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援終於還是撤兵了,當然臨走的時候,全然沒有邀請秦舒等人進長安的意思。不過眾人都鬆了口氣,隻要郭援放棄報仇,大家都巴不得不進長安,以防夜長夢多。


    周垣被人下屬從陷坑裏挖了出來,一路上罵罵咧咧,在秦舒麵前丟了這麽大的人,麵子上著實有些掛不住。


    孟娜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幸喜,正如郭援帶兵來的時候,她也看不出半點驚恐一樣。似乎這一切,與她都沒有絲毫的關係。


    桓延卻變得很健談,剛才的那一戰,似乎喚醒了他隱埋在內心多年的**。開始不停地向家將,講述著自己年輕時候的往事。


    薛瑜走在秦舒的背後,低聲地問道:“師弟,你給雍國公說了些什麽?竟然勸動他退兵了。”這話問出之後,桓延停止了說話,周垣也閉上了嘴巴,就連孟娜也不禁偷偷地望了過來。


    秦舒卻隻是微微一笑,道:“不過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雍國公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以及朝廷現在的難處。”


    他的回答,顯然讓大家都很失望,不過沒有人繼續追問。隻是大家都知道,是秦舒化解了這場血戰,救了眾人的性命。否則雍國公一旦堅持報仇,就不得不刀兵相見,盡管他有令在先,要盡量避免殺傷。可是刀槍無眼,真正打起仗來,誰還顧得了那些?


    這支千餘人的隊伍,緩緩離開之後,葬龍穀的山壁上,又出現了兩道人影。“父親。”青年人很欣喜地道:“秦兄果然厲害,連雍國公都被他說服,竟然甘願放棄報仇。”


    “他本來就沒打算強行報仇。”紫衣人微微一笑,道:“為父很了解郭援,他絕對不會當真與禁軍開戰。帶兵前來,不過是想威逼恐嚇,如果能讓護衛的將官,知難而退,他便可放心大膽的報仇。可惜偏偏遇到秦舒,既然秦舒堅持不肯袖手旁觀,郭援也隻好自己返回長安了。”


    青年人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他不相信郭援興師動眾而來,隻是為了嚇唬人。更願意相信,這次事件能和平解決,全是秦舒的功勞。因為他很了解妹妹的心思,知道妹妹的整顆心,都已經放在了秦舒的身上。他就是葉靈的大哥葉嘉,而那位紫衣人則是武陵侯葉璿。


    “父親。”葉嘉看著長長的隊伍,又問道:“看來雍國公是不會再報仇了,我們還要繼續跟著嗎?”


    葉璿皺著眉頭,猶豫片刻,才道:“還是要跟著,為父總覺得,到了成都,還會有事情發生。現在的西南半壁,就像是一個火藥筒,隻要丁點火星,就能引起舉國震動。為父不得不小心謹慎,才算是不負陛下厚恩。”


    葉嘉常年奔波在外,不是北上鮮卑,就是南下蜀中。本來想在新年的時候,回到洛陽跟妹妹聚聚,看來希望又落空了。隻好道:“那我們走吧。”


    葉璿點點頭,卻並不動身,而是轉頭看著四周的景色。葉嘉發覺父親表情的異樣,便問道:“父親,你怎麽了?”


    葉璿又微微搖了搖頭,道:“為父也不知道,但每次去成都、長安,路過此處的時候,心裏總有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既有些親切,又有些驚恐。”


    “這裏是……”葉嘉看了看左右,突然道:“這裏是葬龍穀,是前朝蜀漢第二任皇帝,劉禪遇害的地方。”


    “是啊。”葉璿指著前麵不遠的一處山峰,道:“劉禪遇害之後,他與小張皇後的屍體,都被運回洛陽安葬。不過幾位皇子死於亂軍之中,多數的屍體都不能搜尋完整,所以全都葬在那邊的山上。這也就是葬龍穀名字的來由。”


    “父親。”葉嘉遲疑片刻,還是壯著膽子,問道:“孩兒常讀太祖本紀,總覺得劉禪遇害之事,極為蹊蹺。當真會是魏延所為嗎?”


    葉璿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太祖本紀乃是陛下口述,太傅賈模執筆而成,豈容你隨便猜疑?何況前人的功過是非,你個黃口孺子,有什麽資格評論?”


    “是。”葉嘉又被父親訓斥了頓,默默在心裏警告自己,以後千萬別再亂說話。可還是忍不住又問道:“聽說劉禪的太子,並沒有死於該役,這是真的嗎?難道朝廷沒有追查他的下落?”


    “茫茫人海,想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葉璿笑了笑,道:“不過當時太子年幼,又在亂軍之中,哪裏有什麽生還的可能?多半隻是沒有找到屍體罷了。呃,這位太子叫劉璿,倒與為父的名字一樣。好了,不說這些廢話,跟上去吧。今年過節,大概是不能跟靈兒團聚了。”


    進入陽平關,就算是踏上了蜀國公的治下。漢中是西蜀的門戶,所以是朝廷和蜀國公爭奪的關鍵。皇帝李疆曾經乘漢中民變,派兵接管漢中,並且委任安西將軍張浴鎮守。可是三年前,皇帝北征北捆之時,蜀國公桓帆又乘機出兵,借口張浴勾結太子謀反,一舉將漢中又奪了回去。


    三年來,桓帆部將譚林在漢中操練兵馬,囤積糧草,聲勢極盛,被朝廷視為心腹之患。離南鄭還有數裏之遙,就有一隊騎兵迎麵而來,全是白盔白甲。薛瑜舉目望去,便道:“是譚將軍來接世子了。”


    果然,那隊騎兵跑到近前,立刻有員虎將越眾而出,高聲喊道:“末將譚林,請見太尉大人。”桓延知道譚林是兄長麾下第一猛將,忙打馬而出,道:“譚將軍,本官在此。”


    譚林立刻翻身下馬,上前道:“末將奉千歲將令,在此恭迎大人。請大人允許末將,先拜見世子靈柩。”


    桓延也忙下馬,將譚林攙扶起來,道:“譚將軍請。”便帶著譚林走到桓晨的棺木前麵。


    譚林是桓帆的心腹將領,時常出入蜀國公府,可以說是看著桓晨長大的。而且譚林的性格粗獷,與桓晨十分投緣。聽到他的死訊,譚林確實傷心了幾天。現在看到桓晨的棺木,更是悲從中來,撲到上麵,放聲大哭起來。


    一直守護在棺木旁邊的孟娜,本來已經很少流淚了,但看到譚林的樣子,又勾動了心裏的悲痛,也跟著在旁哭了起來。譚林的眼淚,來的快,也去的快,沒過片刻,便收住哭聲。一把抹掉臉上的眼淚,對著孟娜道:“公主殿下請節哀,世子絕不會白死。末將一定讓他們,知道什麽是血債血還。”


    “多謝將軍。”孟娜對著他福了一福,道:“不過我已經親手殺死郭展,為晨哥哥報仇了。”


    譚林卻冷笑幾聲,道:“郭展不過是別人的刀,真正的凶手,現在還逍遙法外呢。”說著便望向秦舒,道:“這位就是陛下新近的愛將,秦舒將軍吧?”


    譚林當年追隨桓帆,為大充王朝立下汗馬功勞,雖然是蜀國公的部將,但也是受有朝廷冊封的三品武職。秦舒急忙行下官之禮,道:“秦舒見過譚將軍,將軍威名下官早有耳聞,今日得見,實感榮幸。”


    “秦將軍客氣了。”譚林表現的相當冷淡,末了還問道:“秦將軍覺得,本將剛才說的話,可有道理?”


    秦舒明知蜀國公不會因為郭展已死,便輕易善罷甘休,便朗聲答道:“下官隻知道世子確是郭展所殺,其餘的一概不知。”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譚林冷冷地丟下一句,便不再理他,而是轉對孟娜道:“公主殿下,末將已經在南鄭為公主安排下館舍,請公主移步入城。休息一晚,再回成都。”


    “多謝將軍好意。”孟娜看了看天色,道:“現在天色還早,本公主想繼續趕路,就不打擾將軍了。我想姑父、姑母也想早一些,見到晨哥哥。”


    譚林聽她抬出蜀國公,便不再堅持,而是道:“那請殿下允許,末將送世子一程。”這份忠心,孟娜並不反對。於是譚林也加入了這支隊伍,繞過南鄭城池,繼續前往成都。送出十餘裏,因為有軍職在身,譚林不能擅離駐地,便帶著部下回城。


    譚林離開後,桓延才對著秦舒道:“譚將軍向來魯莽,有口無心,希望秦將軍不要見怪。”雖然譚林剛才並沒有指名道姓,但語氣明顯是對朝廷不滿。桓延現在還不知道兄長的心意如何,所以要先安撫秦舒,不能讓他將這話,傳到皇帝的耳朵內。


    秦舒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笑著道:“大人請放心,譚將軍剛才說的話,末將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末將有些擔心,譚將軍的意思,會不會就代表蜀國公千歲?”


    桓延急忙笑道:“將軍請放心,家兄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陛下能網開一麵,不追究孟公主的罪責。可見陛下也是有心為晨兒報仇的,如此皇恩,家兄感激尚且來不及,怎麽會心存憤恨?”


    秦舒聽他這樣說,便笑著改換話題,指著左右山嶺,道:“久聞蜀道艱難,易守難攻;且成都平原,物產豐饒,有天府之國的美譽。難怪太祖皇帝能龍興於此,蜀國公受封蜀中,足見陛下之恩寵。”


    秦舒這話明顯是反著說,蜀中確實易守難攻,但打進去難,想出來豈不是也難?太祖皇帝能龍興於此,可算是天縱奇才。但蜀國公桓帆,想要引兵出川,爭奪天下,簡直是難上加難。否則當初皇帝,又怎麽會偏偏將桓帆,封在四川,而不是別的地方?當然秦舒說這話的另外層意思,也就是想提醒桓延,蜀國公若想出川,除非能有太祖皇帝的神武雄才,否則就別癡心妄想了。


    桓延不是聽不明白秦舒的話,笑著道:“漢中地勢還算平穩,再往前到了劍閣,將軍才會真正明白,什麽是蜀道艱難,什麽是天下第一險關。有了這座雄關,就能保證蜀中的安定。”言外之意也就是說,即便我兄長不能打出川來,但至少也能保全西蜀,不失當劉備第二。


    秦舒見桓延說話老辣,在言語上占不到便宜,幹脆閉上嘴巴,當真專心致誌地欣賞起沿途的風景了。前次入川的時候,秦舒急著給師尊祝壽;出川的時候,偏偏又和孟娜一起,趕路追趕桓晨,根本沒有時間仔細的欣賞沿途的風光。


    這次護送桓晨的靈柩,隊伍的速度慢了許多,秦舒才終於領會到蜀中風景。特別是經過劍閣的時候,當真感覺到,什麽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蜀國公真的起兵造反,想要打出四川,爭奪天下,固然不易;可朝廷想要派兵入川,平定蜀中,怕也十分的困難。


    再過涪縣、綿竹、雒城,便到了成都境內。馬上就要見到蜀國公,秦舒的心裏難免有些不安。盡管他有信心,蜀國公不會立刻造反,但此行卻還是相當危險。萬一蜀國公看到兒子的屍體,急紅了眼,馬上把秦舒殺了祭旗也說不定。


    薛瑜則顯得很平靜,對他來說,這次回到成都,就是一個新的開始。秦舒說的沒錯,蜀國公隻有桓晨一個兒子,盡管桓晨死了之後,蜀國公就算是絕嗣。但蜀國公絕對不會因此,就改變他多年想要謀取皇位的野心。這樣的話,他就急需要挑選出,一個可以繼承他事業的得力助手。盡管桓延還有兩個兒子,可以讓他過繼。但畢竟遠在京城,一旦成了新的蜀國公世子,皇帝是絕對不會放他們離開京城的。


    而薛瑜則可以說是,近水樓台先得月,隻要能在蜀國公麵前,表現出應有的能力,以及絕對的忠誠,就一定可以獲得他的信任。更何況,薛瑜在京城的時候,已經徹底地獲取孟娜的信任。有孟娜在旁邊幫著說話,薛瑜成功的機會就會更大。這就是秦舒向薛瑜,所獻的借雞生蛋的計謀;也正是因為如此,薛瑜才會義無返顧地幫著秦舒、陸雲,完成刺殺桓晨的任務。秦舒需要的是天下大亂,借著軍功起家,而薛瑜則是仰仗蜀國公的勢力,平步青雲。兩人以後,或者會在戰場上相見,但至少現在目的還是一樣的。


    蜀國公桓帆,親自帶著隨從,在成都城外十裏相迎。看到愛子的棺木,桓帆表現的相當平靜,甚至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倒是其弟桓延,看到久別的兄長,忍不住眼圈紅了又紅。


    “秦將軍。”桓帆走到秦舒身邊,道:“想不到這麽快,咱們就又相見了。隻是上次本爵不知道將軍的身份,有怠慢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秦舒上次來成都,是以薛瑜師弟的身份。加上當時與孟娜同行,隻是匆匆和桓帆打了個照麵,話都沒有說上一句。桓帆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當然不能再像上次一樣,不聞不問。秦舒急忙答道:“上次末將是因私事,路過成都,不敢打攪千歲。這次卻是皇命差遣,隻是……唉,世子之事,陛下深表遺憾,還請千歲節哀。”


    桓帆瞟了那副上好的棺木,淡淡地道:“晨兒自小魯莽,本爵早就提醒過他,卻始終不知悔改。落到今日的下場,實在埋怨不得別人。本爵在府中設好宴席,感謝將軍護送晨兒靈柩回鄉。”雖然這次來成都的正使,該是太尉桓延。但他和桓帆是嫡親兄弟,自然不用見外,所以秦舒反成了蜀國公要接待的貴賓。


    薛瑜在後麵,見蜀國公和秦舒客套完,才上前行禮。桓帆看了看他身後,問道:“計先生沒有回來?”


    薛瑜答道:“貢品下毒之事,尚未調查清楚。計先生有重大嫌疑,所以陛下暫時將他留在京城。”這也是他和秦舒商量好的,計無用是蜀國公桓帆身邊的第一謀臣,不論身份計謀,都將成為薛瑜獲取桓帆信任,最大的絆腳石。所以秦舒向皇帝進言,稱計無用是蜀國公的左膀右臂,千萬不可輕易放虎歸山,否則將來必成大患。李疆的情報係統,也早就調查到計無用的能力,以及在蜀國公身邊起的作用。便聽從了秦舒的建議,將計無用暫時扣押在京城。


    桓帆似乎才早就知道這個結果,絲毫沒有感到驚訝,又寬慰了孟娜幾句。便下令全部人等,動身進城。


    由於桓晨的死,整座成都城都變得蕭索、冷清起來。城樓上全部掛著白幡,街道上也幾乎沒有行人。到了蜀國公府,更是一片素白。所有的家將仆役,都披麻帶孝。早先趕回成都報信的陸雲,正陪著蜀國公夫人站在大門等候。


    遠遠看到桓晨的靈柩,蜀國公夫人立刻就跑了上來,趴在棺木上,失聲痛哭。她與桓帆成親快三十年,隻生下這麽一個兒子。兩個月前,離開成都的時候,還是意氣風發,可回來的時候,隻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我的兒啊……”孟夫人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呼喚,都讓在場的人感受到她的悲痛。桓帆盡管表現的很堅強,此時的眼裏,也已經噙慢了淚水。


    “把夫人帶下去。”桓帆深深地吸了口氣,將眼淚忍了回去。但無論丫鬟們怎麽拉扯,孟夫人就是不肯離開棺木半步。還是孟娜走到她的身後,抱著她道:“姑姑,進去吧。晨哥哥看到你這個樣子,在天上也不會安心的。”


    或者都是孟家的女人,在孟娜的勸說下,孟夫人終於逐漸收住哭聲,任由她和丫鬟們,攙扶入內。送走夫人,桓帆剛剛鬆了口氣,卻馬上又聽到門口,有個蒼老的聲音,道:“孫兒,我的好孫兒在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權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造糞機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造糞機器並收藏權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