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雲陽,容貌和身份皆不遜於慕容拓,卻不知為何,他若斂藏鋒芒,便鮮有人察覺到他的存在,譬如,明明是他救了姚馨予和冷芷若,眾人卻全部在聽大皇子雲澈的教誨,好像方才英雄救美的一幕憑空就從腦海裏消失了,當事人連感謝都忘了說。


    唯獨桑玥,在腦海裏思付了一條計策之後,感覺到了兩道意味難辨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唇瓣一勾,不予理會。


    雲陽心中暗驚,他注視人時,人無法忽視;他隱匿氣息時,人很難察覺,桑玥一定感覺到了,卻選擇不聞不問,甚至並不好奇這目光究竟出自何處。她果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大皇子雲澈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了,從他的角度望去的確是姚馨予動的手,沒想到雙方各執一詞,誰也不讓誰,難道其間另有隱情?


    桑玥笑了笑,唇紅齒白,燦爛而不顯輕浮,宛若一朵蓮,綻放水中央:“大皇子還認為是我表姐隨隨便便挑起事端嗎?”


    “這……”雲澈遲疑。


    “大皇子,就是她們姚府的人欺負我,在陸祖母的壽宴上,她們也敢動手,分明是在打陸祖母的臉和德妃娘娘的臉啊!”冷芷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渾然沒了千金小姐的儀態,雲陽眉頭一皺,悠悠錯開視線。


    沒錯,姚馨予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在華陽夫人的壽宴上動手,這的確有點挑釁的嫌疑。華陽夫人是陸德妃的姑姑,按理,他該管她叫聲姑奶奶,怎麽也帶了點血親關係。


    思及此處,雲澈雙手負於身後,一本正經道:“姚小姐是客人,即便犯了錯,冷小姐也該謙讓才是,這件事就此作罷,鬧大了對誰都不好,各自回去梳洗吧。”


    說來說去,就是認為姚馨予是滋事者,冷芷若是受害者,不過本來就是芝麻豆大點兒的事,他也批評了冷芷若,所以,他的話盡管有失偏頗,卻很難挑出錯兒來。


    姚馨予還想爭辯,桑玥扶起她,軟語道:“表姐,我陪你去換套衣衫。”


    “我身上都是淤泥和水,別把你的裙衫弄髒了!”冷哼著說完,推了桑玥一把,桑玥的美眸一緊,劃過一絲愕然,隨即抬手摸上她的額頭,驚呼道:“天啊!馨予,你的頭好燙!昨兒就有些不適,現在又泡了水,冷風一吹受不了了吧?”


    姚馨予配合著打了個噴嚏:“好冷好難受,渾身發軟。”


    冷芷若氣得滿臉通紅,指著姚馨予的鼻子:“裝!你就裝吧!”


    桑玥冷冷一笑:“冷小姐生龍活虎,這想象力也活躍得很,大皇子已對此事做出了公平的裁決,我表姐裝又有什麽用?難道裝了冷小姐就會給我表姐道歉麽?”


    “大表姐,我陪你去換衫吧。”李萱流著淚,挽住姚馨予的胳膊,這種場合,呆著也尷尬。


    桑玥對姚馨予眨了眨眼,姚馨予會心一笑,和李萱一同離開了荷塘。


    長平公主看向桑玥,長睫輕舞,淩駕在波光瀲灩的眸子上,像兩排月牙形的密梳,煞是迷人,她的聲也如她的容貌這般優美:“桑小姐,誤會一場,你別放在心上。”


    桑玥唇角微揚,氣質若蘭,絲毫不遜於這位皇家公主,甚至,她的笑容、她的站姿比長平的更完美高貴:“公主說的是。”


    長平微微愣神,似乎沒料到桑玥會如此妥協、不趁機譏諷一番,她眉眼含笑道:“朝露閣有戲看呢,一起去嗎?”


    “公主先去,我陪表姐換了衣衫再前往朝露閣。”


    長平和顏悅色道:“也好,今天請的可是大周最有名的戲班子,你千萬不能錯過。”


    姚馨予和長平公主走後,大家便都散了,誰料,冷芷若也不知哪兒來的火氣,與桑玥擦肩而過時,不著痕跡地出腳絆了桑玥一下。


    桑玥一個踉蹌,朝地麵直直撲去,眼看就要摔個嘴啃泥,手臂一緊,已被人拉入懷中。


    冷芷若沒想到會有這麽個cha曲,又羞又惱,雖說她並不想嫁給雲陽,但從小她就知道長大後是要做二皇子妃的,所以,看見雲陽摟著桑玥的畫麵,她很是吃味兒!


    拉住就好,非得趁機占點便宜,這個二皇子,原來是個愛使陰招的人。桑玥推開雲陽的懷抱,屈膝行了一禮,語氣不甚恭敬:“多謝二皇子出手相救,告辭。”


    望著那如藍天白玉緩緩飄動的身影,雲陽的唇角慢慢揚起……


    卻說雲澈一個人漫步在紫竹林,欲返回朝露閣,突然迎麵走來一名神色匆匆的白衣女子,她蒙著麵紗,瞧不真切容貌。


    她一邊疾步一邊抹淚,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橫衝直撞,基本不看路,冷不丁地就撞上了雲澈。


    “啊!”整個兒撲入雲澈的懷中,額頭吃痛,她低低地叫了一聲,適才回神,急忙後退兩步,但她仿佛不認識眼前之人,隻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甩袖離去。


    雲澈的懷抱一滿一空,心也跟著起伏了一番,那種軟玉香懷的感覺……很不錯。


    拍拍自己的腦袋,自嘲一笑,努力摒棄了不該有的旖旎之思,闊步朝大廳走去。


    廳堂內,早已賓客雲集,裏麵搭了戲台,用紅色布幕做背景,喜慶又恢弘,台上的戲子身姿曼妙,婀娜娉婷,一雙纖手如美玉打造,白皙得近乎通透。那雙纖手柔韌地挽出各式風韻,輕翹蘭花指,含羞帶怯,賽過春曉之花;遙指天上月,訴盡衷腸,海納人間百象;徐徐浮動,緩緩飄移,猶如一片白色的浪花,一直滾進了眾人的心底。


    台上唱的是《紫釵記》。講述的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賞燈,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兩人一見傾心,隨後以小玉誤掛梅樹梢上的紫釵為信物,喜結良緣。不久李益高中狀元,但因得罪欲招其為婿的盧太尉,被派往玉門關外任參軍。李益與小玉灞橋傷別。後盧太尉又改李益任孟門參軍,更在還朝後將李益軟禁在盧府。小玉不明就裏,痛恨李益負心。黃衫客慷慨相助,使兩人重逢。於是真相大白,連理重諧。


    這出戲,曾經是陸氏的最愛,冷秋葵特地為囑咐戲班子唱《紫釵記》,一來,是照顧她的喜好,二來,是在告訴她,他們之間的誤會也該和李益、小玉一樣解除了。


    可惜,陸氏並不領情,《紫釵記》剛剛演到小玉誤掛紫釵時,陸氏就按著額頭,好似頭風發作,在丫鬟的攙扶下便要離開。


    桑玥搖頭,冷香凝遇害的消息一傳回大周,冷秋葵為鞏固家族地位,立即把冷芸送入了皇宮,陸氏曾經質疑過這是一場陰謀,讓冷秋葵嚴厲查探此事,並狠狠地懲治罪魁禍首。可惜,最後的結果不盡人意,冷秋葵怎麽會為了給一個死去的女兒伸冤而放棄維係家族興旺的機會呢?


    冷秋葵是疼愛冷香凝的,但他更愛冷家,如是而已。


    陸氏走過桑玥的身旁時,桑玥的手突然伸了出去,握住她的,陸氏一愣,低下頭,撞入了一雙和女兒何其相似的眼眸,霎時,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你是?”


    陸氏雖已年過花甲,臉上皺紋橫生,但氣質優,從棱角的輪廓依稀可辨其年輕時國色天香的容顏,和冷香凝確有幾分相似之處。


    桑玥微微一笑:“我叫桑玥,是姚鳳蘭的女兒。”


    姚鳳蘭的女兒?陸氏眉心一跳,麵色和暖了幾分,眼底徐徐跳動著許久不見的水光:“鳳蘭的孩子,鳳蘭的孩子……”


    她的香凝也有一個孩子,可惜素未蒙麵便消失在了南越,香凝更是被囚禁了十五年最後慘死於一場大火,當她從雲傲的口中聽聞這個消息時,簡直比第一次聽聞香凝的噩耗更痛心。


    她喃喃自語了幾句,突感手心一涼,正要打開瞧個究竟,桑玥握緊她的手,道:“我要是陸夫人,就振作起來,別看什麽《紫釵記》,當看《牡丹亭》。”


    《牡丹亭》?陸氏不明所以,桑玥真摯地笑了:“陸夫人既然困乏了,就先去歇著吧。”


    但願,陸氏能想明白她的暗示。


    貴婦名媛們看得興高采烈,眼睛都不眨一下,尤其是武國公府的惜華郡主,惜華郡主年方十八,因才德兼備,頗受陸德妃的青睞,早早地求著雲傲賜了旨意,讓惜華郡主和雲澈定了親事。


    武國公府雖不如冷家這般風光,卻也是大周排列前十的名門望族,陸德妃不是沒打過冷家女兒的主意,但和雲澈同輩的冷家女兒隻有冷芷珺和冷芷若二人,冷芷若是雲陽內定的皇子妃,這是心照不宣的事,隻差一道聖旨了,誰敢跟冷貴妃搶兒媳?


    她陸德妃活得不耐煩了?


    陸德妃也考慮過身份更加尊貴的冷芷珺,奈何冷芷珺的父親是冷香凝同母所出的哥哥,雲傲對他很是寬厚,他不同意這麽早給女兒議親,雲傲便也由著他了。


    雲澈和惜華郡主比肩而坐,惜華郡主的旁邊是長平公主。若非為了陪伴惜華郡主,雲澈壓根兒不會出現在這滿是女客的朝露閣。


    桑玥仿佛困乏了,揉了揉太陽穴,起身,朝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長平公主的貼身女官田女官大呼:“啊?公主,您的釵怎麽不見了?那可是皇上禦賜給您的生辰禮物,弄丟了可如何是好?”


    這麽一叫,李益和小玉哪裏還恩愛得下去?戲曲戛然而止,大廳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平靜。


    長平仿佛很抱歉打擾了眾人的興,眸含幾分歉疚,語氣哀憐地扯了扯雲澈的袖子:“大皇兄,我的釵不見了,父皇……父皇會生氣的。”


    雲澈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既然如此,就派人好生找找吧。”


    田女官領著幾名宮女和冷府的侍衛在長平公主出現過的地方仔細搜查了一番,回來稟報時臉色陰鬱:“公主,奴婢們沒有找到。”


    吏部侍郎的夫人探出頭嘀咕了一句:“不會是誰看到起了歹心,據為己有了吧?”


    長平替所有人正言:“應該……不會吧!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斷不可能做出這種不合情理的事。”


    吏部侍郎的夫人可不會放過這麽一個巴結公主的機會,她上前一步,恬笑道:“公主,您是太善良了,禦賜的釵肯定是美得不得了,保不準誰見了就喜歡上了。”


    冷芷若附和道:“可不是麽?表姐,依我看,還是搜身吧,搜身是為了證明大家的清白,也好給皇上一個交代。”


    “可是……”長平公主頗為為難,“可是府裏今日來參加宴會的客人那麽多,挨個搜身,怕是要驚擾到幾位老前輩了,那樣,我會於心不安,算了,就是一支釵,我回宮後向父皇請罪吧。”


    此話一出,眾人頓覺這個公主識大體、懂孝義。


    吏部侍郎夫人的腦海中閃過荷塘邊發生的爭執,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不由自主地看向長平公主,恰好此時,長平公主也在看她,那眼神,溫柔而含了一絲莫名的意味,她的頭皮一陣發麻,咽下口水,垂眸不語。


    桑玥唇角含笑,吏部侍郎夫人倒也不笨,討好歸討好,但絕不會肝腦塗地。


    長平公主抬手,用帕子擦了擦汗,看樣子,擔憂得不行。


    冷芷若麵露難色:“若真的丟了釵倒還好,我相信皇上頂多認為你粗心大意,責備幾句就完事了,可萬一有人存了心思害你,讓你釵流落民間,被登徒浪子拾到,你便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田女官建議道:“冷小姐說的很有道理,公主,奴婢相信禦用的釵大家都認得,不敢私自據為己有,畢竟,這是殺頭的大罪,除非那人有什麽特別的目的非要冒這個險。其實,也不一定非要驚擾老前輩們,如果大家是無心的,拾到了肯定會歸還,可公主您坐這兒聽戲已經半個時辰了,那人無所動靜,證明那人鐵了心的要與公主作對,如此,搜索的範圍可以縮小,隻有近過公主身的人才有機會下手。公主今兒與哪幾個人接觸過,就搜誰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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