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瑤的神色稍作緩和,恬郡主不敢有所鬆懈,小心翼翼地問道:“母後,您說她是您的親姐姐、大周的皇後?那我的父親是……”


    一開口不是問冷香凝居住普陀寺和瘋了的原因,而是詢問生父,恬郡主的心裏想攀高枝想得快瘋了吧。


    冷瑤的臉上像戴了一張優的麵具:“說來話長,你且坐著,地上涼。”


    恬郡主依言坐好,冷瑤麵露一分恰到好處的難色:“恬兒,你母親之所以在普陀寺隱姓埋名地居住,其實是有原因的,不過,這個原因太過震撼,我擔心你會難以接受,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如今,你大了,我打算讓你認祖歸宗,在那之前,你有權利知道一切和你有關的事。”


    恬郡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認祖歸宗?


    “你父親,就是大周皇帝,你,是大周身份最尊貴的公主!”


    冷瑤的一番話像甘露降臨,滋潤著恬郡主瀕臨幹涸的心田,大半年的幽禁所帶來的陰霾和不悅在此刻統統一掃而空,她竟然是個真正的公主!還是大周的公主!


    她喜不自勝得淌下兩行清淚:“我是大周的公主嗎?那……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嫁給慕容慶?”


    冷瑤淡然一笑:“當然可以,原本給你和慕容慶指婚就是權宜之計,隻要你父皇肯認你,你和慕容慶的婚事便不再由我做主,你想嫁給誰,求你父皇就好了。”


    恬郡主露出幾分貪婪之色:“這麽說,我也能嫁給拓哥哥?”


    冷瑤遲疑了片刻:“前提是,你父皇肯認你。”


    恬郡主聽出端倪了,杏眼圓瞪道:“父皇為什麽不肯認我?”


    冷瑤的蔥白纖指按住眉心:“因為我姐姐,做了對不起你父皇的事。”


    定國公府。


    自從韓玉喝了春玲的大補湯後,見著桑玥就跟見了鬼似的,回回都能嚇得麵色慘白,這一次,也不例外。


    房內,桑玥端坐於主位上,韓玉恭敬地立在一旁,冬季衣衫寬厚的緣故,已有三個多月身孕的她並不顯懷。


    炭火燒得屋子裏暖如暮春時節,韓玉的脊背卻早已被冷汗滲透。


    桑玥捧著手裏茶杯,並不喝,隻用杯蓋撥弄著忽聚忽散的**,偶爾瓷器碰撞,發出清冽細微的聲響,落進韓玉的耳朵裏,可全都跟藏了針似的,一直痛到腦海裏。


    桑玥仿若不察,邊玩邊吹,渾然忽略了韓玉的存在。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夫人管理定國公府二十多年,必定是積攢了相當多的人脈,大夫人不似桑柔,動輒打罵下人,相反,她對下人極為公正,很是賞罰分明,因而她的威望甚高。她一死,這些人脈自然落到了韓玉的手中,這就是為何,韓玉久居江南,回府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接管了中饋之權,辦事卻辦得漂漂亮亮,叫滕氏挑不出錯兒。


    滕氏原先借著給大夫人cao辦喪事的名義讓韓玉當家,一方麵是希望讓桑楚青的麵子上好過,另一方麵,則是希望韓玉出點兒岔子,滕氏好名正言順地再將職權奪回來,如此,倒也不落人口實。


    可韓玉打理得實在太妥當了,若非桑玥故意整了韓玉,還真沒辦法將她從掌家人的位置上拉下來。


    桑玥用餘光掃了一眼韓玉,發現她的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皮無力地耷拉著,鬢角的汗珠滑落兩旁,她卻連擦都不敢擦一下,才抿了點茶,幽幽開口:“嬸娘坐啊,這是你的屋子,叫人瞧見我坐著你站著,合該擠兌我不尊重長輩了。”


    韓玉戰戰兢兢地坐下,抽出帕子抹了汗,訕訕地笑道:“玥兒沒有不尊重長輩,是我自個兒想站會兒。”


    桑玥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眸光涼薄如雪域流光:“十一年前,五姨娘服了大夫人送來的毒雞湯,幸虧你阻止得及時,否則一屍兩命,說起來,我該感謝你。”


    韓玉的心裏捏了把冷汗:“份內的事,不足掛齒。”


    桑玥掄起茶水朝著她潑了過去,冰涼的茶水濺了她滿臉,順著修長的脖頸滑入衣襟,像兩條冰涼的小蛇,蜿蜒地自前胸爬過,叫人***。


    “份內的事?那毒藥根本就是你下的,你故意裝好人,救下五姨娘,事後又求著她別告發大夫人,實則是怕查到你自己的頭上吧!”


    韓玉身子一晃,靠在了厚厚的靠墊上,那綿軟的觸感卻讓她覺得自己墜入了深淵,恐懼無邊無際地襲來,她打了個寒顫:“玥……玥兒……我……一時糊塗……”


    “那你故意穿熏了艾草的衣服頻頻去見五姨娘,又是怎麽回事?下雨的夜晚,設計讓我克滅長明燈,故意放話給五姨娘,又作何解釋?你裝!你就給我裝!待會兒,我剖開你的肚子,讓你吃掉自己的孩子!”


    桑玥冷冷地說完,韓玉撲通跪在了地上,驚慌失措:“玥兒!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會幫著誰來對付你,也絕不敢對五姨娘包藏禍心了!”


    “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爭對五姨娘?尤其是十一年前,你和她……沒什麽瓜葛吧。”


    韓玉憶起了不堪往事,神色有些彷徨:“那是老夫人的壽辰,所有人都喝多了酒,你叔父徹夜未歸,次日,我派人去尋他,發現他從湖邊推著輪椅而來,而湖盡頭,隻有五姨娘一個人居住,事後我發現,他的身上有多處歡好過後的痕跡……”


    “所以,你以為他是去私會五姨娘了,從此便恨上了五姨娘。”荒唐!真是荒唐!桑楚青明明就是和大夫人廝混了一夜,為了避開眾人的眼線才故意繞了大半個定國公府,沒想到令韓玉誤會了十一年!


    韓玉不語,算作默認。


    桑玥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同時,亦感歎造化弄人,大夫人簡直和五姨娘是一對天敵,明明死了那麽久,還能對五姨娘造成傷害!她看向韓玉,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那晚和叔父在一起的人,不是五姨娘。”


    “那是……”


    “是大夫人。”


    韓玉大驚,目瞪口呆:“我堂姐?”


    “你知道叔父為何要單獨守夜嗎?他是想跟大夫人單獨度過最後的時光,桑飛燕和紫蘭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躺進了大夫人的棺木,還摟著大夫人睡著了。”


    韓玉掩麵驚呼,幾乎忘了濕漉漉的衣衫帶來的冰涼,難道那麽多年,她都恨錯人了?


    桑玥語氣淡淡道:“你對五姨娘的仇恨完全是場誤會,你和我的糾葛來自於韓正齊,如今這兩個問題已迎刃而解,嚴格說來,我們之間,不存在利益衝突了。”語畢,意味深長地目光掃過韓玉半是詫異半是愧疚的眉眼,道:“但你做了那麽多對不起五姨娘和我的事,我怎麽能輕易地原諒你呢?”


    韓玉是個明白人,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桑玥的話外之音,她順著梯子往下爬:“玥兒,你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也算彌補我對那無辜孩子的歉意。”


    韓玉對五姨娘流產的胎兒有無歉意,桑玥不知,不過她這巴結示好的態度,桑玥接受了:“嬸娘往我的院子都能塞進去人,府裏怕是沒有你探不到的地兒吧?”


    “二小姐的意思是……”


    “過來,嚐嚐這個。”


    碧瑤亭中,一紫一藍兩道倩影,鑲嵌在滿園寒梅中,為這寂靜的花園憑添了一分豔麗的色彩。


    楚嫿指了指琳琅滿目的糕點,語氣淡淡,餘光卻一直鎖定著桑玥,看到桑玥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地心中竊喜,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


    果然還是個孩子呢,真貪嘴。


    桑玥看破不說破,楚嫿就是既高傲又羞澀的人,名義上叫她前來侍疾,其實好吃好喝地照顧著她,瞧楚嫿那生活龍虎的樣子,哪有半分病態?大概是想知道一些她和慕容拓的事。不過,楚嫿不問,她也不主動說。


    “你……”楚嫿單手扶了扶發髻上的金釵,雙指順著明晃晃的流蘇緩緩滑落,“你今晚住在王府吧。”


    住在王府?桑玥抬眸,捕捉到了楚嫿眼底閃過的促狹,楚嫿心裏想什麽,桑玥經過那麽多天的接觸算是分析得一清二楚了:楚嫿對她這麽好可謂是五分真心、五分糖衣炮彈,終極目的還是為了解決慕容拓將來的妻妾問題。一旦她和慕容拓發生了夫妻之實,迫於眾議隻能嫁給慕容拓了,屆時楚嫿再以正妻之位作為交換條件,bi她給慕容拓納幾房妾室。不得不說,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很響亮。


    其實,楚嫿會有這樣的打算並沒什麽錯,換位思考,如果她生了個兒子,大抵也希望他能享齊人之福吧,隻不過,這事兒擱自己身上就有些難以接受了。


    她微笑,溫婉恭順:“我晚些離開,明日一早再過來侍奉王妃。”


    這丫頭拒絕人的本事倒是一流!楚嫿碰了個軟釘子,心生不悅,多少世家千金等著給她兒子自薦枕席,桑玥卻一次又一次地推脫,桑玥到底……喜不喜歡她兒子?懷安不是說他們兩個挺好的嗎?


    美眸輕轉,意態閑閑地道:“你跟拓兒平時都去哪裏玩啊?”


    其實是想問她和慕容拓都幹了些什麽吧!桑玥抿唇一笑,淡定從容:“一般就在府裏轉轉,沒去什麽特別的地方。”


    楚嫿狐疑地看了桑玥一眼,話音裏略帶蠱惑:“真的沒去什麽特別的地方?沒做什麽?”


    做了也不會告訴你啊!


    桑玥頓覺好笑,垂眸掩住曳動的輝光,再抬眸時已平靜無波:“特別的地方也不是沒去過。”


    楚嫿來了興趣,黛眉一挑,作洗耳恭聽狀,桑玥心裏偷笑,細數回憶,道:“去普陀寺上過香,去麗湖遊過船……”


    好小子!同碧洛的事是假的吧!一直都跟桑玥廝混著呢!


    不過,一聽到麗湖遊船?她的臉上爬上一朵霞雲,她和王爺貌似在船裏**了好多回,兒子連這個習慣都遺傳了他父王的?“那你們有沒有……”


    桑玥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澄清道:“麗湖那次,慕容世子和恬郡主也在。”


    “是嗎?”楚嫿被澆了盆冷水,不免有些失落,相處那麽久了,兒子怎麽搞的?連個女娃娃都搞不定!


    楚嫿正想著其它的辦法套話時,容青瑤和年側妃來了。


    容青瑤身穿鵝黃色蘇繡斜襟短襖,色澤光鮮,質地順滑,一如她年輕嬌嫩的肌膚,精致得令人豔羨。短襖的雙側墜下金色絲絛,與素白羅裙混為一體,隨著姍姍款步,絲絛輕晃,瀲灩生輝。


    她的墨發輕挽於腦後,並非複雜樣式,釵也僅有一支,可誰能想到就是這支看似不起眼的鏤空蝴蝶金釵,赫然耗費了崔尚宮一個月的心血。


    由此可見,裴浩然一事並未對她造成多大影響。


    被她攙扶著的是身懷六甲的年側妃,較之上次的消瘦,年側妃豐腴了許多,下巴也雙了,麵色十分紅潤,眉宇間徐徐散發著即將為人母的成熟風韻。


    她穿著淺綠色寬袍,包裹著大腹便便的身子,為了謹防摔倒,她的繡花鞋是特製的,底麵多了層牛筋波紋,踩在略有些濕潤的泥土地上,留下斑駁的腳印。


    二人齊齊給楚嫿行了一禮:“嬪妾參見王妃。”


    楚嫿擺擺手,眼底欣喜的亮光漸漸消弭,化為唇角一抹端麗高的微弧:“平身。”


    “謝王妃。”


    桑玥給二人見禮:“臣女桑玥給容側妃和年側妃請安。”


    年側妃虛手一扶,溫柔似水地笑道:“桑小姐不必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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