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拓暗罵自己一時語快,口無遮攔,但很快,他換上了一副委屈到極點的苦楚表情:“我整天想著占你的便宜倒是真的,別的女人我看都懶得看一眼,是她非要自薦枕席,不過我發誓,我真的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這廝,學會賣萌了?


    偏得自己鐵石心腸,唯獨對著他,越來越沒抵抗力,徐徐歎了口氣,道:“不說她了,對了,我方才發現碧洛和你使用的招數很像,都是幻化出九道劍影,不是巧合吧。”


    “你聽說過大周的國師沒有?”


    “蒼鶴?”聽荀義朗提過,此人高深莫測,懂奇門遁甲之術,更有甚者,耗費心血時能通靈異,多年來一直盡心輔佐雲傲,從不參與朝堂之爭,隻兢兢業業地為百姓祈福、為大周占卜天象,他不像碧洛這般大興博取民心,所以,即便謹慎如荀義朗,亦對此人讚不絕口。


    慕容拓的神色肅然了幾分:“他也會老禿驢的劍法,我猜,碧洛和他關係匪淺,極有可能跟老禿驢和我一樣,是師徒。”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如果碧洛真是蒼鶴的徒弟,那麽她還沒回大周呢,就得罪了一個泰鬥,真是太有意思了!


    突然,馬車在郊外停住,慕容拓挑開簾幕,睥睨了一眼,嘴角一勾,將桑玥抱下馬車。


    桑玥隻覺得眼前一亮,各種色彩刺目得有些令她睜不開眸,扭過頭,在慕容拓的懷裏將息了一會兒,直到適應了前方的光亮,她才幽幽睜眼。


    這一眼,簡直望盡了人世風華!


    且看碧水蒼穹,月朗星稀;再看十裏紅妝,喜燈林立,更看那微波粼粼的湖麵清晰倒映著搖曳多姿的彩燈,像偷了一地的珍珠,耀得這一方天地如仙宮般敞亮。紅毯上的一擔擔、一杠杠的箱子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雖未開封,已能猜到其中的價值定然不菲。


    時間悄然靜止,天地驟然遜色,寒風挽起她馥含香的墨發,貼著有些燥熱的臉,冰涼的觸感壓製了那一瞬間幾乎要尖叫的衝動。


    她捂住胸口,清秀的麵龐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紅妝羞遍天驕,喜燈豔煞皎月,那長長的、一望無際的莊嚴色澤似一張迷情的大網,突兀地將她籠罩其中,她有些頭暈,不知置身何處。


    五姨娘曾開玩笑地說,誰想娶她,就必須鋪上十裏紅妝。她隻笑笑,並未當真,這個男人,在不知道五姨娘心思的情況下,就這麽不顧後果地做了!


    她真的……可以嫁人嗎?


    這個問題一閃過腦海,便如同瑞雪驟降,涼薄了她有些心猿意馬的情緒。


    它是紅毯,亦是溺水天塹,她……沒有勇氣跨過去!


    慕容拓牽著桑玥的手,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溫柔:“桑玥,你隻要踏出第一步,剩下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來走就好。”


    桑玥靜立,沉默無言。


    一刻鍾。


    兩刻鍾。


    三刻鍾。


    一個時辰。


    皓月當空,累及了一般,隱入雲層酣眠;繁星怏怏,無趣了似的,閉了眸子假寐。


    慕容拓的心在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中漸欲下沉,等了那麽久、做了那麽多,仍是無法讓她下定決心嗎?


    “啊——”桑玥低呼一聲,雙腳一輕,已被他攔腰抱起。


    “既然你懶得走,我便抱著你走,前方有多少血雨腥風、多少明槍暗箭,我都給你擋著、扛著。”慕容拓抱著她嬌柔的身軀,一步一步地走在紅毯上,彩燈映著他,在身後投下無數斑駁的背影,他的聲,力透蒼穹,響徹乾坤。


    “我沒多大本事,你能看上我,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榮幸。”


    “我雖不貪生怕死,但一定會為了你珍愛自己,好好地活著。”


    “複仇的血路很長很長,但我們的未來會更遠更久。”


    “不管你是桑家的庶女還是大周的公主,”真正的活人,還是一縷冤魂,“我既然找到了,就不會放手了。”


    “南越、大周,你要去哪兒,我都陪著,但你記住,沒有人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桑玥呆呆地仰頭,凝視他俊秀的麵龐,聽著他許下的每一個諾言,這樣沉著冷靜、穩重內斂的慕容拓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他很認真地走著每一步,深思熟慮地說著每一句話,他眺望著遠方,那執著的目光卻點點跌落在她的心間,暖得有些發燙。


    她的手緊握成拳,幾乎要撕爛他的裘袍,這一刻,是什麽堵住了她的喉頭?梗塞得有些脹痛。


    十裏紅妝,走出個一生一世。


    走完最後一步,他徐徐轉身,滿意地吻了吻懷中昏昏欲睡的人兒,唇角勾起一抹會心的笑:“桑玥,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未婚妻。”私定終身,完畢!


    私定終身麽?在慕容拓看不見的地方,桑玥的嘴角微微上揚……


    夜深,寒風呼嘯。


    碧洛死後,慕容歆的案子被推上公堂,經麟思指證,證據確鑿,慕容歆當處以極刑,慕容歆動用了免死金牌,順利回了靖王府。


    慕容歆躺在**,奄奄一息,麵色暗黃如晚秋最後一片凋零的落葉,她的身上起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包,像孕育了生靈一般時不時地跳動著。


    “嘔——”慕容歆俯身,吐出了一灘淤血,在那淤血中,滾動著兩條細長的黑色小蛇。


    慕容耀拔劍斬斷蛇頭,又驚又痛:“皇姐!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麽?你怎麽會……怎麽會……”


    慕容歆渾身顫抖,難受得不停捶打著自己的頭,慕容耀捉住她的手,話裏帶了顫音:“皇姐!你告訴我!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


    慕容歆喘息道:“是……是……桑玥,她命麟思……給我下了……蛇蠱……”


    蛇蠱?慕容耀怔住了。


    “碧洛呢?隻有她……能解蠱毒……”


    慕容耀心如刀絞,身子陡然一晃,眼淚模糊了視線:“碧洛,死了。”還死無全屍,隻剩一具慘不忍睹、連胸腔都凹陷了的軀幹。


    “哈哈哈……咳咳咳……”慕容歆仰麵大笑,邊笑邊咳,連眼淚都嗆了出來,“我就說他們為何會突然審理案子,原來,碧洛已經死了。他們留著我苟延殘喘至今日,不就是為了引碧洛回京然後殺了她嗎?”


    慕容耀抹掉眼角的淚,倒了杯水,讓慕容歆靠在自己的身上,隱忍道:“皇姐,喝水,別說了,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沒用了,我的軀體已被蠱毒形成的小蛇掏空,就連五髒六腑都剩下不到一半了,我……我不甘心!憑什麽,我們安cha在定國公府的人……沒能成事?而桑玥安cha在我身邊的一個戲子就將我推下了萬丈深淵?咳咳咳……嘔——”


    又是一灘黑血,又是兩條小蛇,慕容耀含淚擊出一掌,震碎搖頭擺尾的蛇。


    “我一直想著斬斷你的情根,沒想到自己卻墮入情網,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殺了桑玥嗎?”慕容歆隻覺得體內的蛇叫囂得異常厲害,她壓製不住了,忙推開慕容耀,竭力道:“桑玥……桑玥不是人!碧洛說過……桑玥……不是個活人!我們鬥不過妖魔鬼怪……她又不願意臣服於你……她不死,你永遠也無法登上皇位!”


    “皇姐……”她在胡說什麽?桑玥怎麽可能不是人?


    “當然,我也嫉妒她!嫉妒她聰穎勝過碧洛,嫉妒她運籌帷幄不遜於太後和我!”


    “皇姐,別說了!別說了……”


    “嘔——”慕容歆的嘴裏爬出了一條接一條的黑色小蛇,“將我燒掉!快!放火燒了這座寢宮!不能……嘔——讓蛇蠱跑出去……你會……會死的……嘔——”


    慕容歆身上的包像爆米花似的節節炸開,探出一個又一個蛇頭,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具萬蛇之母,手臂、大腿、胸脯、秘處、七竅……百蛇參差不齊地滑出……


    慕容耀原以為碧洛的死狀已經夠慘,眼下見了慕容歆的才知道什麽叫驚世駭俗!他已經看不清慕容歆的麵貌,隻有蠕動的、黑漆漆的“藤蔓”,而慕容歆的四肢還在抖動,她……還活著……


    他從矮櫃裏取出火油,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澆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後拿過燭火,深吸幾口氣,扔向了慕容歆……


    “桑玥!我跟你的仇,不同戴天!”


    離開靖王府後,慕容耀去往了皇宮,一聊便是一整晚,離開太和殿時,天已破曉,金色晨曦籠罩大地,喚醒蕭蕭冬景中形形色色的人,亦賦予了他一個全新的開始!


    冷瑤闔上眸子,撫摸著懷裏的小黑貓,眼皮微動,是瞳仁不太安分,晨曦透過琉璃窗灑在她美豔的麵龐上,越發襯得她雍容華貴、嫵媚動人。


    她慵懶地掀開珠簾般的睫羽,幽幽冉冉道:“哀家,許久沒去看望恬兒了吧。”


    鄭女官福著身子,恭敬作答:“回娘娘的話,您有三個月沒去探望恬郡主了。”


    冷瑤順毛摸著小黑貓,小黑貓舒適地喵了一聲,她似乎心情大好,唇角微勾,話音柔和似綿綿柳絮:“恬兒最近都在忙些什麽?”


    鄭女官據實相告:“恬郡主每日都在畫慕容侍郎的畫像,其餘時間就是在按照娘娘的吩咐研習《女訓》和琴棋書畫。”


    冷瑤淡淡地掃了鄭女官一眼,漫不經心道:“哀家有點想她了,走,陪哀家一道去看看她吧。”


    “是。”


    冷瑤來到月華宮時,恬郡主剛剛洗漱完畢,她穿了件藕色羅裙,金色薄紗對襟長襖,頭頂百合髻,簪紫羅蘭東珠華盛,流蘇墜至右耳,與明月鐺平齊,熠熠生輝。


    盡管不能踏出宮殿,她對自己的打扮絲毫沒有懈怠。


    冷瑤和藹地笑了笑:“恬兒。”


    恬郡主剛坐下,準備用早膳,一聽到冷瑤和藹又不失威儀的聲音,趕忙側目,起身行禮,受寵若驚道:“恬兒見過太後娘娘。”


    冷瑤拉過恬郡主的手,在凳子上坐好,端詳著她秀美的五官,露出讚許的神色:“哀家的恬兒真真是傾國傾城。”


    恬郡主含羞帶怯地道:“多謝太後娘娘誇讚。”


    “誒,”冷瑤聲調一揚,黛眉微蹙,含了一分嗔怒,“你是哀家的養女,按理說改叫母後才對。”


    恬郡主睜大似偷了一整片星河的璀璨眸子:“母……母後?”


    “真乖,”冷瑤慈愛地撫摸著她的臉,“這麽多年了,哀家一直沒告訴你你的身世吧。”


    恬郡主拿出脖子上的玉佩,道:“您隻說它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是啊,你知道每年我讓你去見的普陀寺的女子是誰嗎?”


    “她……不會就是我的母親吧?”


    冷瑤點頭,憐愛地看著一臉詫異的恬郡主:“沒錯。”


    “啊?”恬郡主花容失色,眉宇間稍了絲絲不難察覺的厭惡,“太……母後!我的生母怎麽會是個瘋子?”


    冷瑤眸光一暗,臉色沉了下來:“恬兒,她是哀家的親姐姐,大周的香凝皇後,哀家不許你輕視她!”


    十四年來,她從未見過冷瑤如此疾言厲色,即便冷瑤仗斃宮人時,臉上都是平靜無波的,可此刻,冷瑤的鳳眸裏怒火縈繞,帶著熾熱的氣息,似要將她焚燒殆盡。


    恬郡主頓時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軟綿綿地跪到了冷瑤的麵前,哀求道:“恬兒知錯了,母後恕罪!恬兒隻是一時無法接受,所以才口無遮攔,這麽多年,恬兒一直將母後當成了生身母親,恬兒的心裏,沒有想過讓任何人取代母後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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