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兒,奶……奶奶呢?她怎的……怎的不來接我?”陳演迷迷糊糊kao在小連身上,歪歪扭扭地走進了院子,含糊喚道:“粟娘……粟娘……”聲音卻是極小。


    枝兒幫著小連把半醉的陳演扶在堂屋椅上坐好,接過理兒手中的醒酒湯,讓小連服侍陳演喝下,“奶奶今兒從連府裏回來,做胭脂月餅粉兒,累著了,就先睡了。”


    陳演喝了醒酒湯,又連灌下兩碗濃茶,晃了晃頭,清醒了一些,“她睡了?幾更天了?”


    枝兒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四更天了……”


    陳演一嚇,頓時站了起來,“四更天了?”腳步虛浮,踉蹌著向內室裏走去,“我……我忘了時辰了……”


    枝兒連忙上前扶住,“爺,你先去書房裏洗個澡罷,您一身的酒味和……味兒,明日裏還要開早衙呢。”向小連遞了個眼色,一左一右扶著陳演向書房走去。


    枝兒掇了澡桶進來,理兒注.滿水,備好香皂和澡巾子,關門退出,讓小連侍候陳演沐浴。


    陳演洗了澡,換上幹淨中衣,扶著.牆又向內室走去,嘴裏嘀咕道:“我……我得上床去,明兒……明兒粟娘醒來,要是……要是找不見我……知道我……這會兒才回來……”:


    枝兒又好氣又好笑,“爺,您這會.兒醉著,重手重腳的,回房裏必要把奶奶擾醒,你還是在書房裏歇下罷。”


    陳演迷迷糊糊在書房睡下,到得第二天午時方醒.了過來,一看天色,又是一嚇,一邊起身一邊叫:“粟娘,粟娘,怎的不叫我……”


    枝兒推開書房門,捧著臉盆走了進來,“爺,奶奶叫了.你幾回,你都醒不來,奶奶隻好和外頭說你身子不適,今兒歇一天衙。”


    陳演一邊匆匆穿衣,一邊小聲道:“枝兒,奶奶呢?”


    “奶奶給爺把午飯做好,放在灶上籠著,到五敵台.十弓樓去了。”


    陳演嚇了一跳,“她……她去哪兒做什麽?”


    枝兒看了他一.眼,“爺放心,奶奶不是去找蘇姑娘,是去找清河縣的許娘子。”頓了頓,“奶奶也沒有坐官轎,也沒有帶從人,爺盡管放心。”


    陳演苦笑道:“她沒帶從人,沒坐官轎,我怎麽還能放心?五敵台可在新城小秦淮河邊上呢。”急急洗漱了,便要出門,鹽運司那邊卻派人來請,說是有急務,陳演跺了跺腳,“小連,你去接奶奶,路上看仔細些,別錯過了。”頓了頓,悄聲道:“看看奶奶臉色兒,回來和我說。”便騎上馬,衙役簇擁著去了。


    齊粟娘穿著一身片藍喜鵲袍,未施一點脂粉。她挎著一個放了些果子的舊竹籃子。混在揚州城熱鬧的人流中,從府衙大街出了小東門,慢慢走到了秦淮河邊,在沿岸遍立的河房妓館中,找到了蘇高三的十弓樓。


    十弓樓亦是一座三層的枕河小樓,中開水門,供小船畫舫出入,齊粟娘還在十步外,便聽得裏麵彈琴聲,吟詩聲隱隱傳來,間或還聽得弓弦拉動的爭爭之聲。


    齊粟娘走到門邊,向內探看,隻見一樓水港前三間客室甚是雅致大氣,隱見人影走動,似有不少人在內。正中客室門上的一副綠蠟對聯,


    “愧他巾幗男司馬,餉我盤餐女孟嚐。”


    她走到後門,看看四麵無人,敲打開門說了來意,塞了二十個銅錢,等了一會,便見得許娘子一臉疑惑地走了過來,“哪一位是小婦人的清河舊識?”


    齊粟娘走上前去一笑,“許嫂子,是我。”


    許娘子驚了一跳,還未動作,便被齊粟娘一把扯住,悄聲道:“我來尋你說說贖麗兒的事。”


    許娘子立時鎮定下來,牽著齊粟娘走進小樓,走過當門三間客室,拐到了後頭的下人房,“小婦人和女兒有一間房,還請夫人委屈坐坐。”許娘子打開門,齊粟娘見得內裏雖是簡陋,但竹床、竹椅、竹桌都極是潔淨。


    齊粟娘笑著坐在竹椅上,接過許娘子倒過來的白水,拉著她坐到一邊,“許嫂子,我打聽了,要把麗兒贖出來是二百八十兩銀子,可是這個數?”


    許娘子咬著唇,含淚點了點頭,“樓裏的蘇姑娘原是要替她贖,媽媽卻是不肯,眼見著蘇姑娘要被府台……”猛地住嘴,驚恐地看了齊粟娘一眼,驀然站起,卟嗵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小婦人多嘴了,夫人恕罪……”


    齊粟娘深深吸了一口氣,仍是笑著將她扯起,“咱們不說那些事兒,咱們隻說麗兒的事。”她在竹藍子裏翻了翻,把一個小包裹從果子底下翻了出來,裏頭都是五十兩一錠的雪花大銀,整整六錠。


    齊粟娘把銀子推給許娘子,“把這銀子收好,去贖了麗兒,還有二十兩就回清河安家過日子吧。如今清河許家雖是不在,連府裏姨奶奶原與許家有舊,我便請她寫信托了雲知縣,當會看顧你們的。”頓了頓,“你隻說這銀子是你遇上一個舊親友,磕了頭借來的,別和媽媽說來曆,免得她抬價。”


    許娘子怔怔看著齊粟娘,淚如泉湧,“小婦人……小婦人……”


    齊粟娘按住又要下跪的她,“當初我也急了些,把你逼到了絕路上……若是在揚州有合意的人,你也不用回清河去,尋個好人嫁了,你下輩子有kao,你們母女也不會受人欺負。”


    許娘子以袖掩嘴,拚命搖頭,嗚嗚地哭著,“原是小婦人癡心妄想……”


    齊粟娘沉默半晌,勉強笑道:“這世道,你也是沒法子……許家和汪家原就kao不住……否則你也不會被瘟七逼上門了……”不想再說,起身站起,“我走了,以後你和麗兒好好過日子吧。”


    許娘子連忙站起,送她走到門邊,突然又跪下來,扯著她的衣袖,“夫人……夫人,蘇姑娘是個好人,她就是性子倔了些,夫人若是不想讓她進門,小婦人就去和她說說……”


    齊粟娘苦笑一聲,回頭看許娘子,“你擔心她嫁過來後,被我整治?”


    許娘子低著頭,哭道:“她性子太倔了些……”


    “隻要府台大人容得下,便好了……”齊粟娘微微一歎,推門而去。


    齊粟娘走出十弓樓,融入人群之中,沿著小秦淮河慢慢走著。天邊的夕陽攏著一團團金燦燦的彤雲,將河麵也映成了一片金色,水港裏的畫舫挑起角燈,船夫在檢視竹蒿、艙板,揚州城紙醉金迷的夜晚快要開始了。


    突地,齊粟娘右肩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藍裏果子撒了一地。她咧著嘴忍著痛,抬頭看去,隻見一個穿著一身藍紗衣裙、麵目絹秀的女子慌慌張張道:“對不住,你沒事罷?”


    那女子正要扶她起來,遠處傳來吆喝聲,“沈月枝!你這女囚還不給官爺們站住!”那女人臉色立變,匆匆說了聲,“對不住。”便擠入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齊粟娘慢慢爬了起來,一邊撿著地上的果子,一邊看著三個江都縣的快手推開人群,緊緊追了過去,人群亂了一會,便又安靜了下來。


    小連一臉沮喪走在府衙大街上,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見得是衙役們護著陳演回府衙,連忙在府門口替陳演拉住馬頭。


    “小連,你接到奶奶了沒有?”陳演從馬上一躍而下,一邊向後宅裏走去,一邊問道。


    小連一臉不安道:“爺,小的沒接著奶奶,小的還問了樓裏的人,沒見著咱們奶奶去過。小的剛到府門前,就看著爺回來了。”


    陳演一怔,加快腳步向後宅裏走去,嘴裏叫著:“枝兒,枝兒,奶奶回來了沒有?”拐過院門,驀然看見堂屋前那個藍白色的身影,頓時大喜,“粟娘,你回來了。”


    齊粟娘停住腳步,還未回頭,陳演上前將她抱了個滿懷,“粟娘,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都快三天沒見著你了。”


    齊粟娘沒有說話,陳演抱著她低聲道:“我昨兒忘了時辰,以後我一定早些回,我……”齊粟娘伏在他的懷中,聽著陳演低沉的聲音,涼透了的心突地一動,又有了些熱氣,慢慢抬頭,正要說話。


    中門外響起了三聲雲板,陳演一愣,轉頭看著小連匆匆奔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張貼子,遠遠站著,“爺,韋先生請您到……赴宴。”


    陳演微微躊躇,低頭看著齊粟娘,“我去一會就回……”


    “非要去麽?”齊粟娘逼著自己開口,看著陳演,軟語道:“你有大半月沒有在家裏吃晚飯了,那樓裏去是什麽應酬?”


    陳演呆了呆,猶豫道:“揚州名士時常在那處聚會……日後噶禮來了可用得上他們……”


    “既不是正經公事,那你今天就別去,以後也別去了。”齊粟娘壓住心跳,直直看著陳演,“我不喜歡你去那樓裏。”


    陳演愣愣地看著齊粟娘,半晌沒有說話,終是抱緊了她,“好,我不去了。”


    齊粟娘鼻子一酸,忍住了眼淚,壓住了心頭雀躍的喜意,牽著陳演的手,穿過堂屋,笑道:“那我今天給你做燒豬頭,再燙壺金華酒。你在家裏喝醉了,也不用去書房裏睡覺。”


    陳演哈哈大笑,“你什麽時候學會做燒豬頭了?”慢慢走到堂屋裏,凝視齊粟娘,“揚州府名士們好這些陪席飲宴的調調,但除她陪席的例錢外,我從沒另外使過銀子。她不是普通女子……待人接物不光是為了錢……倘有幾分真心……”


    齊粟娘的心猛然一沉,輕輕鬆開與陳演相握的手,“我去廚房做飯……”走了三步後,又頓住,背對陳演,“這回的彩注兒要用麽?”


    “嗯,等過了中秋,讓人把她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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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票加更送到。


    淚流滿麵感謝投票的朋友,嘔心瀝血的趕稿中,評區暫時不能回複了,請見諒。


    虛弱無力的召喚粉紅票,弱弱的喊,150票加更絕不食言……累死也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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