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繞道,說是避免過桐城時被搜查,其實更大的原因還在於,頭頂那無法消散的,因天罰而生的陰雲。


    洛河冒險用星圖修補封印,陰雲出現之後便陰魂不散了。之後三個時辰洛河看似睡了過去,其神識卻注意著天罰的動向。一大片陰雲在頭頂固定區域出現,晴空萬裏之處簡直就是靶子一樣的存在,紮眼又怪異,不除遲早生出禍患來。


    洛河那時可謂費盡心思,卻也沒能想出將陰雲驅散的法子。他靈力透支還沒恢複,無法有更多動作;而星圖隻稍微動一動,那雲就能再厚一厚,再發出幾道威嚇的閃電來。


    北劍域這個季節多晴天,桐城雖在山上,那山卻是連霧都少有的存在。北劍域唯一天氣多變的地方,便是商山一帶的峽穀地區了。所以為了掩人耳目,繞行商山是不二之選。


    易休昨夜睡下,睡得很沉。洛河淩晨出去會了一會十二劍士,早上回來也沒見易休醒來。想來是看書看久了,有些累了吧。


    早先備的飯菜,用火靈石燈熱一熱還能吃。洛河給易休留了一份,剩下的都給了十二劍士和大牛。東西多,留著他跟易休兩人吃不完也是浪費。


    一路疾行,天黑到天明,天明到天暗。再優良的飛馬也有些撐不住,於是找了個地方停下休整。


    易休還是沒有醒來,洛河有些擔心。


    “易休?”


    洛河輕喚。


    拿起易休的手,摸上他的脈搏。


    洛河隻學過粗淺的診脈技巧。將手指搭在易休腕上,細細探查。卻發現易休脈象平穩,不像是有身體有礙。診不出什麽個所以然來,洛河隻得放棄。


    “易休,醒一醒,易休……”


    洛河又喚了幾聲,試著將易休喚醒。可易休雙目緊閉,呼吸平穩,不見醒來的征兆。


    實在無法,洛河轉身欲叫大牛過來用靈力試探一下。還未離開,手卻被拉住了。


    “洛河……”


    易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低低的帶著不清晰的沙啞,很是困頓的樣子。


    “呼……你真能睡。”


    洛河見他醒來,鬆了口氣,回到他身邊。


    易休揉了揉眼睛,費力地撐起身,有些奇怪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你睡太久了。感覺怎麽樣?肚子餓了吧?”


    洛河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之前溫上的飯食,擺上桌子放到易休麵前。


    “我睡了很久嗎?”


    易休側頭看了看窗外,卻是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其實也不算太久,也就一天一夜。”


    洛河笑道。


    易休眨了眨眼,點頭,竟也學會開玩笑,“有些修士閉關得睡好幾年呢,最長的睡了上百年的都有。”


    “哈哈哈……人家是閉關修煉,哪裏是睡覺?”


    洛河忍不住捏了一下易休的臉頰。覺得不夠,又湊上去親了一口才罷手。


    休整一夜之後重新啟程,又行了一天一夜,終至商山盡頭。


    那裏地處極北雪原和北劍域交界,環境非常惡劣。入目已不見一絲綠意,盡是白雪覆蓋著荒草,風雪攜裹著黃沙。


    昨晚又有一波受懸賞誘惑來襲的雇傭隊伍,十來個修士,體修、魂修、劍修竟都湊齊了。經拷問,他們之所以能追蹤過來,是因為那魂修嗅到了詛咒的味道。


    詛咒的味道?


    那日易休在古琴街大開殺戒,的確殺死了不少魂修,受到詛咒其實並不奇怪。魂修多體弱,武力低,但修界的人一般不會故意欺壓他們。因為魂修懂很多邪門歪道的東西,詛咒術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種。詛咒術是一種持續性很強的法術,作用往往十分惡毒,會伴隨中術者很長一段時間。有的詛咒術甚至會潛伏很久,某一刻突然降臨,防不勝防。


    好在施展詛咒付出的代價不小,不到生死關頭,魂修也不至於用詛咒害人害己。


    這波追擊者來襲時,易休睡得正沉,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事實上,易休的昏睡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洛河懷疑,易休白天黑夜地睡,卻查不出身體的任何毛病,或許與詛咒有關?


    被活捉的魂修證實了洛河的猜測。


    “他身上有三十一個詛咒,其中二十七個是詛咒他不得好死,剩下四個詛咒,一個詛咒他倒黴一輩子,一個詛咒他永世孤獨,一個詛咒他永失所愛,還有一個詛咒他……”


    魂修額上冒出點點冷汗,不是因為劍架在脖子上,而是窺及那強大的詛咒,令他有些膽寒而已。


    三十一個詛咒意味著三十一個死去的魂修,這些魂修的實力恐怕都在他之上。他能追蹤到詛咒的味道,一則是他天賦在此,二則是易休身上詛咒太強,老遠都能看到他周圍黑漆漆的陰魂纏繞。


    “還有一個詛咒為何?”


    洛河靜靜地看著鶴發童顏的魂修青年,緩緩開口問道。


    魂修回過神來,低頭回了一句,“詛咒他墮入無間地獄,不入輪回,嚐盡火炙肉刀削骨之痛。”


    “如何解除?”


    洛河眼神幽深,盯著魂修,視線冰冷徹骨。


    “無解……”


    “啪!”


    在魂修說出“無解”二字以後,洛河猛地拍在身旁無辜的樹幹上,留下一個深深的手印。


    “你是說……他會就這麽睡死過去嗎?”


    二十七個詛咒易休不得好死的,其中就有睡死一項。


    魂修青年的身體抖抖索索的,這回倒是真被洛河嚇出一頭冷汗來。


    “不……不一定……他會受夢靨糾纏,更有可能被嚇死……”


    顯然這魂修不太聰明。在洛河快暴走的時候,還敢提“死”字,不是自己找死?


    洛河幾乎在他說出“死”字的瞬間,便痛快地給了他一拳。魂修嘛,身體弱雞,這一拳就打得他頭昏眼花,彎腰吐出好幾口血出來。


    十二劍士之一,名為葉笑的劍士正拿劍架著魂修的脖子。見洛河難得親自出手揍人,再不見往日風度,有些驚訝又有些好奇。


    在十二修士看來,洛河是聰明的,出手闊綽的,也是神秘莫測,難以捉摸的。


    他們不是好人,也並不甘心被人支配。即便洛河給他們藏身之處,他們卻也不願因此失了自由。若是可以找到洛河的弱點,敲詐一筆然後遠走高飛,豈不是快哉?


    當然,這樣的計劃暫時隻能想想。他們不知洛河底線,萬一不小心玩崩了,以洛河的勢力,要報複他們也不是難事。


    十二修士還是忠誠的,至少現在,看在錢的份上,他們是忠誠的。


    好不容易看見晴天,陽光卻被那片陰雲擋了大半。商山盡頭連綿的荒野,一眼望不到盡頭。疾行的馬車逃不開陰雲的糾纏,卻依舊朝著極北雪原,一往無前地駛去。


    此刻馬車裏坐著三人。


    洛河坐在易休身邊,為他擰了帕子淨麵;靠車門坐著白發青年,雙手攏在袖中,低頭沉默著沒有說話。


    易休好不容易醒來,似做了噩夢。因不過城所以不用擔心搜查的人,洛河並沒有特地為他易容。露出素顏,便無法掩飾因噩夢導致的臉色的蒼白。


    此刻易休卻強整精神,問洛河,“他是誰?”


    洛河抬眼盯了白發青年一眼,眼中盛滿警告。轉過頭卻溫柔地對易休道,“他叫陳清秋,是魂修,也是醫師。路上他會幫你調理身體。”


    易休聞言,對陳清秋笑了笑,“你好,我叫易休。”


    “哼。”


    陳清秋側頭,冷哼了一聲。心裏腹誹著,華意休就華意休,自來熟說自己叫意休,是想拉關係嗎?


    洛河簡直被這陳清秋給氣笑了,這不記打的家夥,敢給易休擺臉色?


    “清秋可是有什麽不滿?”


    洛河嘴角微勾,眼底一片冰涼。這冷笑陰狠的表情……對陳清秋的威懾力不可說不小。


    “不敢。”


    陳清秋不自在地動了動自己的屁股,往外麵靠了靠。


    看向易休,勉強令自己的語氣客氣一點,“他說了,我叫陳清秋,以後請多指教。”


    易休倒是沒有因他冒犯不滿,隻點了點頭。陳清秋顯然不是因為他的容貌對他產生歧視,應是本性如此。


    易休視線在陳清秋身上停留幾秒,見他一身血汙,臉上青塊紫一塊的,看著被揍得不輕,脾氣不好倒也可以理解了。


    “我看你身體不錯,出去陪大牛駕車好了。”


    洛河對陳清秋揮揮手道。


    原本洛河讓陳清秋進車裏,是因為看他作為魂修體弱,怕受不了外麵的風寒。沒想到他這麽不識好歹,洛河此刻隻覺得他杵在那兒看著都嫌礙眼。


    “你……”


    陳清秋自知洛河看他不順眼,這是在驅趕他。卻是敢怒不敢言,隻狠狠地瞪了洛河一眼,轉身出去了。


    若是可以逃,他才不在這裏受氣,可他逃不了。非但逃不了,若非他對洛河有用,現在怕是跟那十多同伴一樣死得透透的了。他逃不了,也不敢逃。


    車內安靜下來,洛河取了些新鮮果子出來遞給易休。那果子拇指大小,呈暗灰色,長得跟單粒葡萄有些像。


    “賣相不好,但味道不錯。大牛說是此間特產,名叫茯苓果。”


    洛河神態語氣都很輕鬆,完全沒有那夜知曉易休身負詛咒時的沉重暴戾。他得安撫易休,不能讓好不容易樂觀一些的易休,再陷入絕望中。


    易休看了看洛河,不疑有他。拿了一顆果子放進嘴裏,“嗯,好吃。”


    果子的籽是細細小小的,可以直接吃。當牙齒咬破果皮,汁液瞬間充盈口腔,酸甜可口。果皮微韌,口感竟也不錯。


    易休又捏了幾顆,放進嘴裏。果子的汁液是粉紅色的,微微沾染在唇瓣上,亮晶晶的很是誘人。


    洛河看著毫無防備的易休,眼眸微暗。終於忍不住靠過去吻住了易休,舔去他唇上果汁,又侵入他口中與他搶食。


    易休低頭,不閃不避。微微張開嘴,迎合著洛河親昵的動作。


    “我覺得你應該閉上眼睛,好好享受。”


    洛河眼中帶笑,微挑的眼角盡是誘人的風情,抬眸將將與易休的對上。


    易休的眼睛閃了閃,腦袋向後退了退,“我……隻是有點不適應洛河易容後的臉。”


    感覺……像在吻別人一樣——雖然味道沒變。所以睜大眼睛,想看清楚,尋找一點熟悉的痕跡出來。


    洛河沒想到易休介意這個,略帶不滿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易休也是外貌協會的啊?”


    “什麽?”


    易休不知何謂“外貌協會”,好奇地問道。


    “啊,要是我失去原來的美貌,易休會不會不要我了啊?”


    洛河故作不虞地問道。


    “怎麽會?!!”


    易休臉色都變了。


    雙手捧住洛河的臉,認真嚴肅地看著他,“無論你是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真的?”


    洛河又問。


    易休急了,洛河不相信他嗎?


    “真的,我發誓!”


    洛河終於裝不下去,見易休真要發誓,連忙撲上去吻住他。輾轉研磨,漸漸深入。


    直至一吻結束,洛河才抬起頭哈哈笑著說,“一休哥真好,我最愛一休哥了!哈哈哈,再親一個……”


    易休見洛河突然大笑,笑得還有點誇張。後知後覺,洛河剛才是在開玩笑,心裏有些氣悶。


    推開了洛河,“不要。”


    “來嘛……來呀……”


    洛河鍥而不舍。


    “不要。”


    易休轉身背對著洛河,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來嘛……別生氣啦……”


    “你太過分了……”


    “唔……我錯了……求原諒……”


    “……”


    “原諒我嘛一休哥……”


    “嗯……”


    “一休哥?”


    “好吧……”


    坐在車外的,是兩個耳朵相當靈敏的修士。大牛目不斜視地駕車,含笑不語。而被趕出來吹著冷風瑟瑟發抖的陳清秋,在狠狠打了一個寒顫後,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幼稚。”


    心底卻暗暗疑惑,華意休沒醒來前,洛河還是陰森森的一張臉,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輕鬆搞笑了?是為了逗華意休開心嗎?


    真是浪費時間,華意休又活不了多久了。洛河再厲害,還能通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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