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走了過去,站在十四阿哥麵前三步處,十四阿哥抬頭看著她,柔聲道:“今兒晚上,陳變之是不是去直隸總督在京城老宅裏赴同年宴去了?”


    齊粟娘點了點頭,“回十四爺的話,外子是去那裏了。”


    十四阿哥招了招手,“你過來些。”齊粟娘看了看他神色,不是要占便宜的樣子,依言站到了十四阿哥麵前一步處,低頭看他。


    十四阿哥沉默了一會,伸出左手,似是要抓住什麽,伸縮了兩回,終是歎了口氣。他慢慢握住齊粟娘抓著帕子的右手,包在掌心中慢慢摩挲,看著齊粟娘的眼睛,柔聲道:“等他回來了,和你說要娶噶禮的族侄女做妾,你別和他鬧,讓他娶。等得噶禮在皇上麵前過了關,他的新鮮勁兒也過了,你愛怎麽發作都由你,爺擔保,沒人說——”卻隻覺麵上一濕,一滴眼淚正正地砸在了他的眼下三分處,滾燙滾燙。


    十四阿哥一呆,頓時惱了,甩開齊粟娘的手,怒道:“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不過是納個妾,爺問清楚了,她父母不在世了,娘家沒人,空頂著一個貴姓,沒能耐壓到你頭上。當初爺不就是為了這個,怕你受委屈,在皇上、皇太後麵前鬧麽?若是叫你受委屈,爺會開這個口麽?”


    齊粟娘咬著唇,說不出話,眼淚卻一滴一滴向下墜。十四阿哥越發惱怒,驀然站起,衝到紅木雕拐子紋大方桌邊,站了半會,狠狠一腳踢翻了一張紅木南官帽椅,又衝回齊粟娘跟前,怒道:“爺為的什麽?還不是為了你?若是叫你去和他直接說噶禮的事兒,女人去多這些嘴,再加上他那性子,你難免要失寵。現下那府裏擺了滿宴,董鄂氏按滿人規矩出來勸酒,讓他相看,再灌醉了他——他失了足中了套,是他的事,和你沒有半點幹係。過一兩月,你尋借口把那女人打發出門,有爺在沒人敢說你一句。你還是穩穩當當做你的正室嫡妻,你說,爺這不都是為了你麽?”


    齊粟娘哭道:“他……他也沒打算在皇上麵前參奏噶禮……”


    十四阿哥一怔,“他和你說這.些事?他是怎麽說——”轉眼又怒道:“不管他怎麽說,若是不把他拉下水,給他些好處,到了皇上跟前難保他不會改主意!這事兒,就這樣定了,你回去不許和他鬧。”說罷,轉過身去,用力擺了擺手。


    齊粟娘哭泣著,甩帕子行了禮,慢.慢走出了水榭,從湖麵上的曲廊上走了過去,對傅有榮驚異的詢問聲充耳不聞,隻是哭泣著,沿著青石甬道慢慢走著。


    她一時恨不得飛奔到直隸總.督府裏去尋陳演,一時又恨不得自己當初未被十四阿哥所救,寧可被九爺指使去暗算太子,和劉三兒一樣早早被滅了口,更恨不得從沒遇上十四阿哥,沒被他可憐關照,欠了一次又一次的情份,到得眼前,不說開口拒絕竟連哀求的餘地都沒有。


    李全兒站在甬道拐角陰暗處,遠遠看著齊粟娘一.邊哭著一邊走了回來,悄悄退了開去,疾步向花廳走去。花廳早已掌起十二宮燈,九爺和齊強低低笑語,八爺與羅世清、孟鐵劍、狄風如、宋清談笑風生,甚是熱鬧。


    李全兒輕輕走到八爺身邊,附耳說了兩句,八爺微.微一笑,轉頭看向九爺,點了點頭,“他總算也開口了。”


    九爺哈哈大笑,“就為了讓他開這個口,我尋思了.多久,不過是讓她回去什麽都不要幹,這樣的差事也叫差事?我若是奴才,能尋上這樣一個主子,當真是八輩子燒了高香了。”


    齊強聽得他們.說話,隱約猜到一些,卻又不確實,當著羅世清幾人的麵,又不能問,正坐立不安間,從花廳門裏見得齊粟娘沿著甬道從通直齋走了過來,心中暗喜,陪笑道:“九爺,奴才的妹子從十四爺那邊回來了,奴才叫她過來給八爺、九爺請安。”


    九爺笑著點頭,“去吧。”又轉頭道:“來人,把十四爺請來一塊兒喝酒。”


    齊強連忙退了出去,急步向齊粟娘走去,遠遠把她攔了下來,看她哭得滿臉淚水,心中一驚,一邊從她手上取了帕子給她拭淚,一邊將她拉到一邊低聲問道:“是不是噶禮的事兒?十四爺要你開口?或是讓你什麽都不要幹?”


    齊粟娘抽泣道:“噶禮要把當年那個族女嫁給他做妾……好讓他不在皇上麵前參奏他……十四爺說,要我回去不準鬧……過一兩月再打發出去……”齊粟娘的淚水越來越多,“……他現在就在直隸總督裏,那個族女也在……”


    齊強將齊粟娘抱入懷中,輕輕拍著道,“不怕,演官兒不在意門第,這個哥哥現下拿得準。”齊粟娘抬頭看著他,哭道:“他們要把他灌醉了,生米做成熟飯,他不娶也得娶了,哥哥,我沒法子聽十四爺的,我要去直隸總督府裏找陳大哥——”說著,就要抽身離開。


    齊強連忙拉著她,輕聲道:“不能這樣明著來。你將來還得kao十四爺關照你,論情份兒,你也該替他辦些事兒。你不用去,哥哥差府裏的德隆去直隸總督府,就說是揚州府來的急事,討個回音。隻要德隆見了演官兒,把這事兒和他一說,他就不會中套。十四爺不是要你什麽都不要幹麽?隻要演官兒不中套,這事兒就和你沒有半點幹係。”


    齊粟娘心中一喜,眼淚頓時止住,方才一片混沌的腦子終於清醒過來,微一思索猶豫道:“德隆——他以前不是九爺府裏的副管事?他會不會把這事兒告訴九爺,?我自已偷偷去,打扮成丫頭,去送衣裳,免得連累哥哥。”


    齊強笑道:“當初九爺懷疑那五房奴才是太子的人,遇上那日要請四爺、十三爺議事,方才尋借口趕了出去。德隆是我的副手,甚是精幹,被趕出去後六七年也沒見他投到太子門下去。太子已廢,我府裏正缺人手,他來求我收留,我就讓他跟著我辦一些外頭的事。這些事他可比伏名和安生老練,你放心,這事不會讓九爺發現的。”


    齊粟娘聽得如此,便放了心,催著齊強趕緊去辦,齊強笑道:“滿人的規矩,女人出來敬酒,總要吃到半路上才行,現下的時辰還早著呢。來,把眼淚抹了,去給八爺、九爺請了安,你退出去的時候就去和德隆說。他就在外頭門房裏候著呢。”


    齊粟娘大喜,連忙用帕子把臉上已花了的妝容抹去,整理衣裳,跟著齊強向花廳走去。齊粟娘來到廳上,甩帕子施禮,“奴婢給八爺請安。給九爺請安。”


    八阿哥看了看她微紅的眼眶,素白的臉龐,微笑道:“起來罷。”


    九爺見得齊粟娘站起,亦笑道:“在南邊幫著你哥哥好好辦差,若是——”


    齊粟娘聽得身後靴聲響起,齊強、羅世清等人都站了起來,九爺站起笑道:“十四弟,來得真快,我來給你引見幾位漕上大豪。”


    齊粟娘退到一邊,見得玄緞朝靴從眼前走了過去,正要退出花廳,那玄緞朝靴微微一頓,頭頂傳來十四阿哥的聲音,“你先別走。”


    齊粟娘一驚,抬起頭來看十四阿哥,卻見他已走到了桌邊,一臉笑意,與羅世清、孟鐵劍、狄風如、宋清寒喧。


    羅世清四人一日內得見三位皇阿哥,自是歡喜,再見得八爺柔寬,九爺優容,十四爺豪霸,皆是人中龍鳳,也暗暗放心,沒有跟錯主子。


    齊粟娘見得十四阿哥坐到了九爺身邊,拿著大杯和羅世清、孟鐵劍喝酒,詢問狄風如兩湖山川地勢,慢慢和宋清說些兵書韜略,大有盡夜長歡之勢,已是急得跳腳。再見得九爺不斷和齊強低語,似在商量密事,齊強也全然無法拖身,更是心急如焚。


    齊粟娘雙手絞著帕子,站在南邊六扇屏風前,拚命想法子想偷溜出去給陳演報信,她正雙目四處亂瞟,打探四下的窗、格出路時,突地與八爺的雙目對上。齊粟娘見他似笑非笑看了過來,立時低頭垂眼,心中暗暗叫苦。


    這位八爺算是最早識得她的人,以往隻覺與他這樣的天潢貴胄少有交集,雖偶lou了破綻也無甚關係,斷沒料到如今成了人家的奴才。現下十四阿哥分明是受了八爺的指命,方來尋她說事,十四阿哥和她有情份,大小事兒都不和她計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了,這位八爺可和她沒情份,他要知道她敢暗地裏通風報信,壞了他的大事,指不定她今兒晚上就在**被大卸八塊了。


    齊粟娘想起陳演和她說過的,崔浩與連震雲的互鬥,心中發涼,再想起初來此世時白楊樹林裏三雙血紅凸眼珠和滿地的黑血,把頭低得垂到了胸口上,恨不得縮到牆根下去。不一會兒又想起陳演和那族女現下不知怎樣,她卻被扣在這裏不能趕去,心中滯悶,越發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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