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晨的祖母孟老夫人,是整個大充王朝,碩果僅存的與太祖皇帝同輩的人物。當年太祖皇帝南征,與蠻王孟獲結為兄弟。孟老夫人便遵從父命,帶著南中壯士,追隨太祖征戰四方。在征戰的過程中,蒙太祖心腹部將桓易,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結為夫妻。


    後來太祖皇帝中道崩殂,當今聖上李疆,尚在繈褓之中。桓易夫妻二人,暫掌蜀漢朝政,並且負責撫養李疆。正是在孟老夫人的精心養育之下,才能有李疆日後所開創的大充王朝。所以即便是皇帝見到她,也要必恭必敬的行禮問安,不敢有絲毫的失禮之處。


    由於老夫人年事已高,桓帆擔心她承受不起,愛孫去世的噩耗。所以一直封鎖消息,不讓下人多嘴。就連老夫人居住的佛堂小院,也沒有添加任何不該有的東西。但不知怎麽的,孟老夫人還是得到了消息,在幾名仆婦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母親,你怎麽出來了?”桓帆急忙迎上前去,親自攙扶著老夫人。桓延多年未見母親,也急忙走過去,行禮道:“孩兒拜見母親大人。”


    “是延兒啊。”孟老夫人的眼睛,已經大不如前。聽到桓延的聲音,急忙伸手過來,在他的臉上仔細端詳片刻,道:“延兒回來啦,好,好。可惜我的孫兒,我的孫兒在哪?”


    “母親。”桓帆見到老母如此,聲音也為之哽塞,道:“母親,晨兒回來了。”然後攙扶著孟老夫人,走到桓晨的棺木前麵。


    孟老夫人顫抖著雙手,輕輕撫摸在棺木上麵,如同撫摸著愛孫的臉頰,幾行老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桓帆擔心老母悲傷過度,在旁勸道:“母親,晨兒已經走了。還請母親保重身體,節哀順便。”


    孟老夫人默不出聲,良久才道:“把晨兒接進門去吧。安排好所有的事,你到佛堂來一趟,老身有話要對你說。”


    “是。”桓帆答應之後,馬上命仆婦將孟老夫人送回佛堂,然後開始迎接桓晨入府。應該該準備的東西,早就準備妥當,隻是需將桓晨的棺木安放到靈堂即可。先後見到妻子和母親悲傷的樣子,桓帆似16 k小 說 .16k 首發乎也有些堅持不住,神情之間比最開始頹然很多。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由桓延幫著操持。


    等一切都辦妥當,桓帆才按照母親的吩咐,來到後院的佛堂。走到院子裏,仍舊是傳來一陣木魚聲,這是孟老夫人多年以來,唯一所做的事情。據她自己說,當初跟丈夫一起,征戰四方,殺戮太多,年紀大了總覺得於心不安。但桓帆並不相信,敲敲木魚,念念佛經,就能夠將以前的殺戮一筆勾銷嗎?


    桓帆走到門外,低聲道:“母親,我來了。”


    “進來吧。”


    得到孟老夫人的許可,桓帆才推門走入佛堂。雖然每天早晚,桓帆都要來給母親請安,但很少走進佛堂內。桓帆進來後,見擺設和以前,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正中還是擺放著一尊所謂的菩薩,前麵一隻香爐,上麵插著幾柱清香。孟老夫人就跪在香爐前,邊敲著木魚,邊小聲念著佛經。


    桓帆走到老母身後,問道:“母親,有什麽需要吩咐的嗎?”


    孟老夫人放下木槌,緩緩站起身來,向著旁邊走去。那裏也放著個木案,上麵擺著個靈位,寫有“先夫大充成都桓王桓易之位”。桓易去世的時候,李疆還未曾代漢自立。但李疆後來稱帝之時,追念桓易之功,追封他為成都桓王。


    走到桓易的靈位前,孟老夫人便道:“你跪下。”


    桓帆雖然不明白老母的意思,但還是順從地跪下。孟老夫人見他跪好,複道:“老身讓你當著你父親的麵,對天立誓,此身絕對背叛大充,背叛皇帝。”


    桓帆沒有想到母親,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讓自己做這樣的事情。驚愕地抬起頭來,道:“母親,您這是什麽意思?”


    孟老夫人麵無表情地道:“晨兒死在洛陽,老身知道你肯定怨恨皇帝。老身擔心你會做出什麽,讓你父親和老身失望的事情,所以要讓你在此立誓。你願還是不願?”


    “孩兒……”桓帆一時拿不定主意,既不願意違背母親之命,更不願意立誓。遲疑許久,始終沒有給出答複。


    “你不願意立誓,還是想要造反,是嗎?”孟老夫人看穿桓帆的心意,忽然道:“老身知道,自從你被皇帝封到蜀中開始,就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有朝一日能殺回洛陽,奪下那個曾經與你近在咫尺的皇位。”


    太祖皇帝中道崩殂,隻留下個年幼的李疆,整個蜀漢王朝的權柄,皆掌握在桓易的手中。曾經有不少的人,認為桓氏就此興旺,還有部將建議桓易,將李疆處死,以免除後患。但是進言的這人,在第二天就被桓易滿門抄斬。並且桓易還拿著他的人頭,親自到太祖皇帝李蘭的墓前,拜祭立誓:等李疆成才之時,便是他還政李氏之時。


    後來李疆果然不負眾望,年僅十五歲便掛帥東征,一舉殲滅割據江東多年的孫吳政權。其後五年,桓易親自為李疆行冠禮,又將大將軍之印相讓,令其抵掌蜀漢大權。李疆上台之後,立刻著手準備統一天下。三年後,親自北伐,大破曹魏三十萬大軍,迫使曹魏皇帝開城投降。又次年,聯合鮮卑慕容氏,消滅了割據遼東的公孫家族。終於使得從東漢末年,就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歸於一統。於是被蜀漢末帝加爵為王,權傾天下,取代之勢,幾乎已成定局。


    當初太祖皇帝李蘭死之時,根本沒有為李疆留下什麽。如果桓易稍有私心,便可取李氏而代之。那麽現在的天下,必然是為他桓氏所有。所以孟老夫人才會說,皇位曾經離桓帆進在咫尺。


    “既然母親說到這裏。”桓帆歎了口氣,道:“那孩兒也就說說心裏話吧。孩兒實在不明白,父親當年為什麽一定要還政給皇帝。難道大哥、我,還有三弟,就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皇帝嗎?”


    “你們兄弟三人的才幹,老身是很清楚的。”孟老夫人點了點頭,道:“特別是你大哥,天資聰慧,又受到你父親的精心栽培,能力絕不在皇帝之下。可是人不能忘恩負義,當年你父親的性命,老身的性命,都是太祖皇帝所救。如果沒有太祖皇帝,就不會有我們桓氏的今日。帆兒,你現在已經是一人之下,萬萬之人上的國公。抵掌一方軍政,雄霸西南一隅,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桓帆在四川,由於蜀道艱難,自主的權力,比其餘幾位國公還要大。關起門來,完全可以算的上,一個國中之國的皇帝。但桓帆仍舊不甘心,不甘心為什麽明明該是自己的皇位,偏偏被拱手讓給了別人?


    “你還是不甘心嗎?”知兒莫若母,孟老夫人盯著桓帆,道:“你可知道你大哥是什麽死的?”


    桓帆吃驚地看著母親,道:“大哥不是突患急症,醫石無效,才去世的嗎?”


    “不是。”孟老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鼓足了勇氣,才道:“他是被你父親毒死的。”


    “啊?”桓帆不相信地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前麵父親的靈位,突然站了起來,怒道:“為什麽,這是為什麽?”他們兄弟三人,以桓帆的大哥桓灃資質最高,而且從16 k小 說 .16 k 首發小隨父征戰,戰功卓著。也一直是桓帆心目中的偶像,自小巴望著有一天,能成為大哥那麽優秀的人物。可是桓灃在十七歲那年,突然暴斃,在桓帆的心中,留下永遠的傷痛。現在突然又聽母親說,大哥居然是被父親親手毒死的,桓帆怎麽不覺得震驚?


    “原因其實很簡單。”孟老夫人的語氣中,也透著淡淡的哀傷。毒死愛子之事,也是她心中無法磨滅的痛,如果不是因為桓帆豈了謀反的決心。她是絕對不會舊事重提,會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帶到棺木裏麵。


    “我明白了。”桓帆突然道:“是大哥要和皇帝爭,是嗎?他要爭奪權柄,對嗎?所以父親才會痛下殺手,是不是這樣?”桓帆生平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聲音,質問著自己的母親。


    孟老夫人點點頭,道:“你猜的不錯。灃兒太優秀,優秀到了絕不甘心做臣子的地步。我和你父親勸說了他很多次,但他就是不肯聽。到最後,居然發展到,派人行刺皇帝的地步。你還記不記得皇帝有次重傷,若不是武陵後葉楓及時趕到,幾乎就要命喪黃泉?那就是你大哥的傑作。所以在你父親和我商議之後,最終決定忍痛,將他毒死。我至今還記得,灃兒臨死之前,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說到這裏,孟老夫人閉上眼睛,緩緩地道:“這些年來,我吃齋念佛,除了是因為以前的征戰殺戮,更多的卻是因為你的大哥。”


    “母親現在給孩兒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桓帆冷冷地道:“難道母親是想警告孩兒,如果孩兒敢起兵造反,母親就會第一個殺了孩兒嗎?”


    “會。”孟老夫人猛然睜開眼睛,盯著桓帆,道:“隻要你敢起兵,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我相信,你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支持我這樣做。”


    “哈哈……”桓帆突然抬頭大笑不止,良久才停下,道:“天下居然會有你們這樣的父母?為了別人的孩子,居然能親自向自己的兒子下毒手。”說完又指著桓易的靈位,道:“父親,我的父親?我一直以來,最敬重的父親,居然是殺死我大哥的凶手。哈哈……”


    孟老夫人見他形同瘋魔,明白他心中的痛苦。剛剛見到愛子的棺木,馬上又聽到這樣一個驚天的消息,也難怪桓帆會是這樣的表現。“你先下去吧。”孟老夫人緩緩走入後堂,道:“記住老身的話,如果你還堅持要起兵,就等老身死了再說吧。”


    桓帆望著母親的背影,腦袋裏一片空白。孟老夫人雖然不問世事多年,但威信仍在,隻要肯站出來,那麽桓帆屬下的不少重要將領,都會對她馬首是瞻。桓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起兵第一個要麵對的,居然會是自己的母親。


    桓帆渾渾噩噩地走出佛堂,就見陸雲等候在外。陸雲快步走到他麵前,行禮道:“千歲,馬將軍在書房等你多時了。”


    “哦。”桓帆答應一聲,繼續向前走著。“千歲,這邊才是去書房的路。”陸雲第一次看到桓帆,這樣的心不在焉,心中暗暗竊喜,默道:看來桓晨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


    “啊?”桓帆才發覺自己走錯了落,勉強笑笑,道:“走吧,你也隨本爵一起去。”


    兩人來到書房,‘小諸葛’馬駿已經等候多時。見桓帆進來,急忙起身道:“末將參見千歲。”


    桓帆點了點頭,示意他免禮,看著書桌上拜訪的木匣,快步走了過去。將木匣打開之後,就見一把精製的連弩平放在裏麵。桓帆伸手將它拿了出來,仔細察看片刻,道:“已經造了多少?”


    馬駿答道:“回千歲,已經造好有三千餘把。”自從大充王朝建立以來,由於連弩的威力巨大,皇帝嚴禁各郡國駐軍,私自配備連弩。民間也不得私造,一經發現,都是滅族之罪。所以普天之下,除了皇帝特旨的禁軍工匠,幾乎無人能造連弩。隻是桓帆的父親桓易,曾經掌握蜀漢朝政二十載,家中藏有一副連弩的製造圖紙。桓帆既然有心謀反,便命人私下製造。不過連弩製造費時,而且又是私下密製,所以到現在為止隻有三千餘副。


    “太少啦。”桓帆將連弩放回木匣,道:“你必須加快進度。還有,火藥研製的怎麽樣?”


    馬駿搖了搖頭,道:“屬下無能。幾經試驗,還是不能找到最佳的配比,以現在火藥的威力,想要攻城掠地,還有些困難。”當年太祖皇帝為破潼關,秘製火藥,一夜就將這座號稱天下第一雄關攻破。但此後太祖皇帝深覺火藥威力太大,殺戮太重,便再不肯派人製造。桓帆雖然大致上知道,製造火藥需要的材料,但試驗多年,卻都還沒有製造成功。


    “這事也要抓緊。”桓帆歎了口氣,道:“譚林派人送來消息。郭援麾下的奔雷營,已經進駐陳倉,由奔雷大將軍雷勖親自鎮守。陳倉是出川之咽喉要道,當年皇帝為了防備本爵,動用十萬民夫,累年而成。城高池深,又有奔雷營在彼,若無火藥這等攻堅利器,隻怕輕易難以攻破。”


    “是。”馬駿立刻道:“末將一定竭盡所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務。”


    桓帆知道此事不是他著急,就能快速完成的。寬慰道:“皇帝最早也要明年開春,才會全麵與鮮卑開戰。還有些時間,不比過於焦急。”


    “是。”馬駿將書桌上的木匣收好,道:“若是沒有別的事,末將就先告退了。”


    “等等。”桓帆卻突然想起一事,喊住他道:“馬將軍,你常在軍營中走動,覺得本爵麾下這班老將,是否會真心跟隨本爵起兵?”


    “這……”從商議起兵以來,桓帆從來沒有問過這樣的問題。因為成都方麵的將領,幾乎個個都是跟隨桓帆父子,征戰多年的舊將,在忠誠上是絕對毋庸置疑的。可桓帆突然提了起來,馬駿隻好道:“起兵之事,關係舉族性命,末將實在不敢替他人保證。隻是大夥兒都是跟隨千歲,和老王爺多年的舊臣,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是啊,都是跟隨老王爺的舊臣。”桓帆重複著這句話,心裏卻想的是,如果讓眾將在自己和老母中選擇,會有多少人跟隨自己呢?桓帆受封國公之時,還不到三十歲,根本沒有多少機會帶兵征戰。而麾下不少老將,都是父親留下來的。遠的不說,就是眼前的馬駿,也是當年桓易破格擢升起來的將領。如果一旦母親站出來,堅決反對起兵,他究竟會何去何從呢?


    馬駿見桓帆默不作聲,隻是怔怔地望著自己,不禁輕聲道:“千歲,你怎麽了?”


    “啊?沒,沒什麽。”桓帆終於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擺了擺手道:“你先下去吧。”馬駿這才行禮告退,心裏卻滿是疑惑。雖然說世子之死,對蜀國公的打擊很大,但經過這幾日,已經恢複的差不多,怎麽今天又變得這麽神情恍惚?


    陸雲對桓帆今天的表現,也覺得很奇怪,等馬駿告退後,也打算跟著出來。桓帆卻示意他坐下,並道:“陸先生,本爵對你如何?”


    陸雲馬上起身道:“千歲對屬下恩重如山。若千歲要起兵,屬下必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好。”桓帆伸手輕輕轉動一下書桌上的硯台,他的身後牆壁立刻出現個暗格。桓帆從暗格裏,拿出一塊小小的令牌,道:“本爵曾組建了支隱秘的隊伍,以前一直是由計先生負責。可是現在計先生被困京城,所以本爵想讓你負責,你覺得如何?”


    陸雲來成都幾年,早就感覺到,桓帆除了正規的軍隊之外,還掌握著股暗中的力量。也曾多方努力,想要打探點消息,但都勞而無功。萬萬沒有想到,天上居然掉了個餡兒餅,剛好砸在他的頭上。計無用困在洛陽,竟然讓桓帆決心,將這個組織交給自己。


    陸雲按耐中心中的狂喜,恭聲道:“屬下願為千歲貢獻綿薄之力,以助千歲完成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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