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將桑玄幀仔仔細細查了個遍,並摸了他的額頭,滾燙!“劉媽媽,我覺得祖母和三弟得的病與痘疹很相似,高熱不止,身上有水泡。”前世裴浩然就出過痘疹,她冒著被感染的危險,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整整半個月,好幾次,裴浩然都差點熬不過高熱一命嗚呼。所以,她對痘疹的印象十分深刻。但痘疹並不會導致昏迷,難不成大夫人真給祖母和桑玄幀下了毒?


    “痘疹?”劉媽媽、穎雪和冬梅齊齊叫出了聲。


    痘疹她們聽說過,是一種極強的傳染病,發病初期高熱不止、頭昏腦脹,緊接著,身上便會起大大小小的水泡,瘙癢難忍。古往今來,能熬過痘疹的人為數不多,更何況,如今躺在**的一個年事已高,一個嗷嗷待哺。


    劉媽媽揭開桑玄幀的衣衫,拿著燭台照著,仔細端詳了一番,點頭道:“奴婢瞧著也像,這痘不多,可能是新出的,方才奴婢給三少爺洗澡時並未發現。”


    桑玥蹙眉問向劉媽媽三人:“你們中誰出過痘疹?”


    穎雪站出來,道:“二小姐,奴婢五歲的時候出過痘疹。”


    “出過就不會被傳染,你貼身伺候老夫人和三少爺,劉媽媽和冬梅暫時在外間當值吧。記住,反接觸過老夫人和之後都要仔細淨手。”


    忽然,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桑玥凝眸道:“什麽都別說,關於痘疹一事,也別走漏風聲。”語畢,她看向子歸:“你輕功那麽好,帶著我離開沒問題吧。”


    子歸不語,攬住桑玥的腰躍窗而出。


    翌日,桑楚沐帶著楊太醫趕來莊子,第一件事便是讓楊太醫去了滕氏的院子。大夫人解除了禁足令,桑柔、桑玥、桑秋和桑麗也紛紛前去探望。


    楊太醫給滕氏和桑玄幀仔細診治過後,歎道:“回桑將軍的話,老夫人和三少爺是得了痘疹。我去開幾副藥,但能不能熬過隻能聽天由命了。另外,痘疹會傳染,盡量安排出過痘疹的人貼身服侍。”


    桑楚沐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剛毅的五官此刻蹙成一團,眼神犀利而冰冷:“夫人,母親昏倒在藥泉時,旁邊是誰在伺候?”


    大夫人似難掩悲慟,雙眸含淚:“是大姨娘和ru母郭氏,事後為了謹慎起見,我將她們二人關了起來。”


    桑楚沐冷冷地看著她:“那夫人你當時又在何處?”


    大夫人被桑楚沐犀利的眸光一掃,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冷顫,道:“傍晚時分,我和柔兒、秋兒還有麗兒一同在做繡活兒,您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她們。”


    桑楚沐見她目光堅定,神色坦然,不似作假,於是擺擺手,吐了一口氣:“不用了,我相信你。母親病了,這個家隻有重新交給你cao持,辛苦你了。”


    大夫人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擠出兩滴淚:“能為老爺分憂、打點前後是我的福氣,希望婆母早日康複,這個家還是由婆母打理比較妥當。”


    此時,九姨娘闖了進來,她穿著素色月牙白羅裙,頭發用銀釵斜挽在腦後,垂下幾縷秀發貼在胸前,與往日的華貴相比,她今日可謂素淨得令人心疼。


    “玉兒,你怎麽來了?”桑楚沐走過去握住她的手,抬手摸了摸她略有些蒼白的臉,並不責罰她擅自闖入的罪名。


    九姨娘盈盈抬眸,眸中有淚花閃耀,楚楚動人,她一哭仿佛連天地都為之悲泣:“老爺,奴婢聽說郭氏請辭了,讓婢子去照顧三少爺吧!”


    桑玥眉心跳了一下,郭氏請辭的事大夫人貌似並未公開吧,怎生第一時間傳入了九姨娘的耳朵?


    “這……我知道你擔心玄幀,但痘疹會傳染,我會吩咐人找到合適的ru母,你安心等候消息。”憑心而論,桑楚沐並不希望九姨娘也出事。


    大夫人上前一步,語重心長道:“是啊,九姨娘,你安心服侍老爺,尋找ru母的事交給我,我一定會辦妥,不讓老爺失望。”


    就是交給你我才不放心!九姨娘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噗通跪了下去:“求老爺成全!”


    大夫人背過身用帕子抹淚,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揚起一抹笑。


    桑玥並不多言,她靜靜思索著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天災還是**,如果是**,又是不是大夫人所為?畢竟下毒簡單,讓人染上痘疹很難。盡管自古死在痘疹之下的人不知凡幾,但它卻不是一場大的瘟疫,隻要不接觸痘裏流出的水,不會被傳染。大夫人上哪兒找的病源、又通過誰、從何處下的手?


    桑楚沐歎道:“既然是痘疹,那麽就不是素琴投毒了,去把素琴放出來吧。我記得她從前出過痘疹,正好,讓她服侍母親。”


    大姨娘被帶到正廳時,整個人瘦了一圈,她一見到桑楚沐,就像見到了救命的稻草:“老爺,你相信婢子,婢子真的沒有對老夫人和三少爺下毒!”


    大夫人麵露幾分愧疚:“大姨娘,是我錯怪你了,昨兒老夫人和玄幀忽然就昏迷不醒、高熱不退,而大夫們又查不出個所以然,我一時心急就誤以為是你下了毒。”說著,她親自給大姨娘斟了杯茶,語氣謙和、態度誠懇:“大姨娘,我向你賠罪了。”


    大姨娘像見到了什麽極恐怖的東西,手一抖,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幾步,神色惶惶道:“大夫人折煞婢子了,婢子……婢子並未受委屈。”


    桑玥的眸子眯了一下,按照大夫人最初的xing格,怕是會借機誣陷給大姨娘,順便弄點證據將她也拖下水才對,可是……大夫人非但沒有如此,還給滕素琴賠罪?


    這也未免……太不正常了。而且,瞧著大姨娘的惶恐樣子,昨晚應該受過驚嚇。


    不過,轉念一想,大夫人這麽做並不奇怪。祖母一病,中饋之權自然重新落回她的手中,桑玄幀隻是個不到半歲的嬰孩兒,熬過痘疹的可能xing不大,如此一來,便能除掉一個眼中釘,再加上九姨娘去照顧桑玄幀,各種接觸在所難免,她一旦被感染,大夫人又少了個爭風吃醋的對象。


    這一石三鳥之計,真是絕妙!


    最後,桑楚沐還是準了九姨娘去照顧桑玄幀,大姨娘則去照顧老夫人。


    桑楚沐告了假,一連幾天都呆在莊子裏,他是個孝子,母親纏綿病榻,他自然要盡孝於跟前。雖然大夫人和楊太醫都極力反對他靠近滕氏和桑玄幀,但每天他必去探望一趟。


    這場痘疹來勢洶洶,令年事已高的滕氏清醒的時候不多,即便清醒了,草草用了藥和膳食便又開始昏昏欲睡。


    幾天後,桑玥還未晨起,就聽到一聲極淒慘的尖叫,那聲音仿佛能刺穿人的靈魂,令桑玥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桑玥睜眼,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尖叫聲逐漸轉換為嚎哭,仔細聽來,那哭聲的方向來自滕氏的院子……像年輕女子的聲音。


    是九姨娘!


    不一會兒,秦氏撐著油紙傘過來了:“二小姐,三少爺他……去了!”


    桑玄幀終於沒能挨過痘疹之災,可憐那個粉嫩可愛的嬰孩,就那麽殞命了。


    對於桑玄幀,桑玥不無感情,畢竟她常去福壽院請安,每每祖母都抱著這個寶貝孫子,津津樂道地說著他點滴的變化。


    “玥兒,玄幀的頭能立起來了。”


    “玥兒,玄幀會笑出聲了。”


    “玥兒,玄幀才四個月,已經長了一個小牙,你看看?”


    “玥兒,玄幀會翻身了。”


    她時常會想,如果她的孩子們都還活著,是否也像玄幀那般可愛懵懂?為了不觸及前世的傷痛,她總是刻意離桑玄幀遠遠的,可這一刻,聽到他辭世的消息,她的心,像被巨木狠狠地撞了一下,不可思議的同時還有些悶悶的痛感。


    原來……她在意這個弟弟!


    她仔仔細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大夫人禁了所有人的足,買通大夫謊報病情以延誤救治時機、還將大姨娘和郭氏關了起來……


    大姨娘,郭氏,郭氏?


    桑玥的眸子陡然迸射出凜冽的寒芒:“秦媽媽,郭氏現在何處?還能找到她嗎?”


    秦媽媽被桑玥陰翳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勉力鎮定道:“說來也巧,她請辭後打算立即投奔江南的遠親,誰料剛走出莊子,就跌進荷塘淹死了。她在收拾細軟的時候,奴婢就瞧著她神色懨懨,似乎病了,出言挽留了幾句,卻被她嚴詞拒絕。你說,她要是不那麽急著走,何至於發病跌入荷塘?”


    桑玥的眸光意味難辨,難怪大夫人會一整晚禁著大家的足了,一整晚的時間,足夠她銷毀所有證據。現在桑玥終於明白大夫人是怎樣將手伸向祖母和桑玄幀的了。她定是通過郭氏在老夫人和桑玄幀的衣物上做了手腳,如此重要的證人,大夫人怎會讓她活著離開?


    好不容易有些好轉的滕氏在聽了這個驚天噩耗之後直接暈了過去,再睜眼時已然中風。


    大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老的、小的、狐媚的,凡是跟她鬥的,統統都跨了!現在,就隻剩下一個礙眼的桑玥!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定國公府,隻是眾人的悲喜不一。喜的自然是大夫人和桑柔,悲的自然是滕氏和九姨娘。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目,棠梨院內,花香四溢。


    “二小姐,大夫人沒對你怎麽樣吧?”鍾媽媽上下打量著桑玥,焦急的問道。滕氏和桑玄幀的事已傳遍了整個定國公府,現在大夫人重新掌權,府裏又是她的天下了。她如此憎恨二小姐,難保她不會變著法兒地對付二小姐。


    桑玥搖搖頭,寬慰道:“暫時沒有,對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五姨娘可好?”


    鍾媽媽擰了帕子遞給桑玥擦臉,道:“飲食起居一切正常,就是去普陀寺上了兩回香。二小姐,要去看看五姨娘嗎?”


    大姨娘沒了滕氏做靠山,不足為據,九姨娘因桑玄幀離世一蹶不振,大夫人下一個會對付的目標很可能就是懷了身孕的五姨娘。桑玥看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道:“明天吧。”


    這時,茉莉提了食盒過來,她屈膝行了一禮:“奴婢見過二小姐。”爾後低著頭,將飯菜取出。她的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哽咽,她的手稍稍有些發抖。


    桑玥狐疑地打量著她的背影,淡道:“茉莉,你轉過身來。”


    聽到這句話,茉莉端著湯碗的手就是一抖,灑了幾滴湯汁在桌上。她忙用帕子擦幹,邊擦邊告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但就是不肯轉過身。


    鍾媽媽上前一步,強行將她拽了過來……


    桑玥如冷月般漾著清輝的眸子一凜,溢出寒光點點:“誰打的?”茉莉的左邊臉高高腫起,還帶著四道嫣紅的指痕。


    茉莉吸了吸鼻子,道:“是……西紅。”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幾道菜式上:黃油豆角、清炒土豆絲、涼拌黃瓜、紅燒茄子、青菜豆腐湯,這菜素得可以啊。


    “西紅為什麽打你?”


    被桑玥這麽一問,茉莉好不容易壓製住的委屈再次湧上心頭,眼淚奪眶而出:“二小姐的菜式向來是兩葷兩素配一湯,西紅非要將大小姐的素菜與二小姐的葷菜調換,奴婢不依,與她耐心講了幾句,她就拿棍子打奴婢,還讓人按住奴婢、掌摑奴婢的臉。”


    鍾媽媽捋起茉莉右胳膊的袖子,隻見上麵青紫一片,一看就是被重物所擊。她不免有些心疼和懊惱了:“這個西紅,仗著自己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就騎在下人的頭上作威作福。奴婢聽說,她現在連劉媽媽的麵子都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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