作者:阿梅和所有的咖啡館一樣,放在角落裏的音箱,正輕聲播放著憂鬱的薩克斯風,在這令人感覺有些哀傷的音樂聲中,我麵無表情的聽阿蓮繼續說了下去。


    “我承認,上次你確實把我騙住了。可是這一次……從六月底開始,阿眉就約我在暑假的時候去馬爾代夫,有過寒假那次去瑞士的經曆後,我覺得自己可以輕易的,從你那裏拿到這筆旅費,於是我也輕易的答應了她。後來,她告訴我,我們不去馬爾代夫了,改來拉斯維加斯;我也一口就答應下來。”


    她輕輕的吸吮了一口冰水,接著說道:“可是,直到上個星期,你依然沒有往我的信用卡裏存錢;也沒有給我回信;原本,我已經準備放棄這次旅行了;但我總是有些惶恐,也很不安,我一直擔心,我的暗夜雷霆叔叔會出什麽事情;這擔心讓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覺……”


    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她還小,也沒有經曆過特別的訓練;她還沒有學會,如何掩飾自己的臉部表情;從那表情和眼神裏,我輕易的就可以判斷出,她說的都是真話,尤其是最後那一句;這讓我突然間,有些莫名的感動。


    “我找到了郝氏慈善事業基金會的外事部;他們告訴我,給暗夜雷霆的信都直接轉到平叔的家裏。然後我又從龍同學那裏聽說了,你正在拉斯維加斯,參加一場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的賭博比賽;於是,一切就清楚了……”


    是的,一切就清楚了……我隻能搖搖頭,平靜的告訴她:“你錯了,這是競技比賽,而不是賭博比賽。”


    “那麽,你承認你就是暗夜雷霆了?”


    “是的,我承認了;從現在開始,我隨時等候著cid將我繩之以法。”


    這句話讓我們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就在這相對無言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對麵的街角,正有人在窺視著我們;但當我凝神看去,那個街角,卻空無一人。


    阿蓮抬起頭來,怯怯的問:“阿新……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我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阿新,我聽說過你的事情了;平叔不在了之後,你替楊姨擔起了六千萬的債務;可是,你卻一直都沒有放棄我……謝謝你。”


    淡淡的薩克斯風音樂聲,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勾起每個人不堪回首的往事。我聽出了這話語裏蘊藏著的、那濃濃的感恩之情;可我卻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在內地的時候,我也曾經在學校的要求、不,隻是學校的一種號召之下,做過一些所謂的“好人好事”;也曾經給父親留一張紙條,第二天再從桌子上拿到錢,去交一些所謂的“自願捐款”……而這些事情,也讓我曾經聽到過別人說的“謝謝你”;通常這時,我會給出一個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標準的回答:“這是每一個共青團員(少先隊員)都應該做的事情。”


    去了香港後,因為姨母的緣故,我也知道了一些慈善基金是如何運作的;我承認,有些人的確是天生好心、偉大高尚,願意把自己的錢,拿出來幫助別人……但我必須得說,更多的人,隻是用這種方式,向全世界宣告:“我是一個上等人!”


    ——姨母主持過、也參與過很多的慈善義會。這些慈善義會,可以為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而同情心發作,捐出幾萬乃至十幾萬港幣;但是,誰能相信,在姨父跳樓自殺、姨母瘋了之後,除了那些想要新聞想得發瘋的狗仔隊,卻再沒有哪怕一個人,上門看望過她一次!或者給她捐出哪怕一分錢!


    在那些偉大而高尚的慈善組織者眼裏,我的姨母,還不如一條狗!


    好吧,我承認,無論是內地,還是香港;對我的教育都很失敗。我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必然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我在自己的身邊劃了一個圈;圈的裏麵,是我、姨母、母親、父親(如果我能找到母親的話)、阿蓮、現在的阿湖(因為她救過我)、也許還有趙姨和阿湖的家人……而圈的外麵,是全世界所有的其他人!


    為了讓圈裏的人活下去,我可以毫不猶豫的,犧牲掉圈外的所有人而在所不惜!為了讓圈裏的人活得更好,我可以毫不猶豫的,去做出任何那些損害圈外人利益的事情!如果圈外的人想要傷害圈裏的人,我同樣可以毫不猶豫的,拿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來保護他們!


    可是,阿蓮的這句“謝謝你”真的讓我啞口無言了……


    如果她一直不知道,我就是暗夜雷霆,那也就算了;我愛她,任何一個男人在初戀時,都難免衝動的幹一些傻事,就算傷害到自己,也會甘之若飴。可是,在她知道了真相之後,難道她還會覺得,我要的隻是一句“謝謝”嗎?


    在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債務,和生活壓力的時候,我還要拿錢出去供她揮霍;讓她去滿世界旅遊;讓她買那些我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名貴首飾……她真的覺得,我就是單純的隻為了一句“謝謝”嗎?


    那我是不是還要心甘情願的說一句“這是每一個暗夜雷霆都應該做的事情”?


    不!如果真是那樣,那不叫好人好事,也不叫偉大高尚,那叫犯賤!


    所以,我隻能保持沉默。幸好,阿蓮總是那樣善解人意;她總是會在我不說話的時候,轉移開我的注意力。


    “芳姐昨晚和我說,你們會訂下明天的機票回香港?”


    “嗯,我的比賽已經結束了,再留在這裏,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龍同學特意從香港跑來,就是為了看這個比賽的總決賽……難道你不想看完再走麽?”


    “不想。”


    輕柔而憂鬱的薩克斯風音樂聲中,我們又相對沉默了一會;然後阿蓮再次挑出了一個新的話題。


    “芳姐,就是上次你對我說的那個……有救命之恩的女孩子?”


    我木然的點了點頭:“是的。”


    “看得出來,她在替你應下那個挑戰的時候……應該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吧?”


    “嗯。”


    “你對那個老頭子說,你的贏麵很小……那也就是說,你可能會把這一百萬美元的獎金,全部輸出去?”


    “我隻有五十萬美元;還有五十萬美元,是她的。”


    阿蓮突然提高了音量,她看上去顯得無比憤怒:“她怎麽能這樣做呢?她應該知道,這筆錢對你很重要;她怎麽能胡亂做主?這又不是她的錢……”


    我伸出手去,握住了阿蓮胡亂揮舞的手臂,這手臂異常柔軟而光滑,有若凝脂。直到她完全鎮定下來後,我才鬆開了手;然後我平靜的對她說:“阿湖……她完全可以這樣做。”


    隨後的時間裏,我們一直都沒有再說什麽;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和冰水後,我和阿蓮依然沉默著,一前一後的回到了馬靴酒店。


    走進酒店的大門,我就看到了,坐在觀眾席上、正在欣賞wsop低限注德州撲克day3比賽的龍光坤和劉眉。


    他們也看到了我們,龍光坤站起身來,向我們不停的招手,想要讓我們過去。


    我微笑著,對他們搖了搖頭。但是,我聽到身後的阿蓮輕聲說:“對不起,阿新;可是,我是和他們一塊來的……”


    我轉過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我同樣輕聲的對她說:“沒什麽,去吧。”


    阿蓮往觀眾席的方向走去;而我則走進電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記者們已經全部消失了;阿湖也不在房間裏。我猜想她現在正在某張牌桌上戰鬥,可是……我已經想通了,既然我和她遵循的原則、以及所追求的快樂完全不同;那麽,我也沒有任何資格去指責、或者阻攔她;她熱愛豪賭,熱愛挑戰極限,但這是她的自由!


    沒錯,這是她的自由;即使她會因此,而輸光自己的所有一切!


    昨晚我就一直沒有休息好;而今天發生的一切也讓我感覺很累;我脫掉外衣,疲憊不堪的倒在沙發上,想要休息一會;可一陣敲門聲,卻粉碎了我的夢想。


    我無奈的走過去,打開房門,門外站著的,是一個侍應生。


    他遞給我一個薄薄的信封:“鄧克新先生,這是一位小姐留給您的。她說,務必在您回來的時候,把這封信交到您的手上。”


    “謝謝你。”接過那封沒有任何函頭和落款信後,我掏出一張一百美元的鈔票,打發走了這個侍應生。


    然後我回到桌前,撕開了信封。


    ——————大家都知道,因為雪災,阿梅家裏已經停電停水很多天了。上次接到領導要求,上一級領導視察,所有人都必須回鄉政府報到;因為冰雪封路,阿梅不得不在冰天雪地裏,走了個一百公裏的來回,這也讓阿梅的老公至今還病倒在**(本來和他無關的,他不放心我一個人走);這些都沒有什麽,雪災是天災,不是哪個人的錯。可是,今天阿梅卻出離憤怒了!盡管這原本是我應該已經習慣了的事情——阿梅竟然接到電話通知,下個月的工資,將被扣去“自願捐款”一百塊!錢是不多,阿梅也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畢竟在一個鄉村生活了那麽久,對那些災民真要說沒感情,也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就是感覺鬱悶!什麽時候,我們的捐款才能真正做到自願,而不是現在這種搶劫式的“自願”?誰可以告訴我,會不會真有那麽一天,可以不用扣工資,而讓阿梅自己捐?誰可以告訴我,阿梅有生之年,會不會看到這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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