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震怒,本來隻是李疆父子上演的一出雙簧。接著馬上就該輪到秦舒出場,將被迫與慕容勝定盟的事情,說成是李昌苦心孤詣的破敵策略,借此來堵住百官的悠悠眾口。可是不知怎麽的,禮部尚書褚良卻搶在秦舒前麵,出班為李昌說話。這不僅讓秦舒吃了一驚,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李疆,也瞟了李昌一眼,問道:“褚愛卿有什麽話要說?”


    一直沒有發言的兵部尚書句郗突然出列道:“褚大人說的極是,鮮卑內亂,正是我大充出兵,一舉蕩平塞外的良機。可是殿下卻私自做主,與慕容勝定下三年停戰之盟,豈不是大大的失策?”他以外將入朝,隻知道忠於皇帝一人。雖然剛才在外麵與李昌十分客氣,但卻並不刻意討好,所以想到什麽便立刻說了出來,也不怕得罪李昌。


    句郗從小小的裨將做起,一直升任鎮東將軍,又蒙受李疆寵愛,入朝擔當兵部尚書一職。自然也是個明白人,被褚良一點就透徹,自言自語道:“外緊則內鬆,外鬆則內緊,楚王殿下好算計啊。”


    褚良便又接口道:“此時鮮卑雖然兄弟反目,禍起蕭牆。但若是我大充兵威所至,慕容勝兄弟二人必會念及部族家業,摒棄恩怨,攜手抵抗。這樣一來,我大充將士又要麵對鮮卑數十萬大軍,得不償失。不如乘他兄弟二人相爭之時,我大充養精蓄銳,直等他們拚得你死我活,再以逸待勞,一舉擊敗他們。楚王殿下這三年之約,表麵上是在給慕容勝時間,讓他平定慕容宏的叛亂,但實際上卻是在給我大充三年時間,休養生息,以備日後大戰。不知微臣淺薄這些見解,可是楚王殿下的心意?”


    李昌沒有想到平日張口禮儀、閉口聖人的褚良居然會主動幫自己說話,當然比小小的秦舒更有分量。急忙點頭道:“褚大人說言,正是本王心中所想。”說著便又轉對李昌道:“但兒臣未奉父皇之命,便擅自與慕容勝定盟,也有擅專之罪,還請父皇降罪。”


    褚良卻道:“殿下雖未請旨,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殿下當機立斷,非但無罪,反而有功。微臣肯請陛下,重賞楚王殿下。”句郗也跟在他後麵,下跪道:“楚王殿下深謀遠慮,臣附議。”


    李疆再看了看百官,又問道:“眾位愛卿,可還有什麽意見?”百官互相望了幾眼,便又有幾人出列,都開口讚同褚良的話。


    李昌見這麽多人為自己說話,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樣,隻等著父皇開口把這件事揭過去。他倒沒有奢求再有什麽獎賞,隻希望沒有罪過便罷了。正打算開口說幾句漂亮話,卻見尚書令馮鈺卻慢吞吞地出列,對著他一禮,道:“微臣鬥膽,有件事情,想要請教殿下。”


    李昌隻好道:“馮大人請問。”


    馮鈺慢悠悠地道:“慕容宏既然起兵造反,而且又被其兄長所困。想來該是在千軍萬馬之中,方才秦壯士和褚大人都把鮮卑軍士誇得神乎其神,卻不知殿下是如何去的慕容宏軍中?”


    這話正好問中李昌的要害,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麽到了段滎的軍中,如何能夠回答的上來?偷偷瞟了皇帝一眼,卻見李疆一雙龍目,也正盯著自己,心中不由暗暗吃驚。馮鈺能升任尚書令,必然父皇的心腹,他此時站出來當著百官的麵質問自己,看來也該是受了父皇的暗示。難道父皇對自己也起了疑心麽?想到這裏,李昌隻覺得背後發涼,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回答。


    秦舒見出李昌的窘迫,急忙道:“回稟陛下,慕容宏起兵造反之時,曾分兵攻打殿下的營寨。草民猜測慕容宏是想抓住殿下為質,迫使我大充助他一臂之力,與其兄長爭奪天王之位。但在鎮北將軍徐錚帶領下,我大充將士雖然人數不多,還是勉強將慕容宏的部下阻擋在營寨之外。後來慕容宏呈現敗勢,殿下當機立斷,下令徐錚將軍詐敗退走,自己卻隻身前往慕容宏軍中為質。”


    “原來是這樣。”馮鈺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忽然又道:“可是本官怎麽聽說殿下並不是在慕容宏的軍中,而是在一個叫段滎的鮮卑將領手中,這又是怎麽回事?”


    秦舒心裏頓時“咯噔”一響,當日李昌被宇文婧所虜,下落不明。秦舒與趙乾唯恐軍心大亂,完全封鎖了消息,除了他、趙乾、徐錚、江昀四人,其餘將士一概不知。而且後來兩軍交換人質的時候,江昀和大充將士又都在慕容威的營中,根本不可能知曉其中細節。那麽就隻有秦舒、趙乾、徐錚三人知道,可是他們三人為了推卸掉保護不力的罪責,已經都統一好了口徑,都完全按照剛才秦舒商定的話說。這馮鈺身為尚書令,足不出京,卻是從何處知道這麽詳細的消息?


    “段滎?”李疆在龍椅上低念了這個名字,問道:“他又是什麽人,朕怎麽覺得這個名字在哪聽過?”說完抬眼看著李昌,道:“莫非皇兒還有什麽事瞞著朕?”


    “兒臣不敢。”李昌急忙跪下,伏身道:“兒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父皇。段滎乃是鮮卑段氏部族首領段嵬長子,但因與慕容勝有奪妻之恨,所以背叛部族,與慕容勝為敵。後來被慕容成所敗,生擒至龍城。慕容宏既然有心作亂,便覺得段滎是個好幫手,故而派人將其營救出來。現在段滎已是慕容宏的左膀右臂,當時慕容宏被慕容勝大軍團團圍困,兒臣不能前往,隻好去了段滎軍中。”


    “原來是段嵬的兒子。”李疆突然笑道:“十餘年前,朕巡視北疆,與段嵬還有一麵之緣。他那兒子生的十分機靈,居然敢為了個女人與慕容勝為敵,看來還有幾分血性啊。嗬嗬。”幾聲輕笑,便將剛才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馮鈺見皇帝展顏歡笑,便退下道:“微臣的話已經問完了,既然殿下肯隻身涉險,為我大充著想。微臣也懇請陛下,能重賞楚王殿下,以彰其功。隻是殿下與鮮卑私下定盟,陛下非但不罪,反而重重嘉獎,若是傳到鮮卑人耳中,豈不讓他們生疑?慕容家雖然是胡蠻,但也多有智者,若是被他們洞穿殿下的用心。殿下的這番功夫豈不是白廢了?所以微臣以為,陛下暫時將殿下的功勞記下。等日後再賞不遲。”


    “恩。”李疆點了點頭,道:“愛卿所慮極為周全,隻是委屈了皇兒。”


    李昌這個時候哪裏還貪圖什麽賞賜,急忙道:“兒臣隻想為父皇分憂,絕無貪圖賞賜之意。再者兒臣貴為皇子,錦衣玉食,還有何不知足?自北征之後,朝廷國庫吃緊,兒臣提議上自皇室宗親,下到文武百官,都需勤儉節約,以蓄養國力,日後與鮮卑決一死戰。兒臣非但不要父皇賞賜,還請父皇將兒臣的年俸減半,以為諸弟、百官之表率。”


    “哈哈……”李疆連聲大笑,道:“難得皇兒有此苦心,但我大充富有四海,雖然北征失利,還不至於拮據到這個地步。朕就依馮愛卿之意,既不賞你,也不會減你的俸銀。但這份功勞,朕總還是要給你記下的。”


    “多謝父皇恩典。”李昌心裏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暗道:這事好歹算是糊弄過去了。


    李疆示意眾人起身歸列,然後又饒有興趣地看著秦舒,道:“方才秦壯士和褚愛卿都極力稱讚鮮卑兵強馬壯,褚愛卿一介文士,不通軍務,又是第一次出使鮮卑,所言未免有些不實。秦壯士卻是久居北疆,以你看來,難道我大充軍隊真不能與鮮卑相比麽?”


    秦舒剛才想說的話,全被褚良搶著說完了,正愁後麵的話沒有機會說出來。現在聽到李疆垂問,正中下懷,卻又猜不透皇帝的心意,隻好道:“草民生於山野,說話不知深淺。既蒙陛下垂詢,草民隻能鬥膽直言,還請陛下能恕草民之罪。”


    李疆聽他這樣說,眉頭便有些皺了起來,淡淡地道:“你但說無妨,朕不怪你便是。”


    “草民謝陛下恩典。”秦舒得到皇帝這句許諾,稍微整理下言詞,便道:“草民此次跟隨殿下出塞,有五百禁軍護衛,到了北疆又有徐將軍麾下五百邊軍隨行。這一千兒郎,無一不是我大充精銳,若論武藝戰技、盔甲裝備,都絲毫不在鮮卑之下。可是這一千將士,能得返大充的卻隻有區區百人,其中固然有寡不敵眾的緣故。但草民還是覺得,在戰陣之上,我大充將士完全不能與鮮卑精銳相比……”


    句郗既掌兵部,又在外領兵多年,聽秦舒將大充軍隊貶的一文不值,哪裏還忍耐得住?立刻出列道:“黃口孺子,豈能信口雌黃?我大充將士精甲天下,又豈是鮮卑胡蠻所能及……”


    “愛卿不必著急。”李疆打斷句郗的話,道:“等秦壯士繼續將話說完。”李疆雖然不喜歡聽秦舒把大充的官軍說的一文不值,但北伐失利是有目共睹的事實。若論人數戰力,大充百萬將士,似乎並不比鮮卑的軍隊差,而且李疆素來重視軍備,不論盔甲兵器都力求精良,特別是禁軍三營,更是他引以為傲的精銳。可是在北征一戰中,禁軍三營損失慘重,李疆也不得不仔細考慮,究竟是什麽東西出了問題。現在既然秦舒能說出來,他當然很樂意聽下去,不管有沒有道理,總能博個兼聽則明的好名聲吧。


    秦舒見皇帝雖然語氣冷淡,卻並沒有責怪的意思,便又繼續道:“草民久居北方,對鮮卑多少有些了解。曾聽聞慕容勝遴選天狼營戰士的方法,隻有唯一的一個條件,那就是赤手空拳,與塞外的野狼搏鬥。陛下深居宮,可能不知道狼群的凶殘。狼性凶殘嗜血,乃是塞外野獸之首。慕容勝以此來挑選精銳,不僅要的是勇武的部下,更要的是嗜血好殺的軍士。草民觀我大充軍隊訓練有素,缺少的卻正是一股血性。禁軍三營乃我大充軍隊精銳中的精銳,但都依仗的是精良的盔甲以及鋒利的武器。論起真正的男兒血性,隻怕非但遠遠不如慕容勝麾下的天狼營,便是飛虎、雪豹二人也的多有不及。”


    “嗜血、血性。”李疆慢慢地回味著這幾個字,片刻才道:“你是說朕的將士貪生怕死?”


    “草民不敢。”秦舒急忙道:“隻是我大充安定多年,軍隊少有征戰,雖然平日操練起來似模似樣,但卻不能與鮮卑軍隊相提並論。鮮卑人生在塞外苦寒之地,缺衣少食,若要生存,便隻有以武力掠奪一途。當初五胡混戰,狼煙四起,慕容啟能打敗各胡,一統塞外,留下來的都是百戰餘生的勇士,這些將士是我大充軍隊萬萬不能及的。草民以為,練兵一途,非親曆戰陣,不能激發將士之血性。北征失利,非我大充將士不如鮮卑,實在是見得鮮血少了,缺乏戰場上該有的那股子血性男兒氣。”


    “不錯。”李疆終於點了點頭,道:“當初朕攻吳伐魏,麾下都是身經百戰的將士,所過之處才能百戰百勝。自從天下大定,朕雖然注重軍備,但這些將士卻都多年沒有經曆戰陣,確實很少見過血腥,難怪不是鮮卑人的敵手。不過,鮮卑有五胡之亂,而我大充國泰民安,沒有戰事。難道就永不能遠訓練出足以與鮮卑匹敵的精銳之師麽?若真要去尋些野獸來殺,我大充百萬軍隊,卻哪裏能找到那麽多的豺狼虎豹?”


    秦舒卻想也不想,便答道:“此事極為簡單。通常練兵之法,都在軍營內操練,並非實戰。若是能在操練時,讓士兵真刀真槍的演練……”


    “不可。”句郗身為一員老將,立刻開口反駁道:“刀槍無眼,若是真的依照秦壯士的意思,在演練的時候,都換上真刀真槍,誤傷之事怎麽避免?”


    “既然是當兵吃糧,就該有隨時流血的準備。”秦舒淡淡地道:“訓練的時候多流些血,總比到戰場上送命強。”


    李疆素來注重軍事,對禁軍的訓練也極為上心,經常親自到禁軍營中巡視。每次去的時候,禁軍也都會安排些節目,比如兩軍對陣演練,但都拿的是木製刀槍,作作樣子罷了。若當真是換成真刀真槍,又該是副什麽景象?


    “句愛卿的擔心也很有道理。”李疆皺眉問道:“真刀真槍的訓練,誤傷了同袍怎麽辦?”


    秦舒聽皇帝的口氣,似乎有些意動,便又繼續道:“草民的意思是先用木製刀槍,再用未開鋒的刀槍,最後才真刀真槍的演練。這樣循序漸進,再加上些防護措施,應該能減少誤傷。不過草民覺得,讓士兵們流些血,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唯有鮮血才能激發出他們的血性,也唯有鮮血才能鑄就出一支百勝之師。古往今來,縱橫天下的軍隊,都是在腥風血雨中洗禮過的,草民還未曾聽說隻靠訓練,便能有無敵於天下的軍隊。”


    “好。”李疆突然問道:“朕若是讓秦壯士這樣替朕練一支千人精兵,秦壯士需要多少時間?”


    秦舒聞言大喜,朗聲答道:“少則三月,多則半載。草民一定能為陛下訓練出一支,不怕流血、不怕死的精兵。”


    “傳旨。”李疆便立刻道:“擢升秦舒為禁軍校尉,可在禁軍各營中任意挑選一千兵丁訓練,以半年為期。若是真有成效,朕便準了你的練兵法子。”


    “謝陛下隆恩。”秦舒急忙再拜謝恩。句郗雖然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但既然皇帝已經開口,隻好閉口不言,隻是冷眼看著秦舒,暗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練兵之事若有你說的那麽簡單,古之名將豈不都是嗜血魔王?


    秦舒所說的練兵方法,確實有些震撼人心。不過別人都不明白,他如果不是從小就被師尊地獄般的訓練,怎麽能有今天的成就?在他看來,練兵也就和傳授徒弟差不多,不多流些血,怎麽能成為真正的士兵?


    退朝之後,李疆回到勤政殿,武陵侯葉璿早已等候在內。見完大禮,李疆嗬嗬一笑,道:“葉卿今天沒有上朝,不曾聽到秦舒練兵的法子,還真是有些有趣。”不等葉璿開口詢問,便又繼續道:“他說什麽要多讓士兵流血,建議真刀真槍的操練。嘿嘿,真若是能借此給朕訓練出一支不怕死的軍隊,朕又何懼鮮卑慕容氏。”


    “真刀真槍?”葉璿愣了愣,隨即道:“這樣練兵何其凶險?若是稍有不當,我大充將士還不成與鮮卑開戰,便要大多死在自己袍澤的刀下了。”


    “危言聳聽。”李疆皺眉道:“秦舒若是沒有把握,怎麽會向朕這樣建議?朕已經給了他一千禁軍,半年的時間,到時候就能看到成效了。”


    葉璿知道皇帝自從北征失利之心,一心想要整頓軍務,以血前恥。既然已經下了旨意,他也不便再勸,便改換話題道:“不知今日早朝上,陛下是如何處置楚王殿下的。”


    李疆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愛卿覺得該如何處置?治他個欺君之罪麽?”


    葉璿急忙道:“微臣不敢。但楚王殿下明明是被鮮卑所虜,為保性命,不得已而與慕容勝定下三年之盟。可是回京卻大言不慚,生生將此大罪,說成是蓄意安排的大功。陛下也聽之、任之,不加斥責麽?”


    “那該怎麽辦?治他個欺君之罪,然後撕毀與鮮卑盟約,進兵征討麽?”李疆嗬嗬笑道:“昌兒說的不錯,現在不是北伐鮮卑的最好時機。這三年的盟約,不論昌兒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總算不是什麽壞結果。再說當時他命懸一線,便是朕在場,也不會舍得讓他死在鮮卑人手中。雖然昌兒對朕有所隱瞞,也不算是什麽大錯。今日在朝上,朕已經借馮愛卿之口,給了他些暗示,相信他會明白朕的心意。”


    “陛下聖明。”既然皇帝都不打算治楚王的罪,葉璿又何必當這個惡人?隻好道:“希望楚王殿下不要辜負了陛下的這番苦心。”


    李疆哼了一聲,語氣轉冷道:“這些小事上,朕不會跟他計較。不過你的眼線卻不能放鬆,給朕盯牢了。皇後臨終說的話,朕還清楚地記得,誰要是再敢生有爭儲之心,而陷害兄弟。朕絕不會心慈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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