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宮府庭院之中,宮若梅坐在院中看梅花,她的臉上不施粉黛,頭發微微盤起,手上拿著一個糕點,小口吞咽著。


    “二小姐,這小子了不得,不僅呼吸是越練越順,腿腳也越來越利索,便是心氣兒也一直在變化。”宮若梅的身旁,老薑正筆直的站著,肩上的猴兒到了他的手中,他的手輕輕撫著猴兒的後腦勺。


    “老薑,倒是第一次見您推崇別人呢,馬三師兄都沒入了您的眼,反倒是一個新人讓你這樣稱讚。”宮若梅有些好奇,那一日見到薛陽在雪地中求師的時候,她也很是詫異。


    她還從沒見過一個人能不要命的求個師傅。


    “馬三的拳是練的不錯,但人不行,太烈,不實誠。”老薑搖了搖頭,這些話,他在外人麵前是絕不會說的。


    “老薑,聽你這樣一說,我對這人倒是有些興趣了。”宮若梅笑了笑,她很少笑,因為這世間值得她笑的事情太少了。


    “二小姐,要我說,他們都不如您。”老薑是見著宮若梅長大的,她對拳術的癡迷和投入即便是宮羽田也沒法比,如今年紀輕輕,卻已經明悟了身體中的陰勁,一手八卦掌柔中有剛,剛柔並蓄,論及實力,即便是宮羽田最出色的弟子馬三一不小心也得著道。


    形意大師郭雲深曾說過,練拳有明勁,暗勁和化勁之分。


    很多人認為了練拳一定是從明勁開始,這說法對也不對。


    說對,是因為這個明不僅僅指的剛勁,還指的明白的意思,你要先明白勁,然後才能練勁。


    明勁的另一種具體表現是剛勁,暗勁則是柔勁,練勁並非一定要從剛勁開始練起。


    形意大師尚雲祥曾說過:“太極十年不出門,形意一年打死人。”


    太極之所以需要練的久是因為它是先從柔勁開始練,而形意直接從剛勁開始,剛勁打人全身上下都是勁力,一打就傷一碰就死,而柔勁則是外表不顯露,與人交手,突然在暗中發勁,叫人防不勝防。


    剛勁好練,柔勁難練,這也是很多人認為柔勁比剛勁更強的緣故,但是真正落在打鬥上卻都是一等一的手段,形意宗師尚雲祥打人隻用剛勁,天下沒有幾人可以匹敵,八卦宗師程廷華則是先用柔勁,同樣無人可敵。


    所以說勁力沒有高下,因地製宜,如何應用均看你麵對的局勢和對手,這一點精擅形意,八卦,太極的孫祿堂就是最好的例證。


    孫祿堂年輕時,郭雲深帶他到形意起源之地山西搭手切磋,那個時候孫祿堂年輕氣盛,打人過招一身剛勁無可匹敵,之後得宋世榮傳授宋氏形意的精益,沉心靜氣,便開始以柔勁來應敵,及至後來學了八卦掌和太極的用勁,便剛柔並濟,打出了一個天下第一手的美譽。


    宮羽田兩位弟子,馬三先練剛勁,剛猛絕倫,卻一直沒有領悟柔勁的真意,而宮若梅卻是先練柔勁,剛勁則是遠遠不如她的師兄。


    但即便如此,不到二十就領悟到了柔勁的真意,便已可知她的天賦。


    “誰讓我是女子呢。”這話宮若梅說的很低,老薑也沒有聽清,但是他隻是看著宮若梅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一時之間,空氣似乎也安靜下來了。


    又過了幾日,馬三回來了。


    馬三是一個高瘦的男子,他雖然拳術精湛,但沒有什麽外鼓的肌肉,太陽穴也沒有鼓起。


    東方的武學與西方不同,東方主練的是筋骨皮,而西方人則是練肉,練的一身肌肉,如果別人的拳力不夠,打上去也沒感覺。


    兩者各有千秋,但是東方的武學修行不僅僅是修外,還要修內,東方武學練五髒,練勁力。


    形意之中有六合之說,分為外三合內三合。


    外三合是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


    內三合是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


    修外也修內,才能在長壽的情況之下,還有超凡脫俗的力量。


    “師傅,我回來了。”馬三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見宮羽田,對於這位老師,他很是尊敬。


    “事兒辦好了麽。”宮羽田坐在靜堂中,捧著一杯茶,緩緩的品著。


    “辦好了,徒兒這些時日拜訪了二十餘位前輩。”馬三恭敬俯首。


    “有刁難你的麽。”宮羽田眼睛微迷,又飲了一口,茶水青翠欲滴,茶香盈滿陋室。


    “有幾位前輩的弟子想和徒兒搭搭手,搭了,也就不說了。”馬三的話說的平淡,但是其中那所向披靡的霸氣卻一覽無餘。


    宮羽田想將位子傳給馬三,就需要得到北方武林的認可,故而他派馬三逐一拜訪,一是表明態度,二則是讓馬三展露本事。


    他宮羽田的弟子可不是吃素的。


    事實上,馬三也沒有讓他失望,能夠值得馬三拜訪的二十餘位前輩每一位都是一等一的大師,宗師,他們的弟子也不是泛泛之輩,馬三能夠一搭手就讓人自動敗退,無疑,他的形意已經登峰造極了。


    搭手,是武林規矩,意為彼此留麵,點到即止。


    這個時代的國術都是從打鬥和搏殺中練出來的,比試之時若全力搏鬥,易受重傷甚至危及生命,所以搭手以試探功力,點到為止,避免無謂的傷亡。


    一搭手,一試勁,就知道彼此功力高低了,當然真的搏殺,功力高的也有可能會被功力低的打敗,但更大可能還是功力高的勝利把握大。


    這裏說的功力不是所謂的內力什麽的,而是身體中的勁。


    馬三練形意,勁力剛猛無匹,少有能敵。


    “既然這樣,那麽就讓老梁準備儀式吧。”宮羽田深吸了口氣,自他被尊為北方無敵開始,已過去了許多年,他也漸漸的老了。


    “是!”馬三答應著,便欲出門。


    “等等,去叫老薑和薛陽回來。”宮羽田揉了揉眉心,聲音低沉。


    “是。”關於薛陽的消息,宮羽田之前已告訴他了,對於這個可能的師弟,他並沒有排斥,也沒有擔心。


    不排斥是因為在聽到薛陽那一日的作為之後,他很是欣賞,不擔心的原因是,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


    其實,宮羽田這些年還是所謂的北方無敵,但這個無敵的名號近些年都是他在維持的。


    宮羽田功夫深,比他要深,但是老了,精力就不足了,他馬三不同,年紀輕,功夫俊,替師出戰沒敗過,是老宮家在外的門麵。


    拳怕少壯,這可不是說說而已,在這個真實的武林,年紀一大,便代表著力量衰退,如果這個時候沒有一個好徒弟,那麽身前身後名可能就此而消。


    宮羽田曾有個好友,是學燕青拳的,就遭遇過這種事情,年紀大了,卻沒有一個傳人,最終被人欺辱,隻能找他幫忙。


    一個好的弟子是每個武學宗師的追求,那麽什麽樣的弟子才是好弟子呢。


    不惹事,尊師重道,努力認真的就是好弟子,譬如天下第一手孫祿堂,譬如鐵腳佛尚雲祥。


    孫祿堂和尚雲祥都有驚人的藝技,在外能幫自家老師鞏固聲名,在內又是謙和有禮,不做什麽錯事。


    馬三,薛陽都不算好弟子,因為他們很可能會惹事兒。


    但宮羽田相信,人都是會變的,就像他,以前也很衝,但現在已經和氣多了。


    “我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謙和了呢。”宮羽田對自己詢問。


    “或許是師兄成了裏子的時候吧。”想到師兄,宮羽田心中一陣痛惜,他的師兄本也該是一位豪傑,但最終卻隻能做一個隱在暗地裏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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