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昨晚沒有休息好嗎?”秦舒見李昌臉上有些倦容,便開口問道。李昌搖了搖頭,伸手輕揉著額頭,道:“是昨晚酒喝的天多了。”雖然在酒宴上,是慕容成出盡了風頭,但李昌等人畢竟是大充使節,敬酒的人還是不少。而且鮮卑的酒烈,盡管李昌的酒量還算不錯,喝得多了,也還是難以消受。


    秦舒答道:“明日就是慕容勝的繼位大典,在北芒山舉行。今天慕容就要動身,剛才是派人來請殿下準備,稍後一同前往。”


    秦舒知道李昌對慕容勝稱朕、呼萬歲很不甘心,但大充北征失敗,軍力大損,哪裏還有能力爭這些名號?隻得勸道:“請殿下再忍耐幾日,隻要不過分失禮便可,卻也不能讓鮮卑人小瞧了我們大充。”


    “這個孤理會的。”李昌稍作收拾,便與秦舒一起出門。徐錚、褚良、趙乾早都等候在外,互相見禮後,徐錚還是笑嗬嗬地道:“早聽說北芒山是鮮卑聖地,想不到今日末將也有幸前往。”


    李昌臉色一寒,道:“我等此來,是為了祝賀天王繼位,可不是為了遊覽景色,將軍不可過分放肆。”徐錚碰了不硬不軟的鼻子,隻好老實地道:“末將明白。”


    不久之後,拓拔雄便帶人過來,說慕容勝已經出發,他則奉命陪同大充使節前往北芒山。自從那次受襲後,徐錚與拓拔雄互有相惜之意,已經稱兄道弟起來,隻不過還是為誰作兄長爭執不下而已。


    李昌遠遠地看著交談甚歡的兩人,突然有些感慨地道:“徐將軍與拓拔將軍的這分兄弟情分,不知道能堅持多久。”秦舒看了看左右,才低聲道:“鮮卑侵我大充之心不死,二位將軍便終有決裂的一天。屬下觀慕容勝野心極大,不在其父之下,殿下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這個孤明白。”李昌冷哼一聲,道:“居然還想讓孤給他行跪拜大禮,哼!有朝一日,孤一定要讓他拜倒在孤的腳下。”


    若是在以前,李昌說出這樣的話,秦舒的心裏又會擔心半天。可是自從那次被馬賊襲擊,李昌表現出來的膽怯,已經讓秦舒對他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李昌誌向不可以說不遠大,能力也不可以說不強,隻不過王者最重要的膽量、魄力,卻沒有多少。這樣的人,如果一直在順境中,可能還是會很有成就;但若稍處逆境,便會自亂陣腳。人生卻哪裏有一帆風順的道理,更何況還是在爭王爭霸的道路上?所以秦舒聽到這話後,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隻是道:“殿下慎言,這裏還是鮮卑地界。”


    李昌點了點頭,肯定了秦舒的提醒,忽而轉望著褚良道:“子逸,褚大人自從上次回來之後,就有些奇怪,整天悶悶不樂,話也越來越少。莫非有什麽事情,隱瞞著我們?”


    觀人還是挺入微的!秦舒對李昌又多了個好的評價。不過褚良身為禮曹尚書,本來一言一行就都循規蹈矩,對秦舒這樣的侍衛,不會屈尊下交,從來都沒有多說一句閑話。秦舒對他的了解,也就十分有限。這些天褚良確實很少說笑,但秦舒還以為他本來就這個脾性,現在聽李昌說起,才知道確實有些奇怪。


    “殿下是懷疑他有什麽不對?”秦舒接口問道:“要不要屬下去叫趙乾他們暗中監視著點?”


    “這倒不必。”李昌微微搖頭,道:“他畢竟是朝廷重臣,孤若是私下派人監視,讓人知道了,可是違製的大罪。再說這人張口閉口都是一個‘禮’字,素來行事都要遵循古法,很得父皇賞識,諒來也不會做出什麽壞事。大約是那次驚嚇過度,過幾天孤好好為他壓壓驚,到時候再看看情況吧。”


    “是。”秦舒答應後,又和李昌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赤霞,看,是赤霞!”


    突然隊伍中爆發出一陣陣的驚呼,周圍的鮮卑軍士都陸續跪拜在地上,望著遠方天際膜拜。秦舒順著他們膜拜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一大片的赤霞,幾乎印紅了大半個天空,臉上也露出驚訝的表情,癡癡地望著天空。


    李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知道秦舒生在北國,便問道:“子逸,這是怎麽回事?”


    秦舒才回過神來,慢慢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北國自來有個傳言‘赤霞現,天馬出’,鮮卑人都知道這個傳言,所以有些激動。”見李昌還是有些疑惑,便又繼續道:“而且傳言中的天馬,鮮卑人都認為那是狼神的坐騎。鮮卑人除了敬奉天地之外,最崇信的就是狼神,對於狼神的坐騎也都十分尊敬,才會看到赤霞就膜拜不停。”


    李昌又向周圍看了看,果然所有鮮卑人都不停地叩拜,而且齊聲喊著:“狼神保佑!”不由輕哼一聲,道:“果然是塞外胡蠻,盡信這些東西。佛教傳入中原,父皇大力支持,當初老二也就投父皇所好,經常去廟裏吃齋禮佛。倒頭來卻還不是這樣的下場,有什麽佛主來保佑他?孤向來都覺得神靈之事,虛無縹緲,當不得真。”


    “殿下高見。”秦舒也並不相信所謂的神靈,這一點倒是與李昌極為相似。不過聽他這樣一說,卻記起了安國寺的雲荒大師。那次去了安國寺以後,這老和尚曾經幾次派人邀請秦舒再去,但秦舒擔心他是齊王的人,都推辭沒有答應。現在齊王已經死了多時,不知道安國寺的香火如何,還有沒有以前那麽鼎盛呢?


    秦舒正想間,拓拔雄打馬行了過來,額頭還沾了些冰雪,顯然也是磕了頭的。拓拔雄心情極佳,興奮地向李昌道:“殿下,這是赤霞,百年難得一見的聖景。發生在我大燕天王繼位大典之前,可見上天對我大燕的眷顧,必然會保佑大燕祥瑞萬年。”


    李昌雖然不相信赤霞會給鮮卑帶來什麽祥瑞,但心裏總還是有些不爽快,臉上卻又不能表露出來,隻是淡淡地道:“那本王就在此恭喜將軍了。”


    拓拔雄在極度歡喜的情況下,也沒有留心李昌的誠意如何,又開始向他講述一些關於赤霞的傳說。大體都是赤霞出現後,某個民族從此興旺。過了大約頓飯的時間,赤霞慢慢散去,在各自將領的組織下,鮮卑軍士才又恢複原狀。拓拔雄也才下令繼續出發,但談性卻絲毫不減,還不停地向李昌述說。


    李昌聽得不厭其煩,正打算開口給他個小釘子碰,卻聽遠遠有人喊道:“報!”一名鮮卑軍士騎馬飛奔而來,瞬間都趕到軍前,高聲道:“屬下有急事稟報拓拔將軍。”


    拓拔雄隻好向李昌告罪,來到前麵,問道:“什麽事?”


    那軍士乃是天狼營麾下,見統領親來,忙滾鞍下馬,跪拜道:“屬下奉二殿下之命,請將軍速速趕往會合。”


    拓拔雄奉命護送大充使節,慕容威突然召見,必然是有大事發生,所以馬上問道:“出什麽事了嗎?”並示意對方起身回答。


    那軍士起身答道:“方才赤霞出現,果然有天馬現世,就在離我軍不遠處。天王發現之後,便不顧眾位殿下、將軍的勸阻,親自前去馴服,結果受傷……”


    拓拔雄聽到天馬現世,本來還有些高興,後來又聽到慕容勝居然如此膽大,敢去招惹天馬,不禁打斷道:“魯莽,陛下就是如此不知輕重。那天馬乃狼神坐騎,豈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馴服?陛下現在怎麽樣,傷勢如何?”


    軍士急忙答道:“天王傷勢並不嚴重,隻是盛怒不息。一定不肯放過天馬,還想休息以後,再次去馴服。下令軍士將天馬圍困起來,嚴令若是誰放走了天馬,便是滅族之罪。眾位殿下苦勸不聽,二殿下素知天王對將軍的話還要聽上幾分,所以讓屬下來請將軍趕去解圍。”


    “好,本將軍這就去。”拓拔雄知道慕容勝一旦發起蠻來,誰的話也不會聽,就算自己去也估計沒有什麽效果。但是他既然知曉此事,也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慕容勝胡來,必須趕去勸說,好歹讓慕容勝放天馬離開。他正準備向李昌解釋一番,然後獨自趕去。卻聽李昌在後麵道:“原來是天王陛下受了傷,那本王也要趕去探望才對。”


    “不敢有勞殿下。”拓拔雄剛開口推辭,李昌卻又道:“將軍不必客氣。本王身為大充使節,天王陛下受傷,本王自當前往探視,以示兩國修好之意。”


    拓拔雄也難得跟他爭辯,隻好點頭答應下來,然後叫過副將交代。李昌卻趁這個機會,小聲地對著秦舒道:“還說什麽祥瑞萬年?慕容勝剛要繼位,便被天馬所傷,看來他們的狼神,對這個新任天王也並不是很滿意。”


    秦舒也隻是聽過天馬的傳說,卻從來沒有見過,現在也不禁動了好奇心,很想去見識一番,就隨口附和道:“殿下說的極是。”


    李昌被拓拔雄一陣吹噓,聽得極為不滿,此刻聽到慕容勝被天馬所傷,心裏大為高興,準備去看看他的笑話,所以才要求一同前往。可憐拓拔雄武人心性,隻道他是好意,哪裏想得到這麽多的彎彎繞?


    拓拔雄安排好一切,便與李昌、秦舒幾人快馬加鞭,趕去與前軍會合。副使褚良則和鮮卑大隊人馬隨後再來。


    行出十來裏,便到達慕容勝的前軍。遠遠就看見數千大軍圍成大圈,不時傳出些呼喝聲,想來他們正按照慕容勝的旨意,將天馬圍困在中間。隻是外麵軍隊實在太多,秦舒極盡目力,也沒有看見天馬的影子。


    拓拔雄這時候也沒有心情去管什麽天馬,直接跟著帶路的軍士,趕到慕容勝的王駕跟前。到達的時候,正見慕容勝大發脾氣,指著周圍跪下的臣子破口大罵。


    “拓拔將軍到。”帶路的軍士喊了一聲,拓拔雄便翻身下馬,快步趕到慕容勝身前,拜倒道:“微臣拜見陛下。”李昌等人也跟了過去,行禮參見。


    慕容勝的心情極為不好,讓拓拔雄起身後,便道:“你怎麽來了?正好看看這群廢物,朕隻不過是想去馴服匹馬,他們就這樣苦苦阻攔,讓朕脫不開身。”


    拓拔雄剛剛起來,卻又跪下道:“微臣也懇請陛下放了天馬,千萬不可得罪狼神。”


    “你也勸朕?”慕容勝見到他,原本消了些火氣,此刻又全部升了回來,怒道:“你怎麽也變得這麽膽小懦弱?當年與朕隻身匹馬,獨闖萬軍之中,斬殺氐人頭領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難道安逸的日子過久了,你的膽量也變小了……”一通怒罵之後,還不忘了加一句:“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拓拔雄不論他怎麽罵,始終沒有反駁一句,最後才道:“不是微臣膽量變小了,而是天馬乃狼神坐騎,並非凡人之物。人力再強,卻終不能勝天。明日就是陛下的即位大典,今日天馬現世,本是狼神祝賀陛下之意。陛下若是想去強行馴服天馬,不僅回絕了狼神的好意,還得罪了他,這樣是會給我大燕帶來災難的。”


    慕容勝也是鮮卑人,對狼神向來也十分尊重。剛才赤霞出現的時候,也十分的高興,覺得這是上天在向他祝賀。但見到天馬之後,慕容勝立刻被天馬的神俊深深吸引,不能自拔。他本是愛馬如命之人,見到這樣絕世神駒,怎麽舍得輕易放過?頓時起了貪念,親自上去想要將其馴服,收為己用。但沒有想到那馬極烈,而且力大無窮,不僅沒有馴服,還被狠狠地摔了一跤,所幸受傷不重。


    慕容勝匆匆包紮一番,準備再次出手的時候,幾個叔叔兄弟都苦勸不可。隻是他貪念既起,而且又吃了些虧,當然更不肯放過此馬。就這麽被眾人圍在中間,既不肯放棄,卻也不能再繼續前去馴服,直到拓拔雄趕來。拓拔雄是慕容勝的心腹將領,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又一起征戰殺敵,和那幾個兄弟比起來,還要親熱三分。他的話,慕容勝一直都比較聽得進去,更何況拓拔雄說的也不錯,本來天現赤霞,天馬出世,都是上天在向大燕示好。現在慕容勝非但沒有感激之心,反而想要將天馬拒為己有,豈不是違背了上天的好意?


    得罪狼神,帶來災難。慕容勝仔細琢磨著這兩句話,便有些心思鬆動,遲疑起來。其實這些話剛才慕容威等人也勸過,但他們隻說得罪狼神會如何如何,卻沒有提起出現赤霞,是上天在向慕容勝賀喜,就沒有達到拓拔雄勸說的效果。


    慕容勝正猶豫不決,他四弟慕容宏帶著幾人趕了過來,行禮道:“王兄,天馬極為神俊,我等軍士又不敢動刀槍阻攔。王兄若是再不前往,隻怕天馬就要破圍而出了。”


    拓拔雄聽了這話,才明白過來,難怪天馬一直沒有逃走,原來是慕容宏奉命堵截。他一直沒有安著好心,當然是想著慕容勝得罪狼神才好。其實拓拔雄也冤枉了慕容宏,慕容宏雖然是有這些心思,但在奉命的時候,慕容勝也下了死命令,若是放走了天馬,就唯他是問。慕容宏知道兄長一直忌憚他手中的軍隊,要是借著了這個由頭,說他抗旨不遵,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慕容宏也十分賣命的堵截天馬,唯恐被它走脫。


    “陛下,放了天馬吧。”拓拔雄狠狠地瞪了慕容宏一眼,再次勸道。跪在地上的慕容威等人,也都齊聲開口勸說。


    慕容勝見眾人苦勸,終於還是擔心狼神連原本該給他的祝福,也剝奪回去。輕歎一聲,正準備開口下令放走天馬。旁邊的李昌卻道:“既然狼神都祝賀陛下即位,還派遣天馬前來,又怎麽會吝惜一馬?說不定正是狼神賞賜陛下,考驗陛下有沒有能力馴服此馬。”


    不錯!若是連一匹馬都不能馴服,如何能征服天下呢?狼神所喜歡的也是鮮卑的勇士,而不是膽小無能的懦夫。慕容勝腦袋裏又是一熱,大聲道:“楚王殿下說的不錯,這正是狼神對朕的考驗,今日若不能馴服此馬,朕絕不罷休。”


    鮮卑群臣見慕容勝本已經有了放棄的念頭,卻被李昌這一句話打斷,不由地紛紛怒目相視。所幸李昌的大充使節,又是皇子之尊,否則怕早就有人大罵出口。拓拔雄不能責罵李昌,隻好開口再勸:“陛下,千萬不可……”


    “不要再勸了。”慕容勝粗暴地打斷他的話,厲聲道:“老四,你帶人守在這裏,若是再有人開口勸朕,立刻拿下治罪。”


    慕容宏見大哥如此一意孤行,大失眾人之心,心裏十分高興,急忙行禮領命,然後帶著心腹將士站在外圍,隻等有人再勸,便將其拿下。鮮卑眾臣見慕容勝動了真格的,都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慕容勝見再沒有人勸阻,便翻身上馬,道:“爾等都在此地等候,朕去馴服了天馬再回來,看你們羞是不羞。”


    拓拔雄不放心慕容勝一個人去,而李昌另外有心思,都請求一起前往。慕容勝自無不可,答應下來。於是幾人又都騎著馬,跟著慕容宏一起,去大軍中馴服天馬。


    慕容勝所過之處,所以將士都躬身行禮,忽然一聲響亮的嘶叫傳來,眾人都為之動容。秦舒也不禁小聲道:“聲音如此洪亮,果然是匹神馬。”


    慕容勝回頭看了他一眼,見隻是李昌身邊的一個侍衛,也就沒再多說,眼神中卻有些不屑,心想一個中原侍衛,還能懂得什麽叫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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