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周國已是數日,除了連日不斷的宴會邀約之外,練鈞如幾乎抽不出半點空閑,每日在權貴中敷衍,久而久之竟覺得連臉上表情都僵硬了。偏偏送來的請柬從不見少,而且個個都是推脫不得的人物,除了周侯王姬之外,上卿尹南和孟明之父上卿孟韜也在邀約者的行列,好不容易應付完這些人,練鈞如竟發覺手頭又多出了一張分量頗重的帖子,上頭赫然是長新君樊威慊的名字,時間便是明晚。盡管尚不清楚周侯兄弟之間的糾葛,但練鈞如心知自己身上的重責,不敢輕易涉足這灘渾水,因此已是覺得腦際隱隱作痛。


    正在躊躇間,嚴修突然匆匆走了進來,附耳輕聲道:“那位嘉公子來了,看情形似乎頗有興致,你是否要見他?”自從周侯刻意將他安排在其長子樊嘉的府邸之後,這些天來,這位嘉公子是頻頻出入,有時是詢問中州景況,有時則是閑聊天下大事,總之是沒有一天的消停。練鈞如雖然不想如此高調,但想到自己此行就是為了保證離幽唯一的這個兒子登上世子之位,隻得打起精神應付此人。


    “興平君殿下,我可是又來打擾了!”樊嘉一進門便放高了聲音,“你這些天老是在各家府邸中轉悠,竟是未曾好好逛過豐都城。怎麽樣,是不是隨我領略一番豐都氣象?”他說著便神秘兮兮地湊近了些許,“須知豐都美女可也是天下聞名的呢!”


    練鈞如隻覺哭笑不得,然而,對方熱情相邀,他就是想要拒絕也尋不出理由,但是,樊嘉擺明了是要尋花問柳,這隨同前去又多有不妥。沉吟片刻,他隻覺眼前一亮,“嘉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隻我一人前去未免無趣,你也知道我那四位扈從乃是四國諸侯欽點的,不若邀著大家同去一遊豐都,如何?”


    樊嘉雖為周侯長子,卻是個沒架子且好熱鬧的人,這些天也早和那四人熟識了。練鈞如一提議,他自然是爽快答應,如此一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便從其公子府出發了。十幾騎高頭大馬行在道中央,尋常民眾無不迅速躲避,不少識得這位嘉公子的更是行禮不迭。樊嘉年近二十,承襲了父母的優點,生得是風流倜儻,傾慕的周國名門淑媛不計其數,就是在風月場上也是第一流人物。一路行來,那些小家碧玉的目光便多數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當然,其後錦衣華服的練鈞如等人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不乏挑逗之意。


    鬥昌和馮聿銘正大歎周女多情,許凡彬卻是湊近了練鈞如些許,神情也有些警覺。“殿下留意,我剛才發覺人群中似有反光之態,保不準有人心懷歹意,您看是否要通知嘉公子?”他早覺四周氣機有異,言語間更是覺得身後汗毛倒豎,頗有些危險到極點的感覺。


    “許兄不若前去護持嘉公子,周圍雖有歹人,卻似乎不是朝殿下而來!”不待練鈞如回答,孔懿便遠遠地傳音道,其坐騎也是逐漸靠近練鈞如身側。隻見練鈞如身側的嚴修也是頻頻目視不遠處的一個小販,顯然心有所動。


    許凡彬立時了然,剛想動作,隻見一道匹練似的銀光直朝馬背上的樊嘉卷去,一時間,炫目的光芒籠罩了整條長街,人們卻都是呆站在原地未曾反應過來。樊嘉的護衛雖然一開始懾於那驚人的氣勁,隨即便紛紛醒悟到了自己的職責,兩個近身護衛一聲怒吼之後便雙雙策馬躍至樊嘉跟前,牢牢用身體構築成一雙屏障,另一人則是挾起樊嘉軀體便往地上滾去,試圖以此脫出那道銀光所指。


    剛才還在談笑風生的鬥昌和馮聿銘瞬間都衝了出去,卻依舊落在了許凡彬身後。隻見這位旭陽首徒驟然寶劍出鞘,身影隨著那道銀白劍光詭異般地劃出幾道弧線之後,躍空朝下狠狠擊去。刹那間,那銀白色的絢爛劍芒收於一點,竟是毫無花巧地和許凡彬手中寶劍撞擊在一起,頓時響起一陣悅耳的金玉交擊之聲。適才擋在樊嘉身前的兩個護衛已是倒飛了出去,隨即重重落在地上,生死不知。而鬥昌和馮聿銘已是一左一右挾製住了那似乎毫發無傷的刺客,許凡彬卻是臉色蒼白,手中寶劍的鋒刃上竟出現了一個米粒大小的缺口。


    兩個當事人並不好受,許凡彬雖然臨時趕上,但畢竟力道尚未運足,再加上又是好不容易在萬千劍芒中找到了實體,能用得上的真力不過六成,自然抵不上對方全力一擊,眼下已是強弩之末。那刺客則料錯了先機,如今左右盡是強敵,雖未曾受傷卻也難以持久。雙方隻是僵持了片刻,那長得毫無特色的刺客便臉色大變,恨恨地瞪了許凡彬一眼之後便撂下一句話:“樊嘉,別以為旁人不知道你的玄虛,欺母逼弟,你哪裏配當周國世子!”言罷他也不多話,竟是橫劍自絕,絲毫沒有逃遁之意。


    樊嘉在聽了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之後,臉色已是變得鐵青,見那刺客自絕更是目現凶光。他也不理會那生死未卜的兩個護衛,幾步衝到自己的坐騎旁,一拉韁繩便躍了上去,就這短短幾步功夫,人們便聽到了一陣馬蹄聲。長街盡頭處,一群身穿甲胄的騎士已是現出了身影,如同疾風般衝進了場中,為首者一聲叱喝,眾人便齊齊勒馬。待看清樊嘉等人的麵目之後,為首將領頓時大驚失色,號令部屬下馬之後,他立刻趨前單膝跪下行禮道:“卑職城衛偏將容奇,參見嘉公子!”


    樊嘉臉現怒色,聲音也變得無比陰沉:“容奇,本公子問你,這長街之上突現刺客,是否你城衛失職?今日若不是本公子的幾個護衛誓死救主,再加上興平君殿下和幾位他國貴胄正好都在,本公子怕就要隕命街頭了!爾等疏於職守,該當何罪!”


    容奇早已看清場中景況,頓時汗流浹背,欲出言辯解卻找不出萬全說辭,竟是隻得謝罪道:“卑職罪該萬死,未曾料想豐都有此凶徒,還請嘉公子恕罪!卑職一定盡力追查此事,給嘉公子和主上一個交待!”他見樊嘉絲毫不搭腔,隻得以求助的目光看著不遠處的練鈞如等人。從剛才樊嘉的話語中,他已是聽出了那些人的身份,一想到今日那刺客幾乎得手,他便是渾身發冷,此時更期望那些貴人能再救自己一回。


    盡管練鈞如震懾於這詭異的刺殺以及那一句不明所以的話,但此時他眼見樊嘉當街興師問罪,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上前勸解。“嘉公子,今日驟生突變,我看還是交由這位容將軍的好。”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策馬上前,行至樊嘉身側方才低聲道,“你那兩個忠心護主的護衛還生死未卜,這興師問罪之舉放在以後也行,否則傳揚出去,豈不是被人詬病?”


    樊嘉隻是一時被憤怒和恐懼衝昏了頭腦,此刻經人提醒,立時醒悟到了事情輕重。他狠狠瞪了容奇一眼之後,方才對自己剩下的幾個護衛吩咐道:“你們去看看陳四和陳五傷勢如何,若無他們拚死相救,說不定就被那刺客得逞了!”他又瞟了已經雜亂不堪的街市一眼,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隨後高聲喝道,“此人已經伏誅,傳本公子之令,今日受驚百姓一律賞賜百錢以作壓驚之用,如有損傷,本公子也將一律負責醫治!”


    這兩句話傳開之後,剛才還驚惶失措的人群中頓時傳來一陣歡呼,“嘉公子萬歲”的呼聲此起彼伏,一時間竟似無人記得剛才還有人橫屍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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