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從秦舒家出來,又趁著夜色,趕回蜀國公別居。此時的別居,已經被禁軍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而且按照禁軍都督蕭剛的命令,每天早飯的時候,禁軍都要入內清點人數,絕不能走漏一人。


    桓晨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氣,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昨晚被蕭剛在府內,鬧了個雞犬不寧,桓晨屁也不敢放一個。至於別居中的家將仆役,平日都是仗著蜀國公的勢,眼睛全長在腦袋上。可在禁軍麵前,也都服服帖帖,唯唯諾諾。


    以薛瑜的身手,輕易地就避開禁軍,進入別居內。外麵有上千禁軍守著,安全絕對有保障,所以府中原該有的值夜家將,也都回房睡覺了。薛瑜一路走回自己房間,都沒遇到半個人影。薛瑜正暗自慶幸,不想推開房門,立刻就傻了。原來,桓晨、計無用、陸雲三個人,都坐在他房間裏,似乎就是在等他。


    “屬下參見世子。”薛瑜立刻上前行禮參拜,乘著說話的機會,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桓晨鐵青著臉,並沒說話。反是他身後的計無用,笑嗬嗬地問道:“薛侍衛,這大半夜的,你去哪兒了?”


    薛瑜抬眼看著桓晨,知道瞞是瞞不住了,便如實答道:“回稟世子,屬下是去找我師弟秦舒了。他是皇帝身邊最寵信的人,說話很有分量,所以屬下想請他為世子說幾句好話。”


    “這麽說來,你倒是一番好意了哦?”桓晨顯然對薛瑜的解釋不滿意,冷冷地道:“那秦將軍怎麽說?”


    薛瑜急忙道:“我師弟說,謀害陛下,是滅九族的大罪。他也不敢胡亂向皇帝進言,不過若能盡快找到真凶,就一定能還世子的清白。”


    “你還敢騙我?”桓晨猛地一拍桌麵,怒道:“你師兄弟二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設局誣陷本世子。現在居然還敢大言不慚,說什麽還本世子清白。你當真以為本世子就那麽好騙麽?”


    “世子這話從何說起?”薛瑜誠惶誠恐地道:“屬下冤枉,不知是誰在世子麵前,進讒言誣陷屬下。但屬下對世子確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薛侍衛。”計無用捏著下巴的幾根胡須,道:“你不用再狡辯了。自從知道你與秦舒的關係後,老夫就開始懷疑你。你師弟尚且在皇帝身邊為將,你又怎會甘心來我蜀中效力?莫不是受了誰的指使,故意接近世子。為的就是今日下毒,陷害國公千歲和世子。”


    “世子。”薛瑜急忙道:“你可千萬不可相信他的話。剛才屬下與師弟商議之後,倒是覺得計先生才是下毒的最大嫌疑人。他如此誣賴屬下,多半是想轉移視線,撇清自己。”


    “哈哈。”計無用見薛瑜反咬自己一口,不怒反笑,道:“老夫跟隨國公多年,素來忠心不二,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薛瑜啊,你現在當真是狗急跳牆,胡亂咬人了嗎?”


    “世子容稟。”薛瑜指著計無用,道:“那套貢品自從郭公子,欣賞完畢之後,便一直由計無用保管。便是世子要看,也需征得他的同意,更別說屬下。試問,在計先生的一雙慧眼之下,屬下怎麽可能做到,悄無聲息地下毒,而不被他發現?世子請再想想,若是真有人下毒,會是誰更有機會?”


    薛瑜這幾句話,說的相當有道理。計無用隱退之前,在蜀中就已經是響當當的人物,以他的計謀武藝,怎麽可能被別人下了毒,還不知道?在這段時間內,貢品一直都是由計無用保管,除了他之外,別人也不可能接觸到那隻象牙杯。


    桓晨聽得將信將疑,轉眼看著計無用,道:“計先生,你怎麽解釋?”


    計無用見世子起疑,當真是欲哭無淚,急忙道:“世子,你怎可輕信他的話?他明知不能抵賴,便想將禍水引到老夫身上,以此製造混亂,才使他有機會脫罪。”


    “世子。”薛瑜也馬上接口道:“請相信屬下,定是計無用監守自盜,事後又賊喊捉賊。”


    其實對於桓晨而言,計無用、薛瑜都曾是他最親信的人,可是現在兩人卻互相攻訐,且又都找不到堅實的證據。桓晨也不知道,究竟該聽信誰的話,不禁喝道:“都住口。”然後望著一言不發的陸雲,道:“陸先生,你怎麽看?”


    他最信任的三個人,兩個爭執不下,當然隻好詢問第三個。陸雲似乎對剛才的爭吵,充耳不聞,正閉著眼睛養神。現在被桓晨點名問起,陸雲才懶洋洋地睜開眼睛,道:“屬下覺得,計先生、薛侍衛對國公和世子,都是忠心耿耿。”


    顯然他這樣的回答,讓三人都不滿意。計無用更是皺緊眉頭,剛才他發現薛瑜不在房間的時候,就特意私下找過陸雲。而陸雲當時的口氣,也似乎答應幫自己說話,可是怎麽現在突然改口?


    桓晨見屬下這三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正打算開口讓大家各自回房。豈料陸雲頓了頓,又繼續道:“不過照眼下的情況來看,貢品上的毒,多半是內鬼所為,因為外人幾乎沒有幾乎接觸到那隻酒杯。”


    “不錯。”計無用還以為陸雲,馬上要幫自己說話,急忙道:“那依先生之意,究竟誰最可疑?”桓晨也迫切地需要陸雲的意見,眼巴巴地等著他說出來。


    陸雲卻微微一笑,道:“這段時間,薛侍衛跟我一樣,根本沒有碰過貢品,怎麽可能有機會下毒?”


    他這話雖然沒有明說是誰下毒,但既然為薛瑜開脫,那明顯就是針對計無用。計無用萬萬沒有想到,陸雲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指著他怒道:“你這小人,是想說老夫下的毒嗎?”


    陸雲淡然一笑,緩緩道:“這可是先生自己說的,在下可什麽都沒有說。”


    計無用真是恨不得,將陸雲撕成碎片,但在桓晨麵前,又不能隨便動手,忍得十分辛苦。至於薛瑜,見有人幫他說話,也立刻申辯道:“陸先生說的不錯,屬下根本沒有機會下毒。”


    “夠啦。”桓晨見他們這樣爭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現在不管誰有嫌疑,而對方都拿不出確切的證據,再這樣爭來爭去,除了讓人笑話,沒有任何好處。桓晨便開口喝止三人,道:“父親不在,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本世子的嗎?既然沒有證據,此事就都不要再提了。本世子不會冤枉好人,但也絕對不會放過壞人。明天楚王殿下還要來,你們萬萬不能再這樣互相詆毀,丟人顯眼。好啦,都回去休息吧。”說完後便先走出房間。


    計無用狠狠地瞪了薛瑜一眼,也跟了出去。陸雲打著嗬欠,對薛瑜道:“薛侍衛好生休息,在下告辭了。”再邁步出門,當然也被計無用轉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第二天,桓晨等人剛吃過早飯,禁軍果然在蕭剛的帶領下,闖進別居,逐一親點人數。好在府上並沒有走失人口,禁軍折騰了一陣,便又退到外麵。桓晨正一肚子悶氣,就聽家將稟報,楚王李昌來訪。


    李昌既是親王爵位,又是皇帝欽點,負責主審此案的人。桓晨急忙收拾好心情,親自到大門迎接。兩人見麵,免不了寒暄幾句,才一起走入客廳。入座奉茶之後,李昌便笑道:“本王雖然奉父皇之命,負責審理下毒一案;但在這裏,本王首先要表明一點。本王是絕對相信,蜀國公以及世子的忠心,絕不可能下毒謀害父皇,所以請世子一定要配合本王,爭取早日抓到真凶,洗脫罪責。”


    桓晨聽到這樣說,當真是感動莫名,再次站起身來,行禮道:“多謝殿下的信任,小臣萬分感激。殿下若有什麽需要詢問的,小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世子請坐。”李昌等他坐定後,便問道:“本王想問問,那份貢品一路上,是由誰在保管?”


    “是府上賓客,計無用計先生。”桓晨馬上轉頭,道:“計先生,快來見過殿下。”


    計無用忙上前幾步,行禮道:“草民計無用,見過楚王殿下。”


    “計先生免禮。”李昌露出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問道:“計先生,這一路上,貢品都是由你保管?”


    “回殿下,是的。”


    李昌點點頭,又繼續問道:“那可有什麽可疑之人,接觸過貢品?”


    計無用如實答道:“除了那晚郭公子之外,再無人接觸過貢品。”


    “好。”李昌突然臉色一變,沉聲道:“那麽也就是說,除了先生之外,別人很難在酒杯上下毒了?”


    “冤枉。”計無用知道李昌找到自己,準沒有好事,急忙道:“老夫雖然奉命看管貢品,但卻不敢保證,沒有疏忽的時候。殿下若是治老夫,看管不嚴之罪,老夫心服口服。如果單憑這一點,便認定老夫是下毒之人,老夫委實不服。”


    “你還敢狡辯。”李昌哼了一聲,道:“等把你帶到刑部大堂,嚐嚐那百十種刑具的滋味,你就不會這麽嘴硬了。”說著便喝道:“來人,給本王拿下。”


    他帶來的幾名侍衛,立刻搶上前來,將計無用押住。計無用縱然武藝高強,也不敢動手掙紮,隻好向著桓晨,道:“世子,救救老夫。”


    要說桓晨對計無用,沒有丁點的疑心,那也不可能;但要讓桓晨相信,計無用就是下毒之人,桓晨也做不到。眼看楚王的侍衛將計無用拿下,桓晨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且慢。殿下,計先生跟隨家父多年,一直忠心耿耿,這下毒之事,多半不是他所為。”


    “多半?”李昌嗬嗬一笑,道:“看來世子也不敢十分肯定。這樣的大事,本王還是勸世子謹慎些,免得被某些賊人所牽連。”


    “這……”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桓晨確實不知道該相信誰,不相信誰。這種情況之下,誰又敢百分之百的保證,計無用一定不是下毒的人?麵對李昌好意的提醒,桓晨著實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為計無用求情。


    正猶豫不決的當口,陸雲上前勸道:“世子,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計先生既有嫌疑,楚王殿下帶他回去詢問,也在情理之中。屬下相信,楚王殿下絕對會秉公審理,不會冤枉計先生的。”


    計無用狠狠地看著陸雲,恨不得衝上前去,撕爛他這張臭嘴。不過他現在最擔心,就是桓晨聽信陸雲的話,讓楚王將自己帶走。所以急忙道:“世子,老夫對國公忠心耿耿,你可千萬不能……”


    計無用話還沒有說完,桓晨卻已經走到他麵前,道:“計先生,就委屈你了。我也相信楚王殿下,會秉公辦理,所以就請先生跟他走一趟吧。”


    計無用跟隨蜀國公桓帆多年,不僅辦事忠心,而且還時常指點桓晨,有半師之誼。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候,桓晨居然會見死不救。計無用可以說是,心中一片冰涼。霎時有股說不出的悲涼,湧上心頭,計無用苦笑一聲,低聲道:“好吧,老夫跟著楚王殿下去便是。”


    桓晨看出計無用的失望和痛心,想起多年來,他對自己的關心和教誨,幾乎忍不住又想向李昌開口求情。陸雲卻不失時機的在他耳邊,低聲道:“楚王殿下既然前來拿人,就絕對不會甘心空手而歸。殿下若是推三阻四,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倒不如爽快的讓他把人帶走,顯得世子心中無愧。”


    桓晨於是克製住心中的不忍,對著計無用,道:“先生保重。”計無用對他失望至極,閉目不語。李昌見桓晨不再反對,便笑道:“那本王就告辭了。若是案情有了進展,本王再來打攪世子。”說完便讓手下押著計無用,大搖大擺地離開。


    “恭送殿下。”桓晨有氣無力地說出這句話,一下子便坐在椅子上,轉身扯著陸雲的衣袖,問道:“陸先生,現在該怎麽辦?父親不常說你是蜀中奇才,難道就沒有辦法幫我脫困嗎?”


    陸雲長歎一聲,道:“世子請少安毋躁,容屬下仔細想想。天無絕人之路,屬下一定能想到辦法,幫助世子脫險。”


    “喲,那可不容易啊。”外麵突然傳來個幸災樂禍的聲音,接著郭展帶著幾名手下,走進客廳,大大咧咧地坐下,道:“世子大人好像氣色不是很好,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吧?”


    “你……”桓晨見他的嘴臉,就滿是怒火,喝道:“是誰讓你進來的?”


    郭展卻還嬉皮笑臉地道:“世子好大的威風!本公子好心來看你,你幹嘛生氣?門外的禁軍確實不想讓本公子進來,可是楚王殿下說啦,陛下的旨意是,不放一個人出去,倒沒說不讓人來探望世子,所以本公子就進來了。”


    “你給我滾……”桓晨話沒說完,陸雲便扯了扯他的衣角,低聲道:“世子,今時非同往日,這種小人,最好不要過分得罪。”


    桓晨才猛然醒悟過來,現在的自己,可不是那個在成都,呼風喚雨的世子;而隻是落難在京城的一個階下囚。於是勉強換上副笑容,道:“多謝郭世兄美意,小弟感激不盡。”


    “甭客氣。”郭展得意洋洋地道:“我知道世子府中的人,現在都不能出去。擔心世子缺點什麽東西,所以給你帶了幾壇子美酒。暫且收下,等過兩天,我再給世子送些來。”邊說邊打了個手勢,手下的人立刻抬上兩壇美酒,放到客廳中間。


    雖然皇帝下令軟禁桓晨,但日常用度上,卻絲毫沒有虧欠。禁軍早上清點人數的時候,就把這一天的酒水美食都送了過來。隻是桓晨哪裏有心思喝什麽酒?衝著郭展抱了抱拳,道:“多謝郭世兄。”


    “自家兄弟,不必客氣。”郭展說的雖然全是好話,但臉上的表情,明顯是副小人得誌的嘴臉。笑嘻嘻地站了起來,道:“那本公子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探望世子。”


    桓晨正想起身相送,那知郭展居然對手下的人,道:“我們還是早點走吧,世子這裏可管不起咱們的飯。”接著眾人一陣哄笑,然後揚長而去。


    “小人得誌,小人得誌。”桓晨氣得拿起茶杯,狠狠向大門方向砸去。不過這個時候,郭展早走出了府邸,壓根不會知道。


    “我受不了啦。”桓晨突然拉著陸雲的手,道:“陸先生,我實在是忍受不了啦。現在我就修書,讓人送到成都,請父親向皇帝要人。我就不相信,皇帝敢拂爹爹的麵子。”


    “世子。”陸雲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道:“你要冷靜下來,咱們現在犯的弑君大罪,就算千歲向皇帝要人,皇帝也能理直氣壯的不放。再說禁軍每天都要清點府中的人數,怎麽可能再派人回成都?你可千萬要冷靜,不可衝動誤事。”


    “那……”桓晨很無助地問道:“那我們現在什麽都不能做,隻能在這裏等著了?”


    陸雲點頭道:“是的,隻能等待。”


    “好吧,我等。”桓晨苦笑幾聲,道:“把酒送到我房裏來。”然後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臥室。在他離開後,陸雲看了看薛瑜,薛瑜也望了望陸雲,兩人會心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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