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二日,又是一個豔陽高掛的春日,齊粟娘侍候陳演用過早飯,送著他出了門,便帶著比兒,坐著玉頂檀木車,到齊府裏來看沈月枝和彩雲。


    齊粟娘在府門前下了車,見得安生出來接住,不由奇怪道:“你沒去西山?連大當家從揚州來,多是不便,我以為他必要向這府裏借人手呢。”


    安生小心看著齊粟娘的臉色,見她似是沒再把昨兒的事放在心上,鬆了口氣,陪笑道:“姑奶奶不知,九省漕幫出錢在京城白米斜街建了一處船幫會館,專供各幫人眾入京時居住。不但雇了打理吃住、宴席、戲酒、遊玩的執事,各幫都派了人常駐,打探消息、看看風向,互相聯絡。連大當家要辦事,自然差這些人去。咱們府裏隻要備著他們晚上回來的席麵戲樂就好。”


    齊粟娘一路向內宅裏走了去,微微一怔,“各位當家的都住在船幫會館裏?”


    安生笑道:“羅三爺住在咱們宅子裏,其他幾位爺都住在船幫會館,那裏可大著,算是京城裏最大的會館,第二就是姑奶奶住著的寶鈔胡同江浙會館了。兩處都在西直門附近。”


    齊粟娘暗忖連震雲與宋清.住一個地方,打探消息應是容易,先有些歡喜。突又想到宋清那樣的人必有防備,又有些憂慮。此事她雖是問心無愧,但京城不比清河。


    俗話說“破家的縣令,滅族的府台”,.大清朝的縣台老爺就是各地兒的土皇帝。清河不過一小縣,不說天高皇帝遠,陳演這樣有聖寵的縣台,娶得是阿哥門下的奴婢,大舅子是阿哥府上的管事,便是淮安府台也沒閑兒去理會多事。


    族老鄉紳便是有些關節,陳演.一碗水端平,誰也不會去實在得罪他。說到底,清河是陳演的天下,任她如何行事出格,不過聽兩句閑話,隻要陳演不信,誰也不敢多說一句。


    京城裏皇上、太後、皇子、郡臣海了去,一旦傳出些風.聲,陳演就算是不信,也壓不住流言,他的體麵半點不剩。再者,這樣的時節,出了這樣的事,還不定被人拿去作什麽用處,隻怕到時候丟了臉麵是小,去官丟命才是事大。


    齊粟娘一時有些後悔,當初不該留了後患,若是如.連震雲原來的打算,弄死了白老五和那個丫頭,那裏還用擔心這些。她歎了口氣,從腦中將這個念頭趕走,慢慢向西花園走去。


    她方轉過一道拐角,便見得迎麵過來一個男管.事,紫膛臉,麵帶風塵,身上的油紫京緞夾衫,玄緞子褲上都有些塵土之跡。腰上係著三色絛帶,垂著白玉環,還有一個銀穿心金裹麵的香茶袋兒。


    那人遠遠見得.齊粟娘走過,連忙退到路邊打了個千兒,“奴才德隆給姑奶奶請安。”


    齊粟娘暗暗皺了眉,方要勉強叫他起來,安生笑著對齊粟娘道:“姑奶奶,小的看著這天色變了些,怕是這太陽保不到尾,姑奶奶呆會多半要打發個人去宮門口候著,給姑爺送雨具。”邊說,邊引著齊粟娘向西花園裏去了。


    齊粟娘抬頭看了看天色,“北京城裏雨下得少,能下一場倒也是好事。”比兒回頭看了看仍跪在路邊的德隆,也未出聲。


    “哎喲,我的姑奶奶,您是不知道,永定河去年又開始泛了,直淹到了護城河,可把這京城的貴人給嚇住了。這雨要下起來,小的心裏都直犯嘀咕……”


    德隆看著齊粟娘走了過去,站了起來,拍拍玄緞子褲上的灰,一路走出了齊府,到了隔街齊強給他和他老婆買下的宅子裏。


    德隆媳婦也是個旗人,銀盤兒臉,顴骨上的幾點白麻子,二十八九的樣子,雖隻是四五分姿色,卻勝在**入骨。她坐在炕桌上,叫丫頭取了象牙銀嘴的煙杆兒,正點著關東煙,見得德隆走了進來,立時笑道:“回來了,直隸的差辦得如何?”說話間,便站了起來,一麵使喚丫頭,“給你爺打熱水,倒茶。”一麵侍候德隆換衣。


    德隆看著那丫頭走了出去,笑道:“不過是去收五千兩銀子的帳,到直隸總督衙門裏送封信。算不得什麽,當初在九爺府裏辦得還少麽?如今的大頭都在姑奶奶手裏。”換上了家常衣裳,“大爺這陣兒可來行走?”


    “你走了大半月,大爺來行走了四回,差人買了這個丫頭服侍。他來一遭,總有幾十來兩銀子做盤纏嚼用。你開先在外頭欠的賭帳,那起子王八不知哪裏打探得消息,竟尋到這裏來吵嚷,正落到大爺眼裏,差人送貼子拖到衙門裏打了一頓板子,再沒敢來過。”


    德隆點了點頭,“若是他還來便好。今日去府裏交差,安生那小崽子故意不告訴我大爺出門,害我白走了一回。他雖是二管事,比伏名更會看大爺的眉眼,我心裏便有些把不準。”


    德隆媳婦眼一瞪,“安生算是個什麽東西?竟敢耍弄你?你等著,我尋著機會,替你報仇。”使著丫頭把熱水在三角盆架上放好,把熱茶遞給德隆,又把丫頭打發了出去。


    德隆接了熱麵巾子擦了臉,搖了搖頭,“且不急,姑奶奶在京裏,大爺凡事收斂些。如今好不容易賺些錢,若是丟了,哪裏再尋得這樣的好路道。”


    德隆媳婦笑道:“你放心,你看這宅子、丫頭、盤纏嚼用都有了,待得他回來,見你辦完了差,免不得再賞你些。也是老娘我輸身一場,且圖他些好的吃穿用戴。將來我再替你多求些大差使,照舊和在九皇子府裏一樣風光。”


    德隆笑道:“明日裏我照舊去有榮齋鋪子裏住,他若來了,你記得凡事奉承些,不可怠慢。”


    那婆娘啐笑道:“賊漢子!你倒會吃自在飯,大爺是容易侍候的?你還不知道老娘怎麽受苦呢!”


    齊粟娘坐在沈月枝屋子裏,聽得外頭的大雨砸得琉璃瓦一陣亂響,急下了一刻鍾,忽地便停了,太陽又慢慢lou出臉來。沈月枝半坐在床頭,一邊舀著碗裏的鱭魚湯,一麵笑道:“好在隻下了這一會,上年五六月連下了七八天,滿京城裏人心惶惶的,就怕洪水進了城。咱們府裏多是南邊人,大多經過這些事,倒還好些。”


    齊粟娘原想問德隆的事,但見得沈月枝身子方好,便也忍住,隻和她閑話說笑,“嫂子,我以前聽比兒說,咱府裏有百來人,如今我看著,竟是更多了些。”


    沈月枝無奈笑道:“他是個喜歡排場的人,來往的又都是那場子上的人,個個是一雙富貴眼,免不了裝點一二。加上彩雲,這府裏正經主子隻有四個,侍候的倒是有了六十八人。京郊十二處田莊,也有三十四個管事雜役,統共竟去了一百零二人。”


    齊粟娘聽得咋舌,想起江南二十一處牙行帳目裏直接歸入齊強名下的銀銀數目,每年總有一二十萬兩,也隻能歎息,“好在他也支撐得起這個場麵。”


    沈月枝苦笑道:“多虧他還有你這個妹子,否則這般大的家業,他孤身打拚,身邊沒得個真正可信可用的幫手,哪裏又是長久之計?他如今也有三十,日裏吃酒耍女人,不知道愛惜身子。隻盼著彩雲生下一個兒子下來,生個根絆兒,也不叫散了他這個家業。”


    齊粟娘想起連震雲待李四勤之厚,知曉這世道兄弟子嗣實在是做大事,立大業的根基。八爺之於九爺、十爺、十四爺,四爺之於十三爺,也是如此罷了。


    便是齊強,他交遊雖廣,朋友雖多,還是把手上的生意托給了她,終究是因著她姓齊。


    齊粟娘慢慢點了頭,“嫂子說得是,齊家沒個兄弟,我雖是幫一些,到底是個內宅婦人,又是嫁出去的姑娘,多是濟不得事……”


    兩人慢慢說話,齊粟娘眼見得沈月枝有些倦色,便起了身,到彩雲房裏看了看,和她一起用了午飯,方轉到月鉤兒院子裏來。


    月鉤兒一臉喜色,坐在炕桌上看丫頭們開抬盒,把尺頭、金銀都lou了出來,見齊粟娘進來,連忙起身給齊粟娘奉了茶,和她對坐在炕桌上。


    齊粟娘看了看丫頭們手上的櫻桃紅、膏粱紅的拱碧蘭、八團、大洋蓮衣料,笑道:“南邊來的?桂姐兒送的?”


    月鉤兒喜滋滋打開一個黃花梨嵌八寶受天祿首飾盒,lou出裏頭的燒金簪子、翠金花鈿、茉莉顫釵等滿盒的金銀首飾,“姐姐抬了偏房,身邊的梯已兒更是體麵。頭幾年姐夫雖也是疼她,到底隻是個侍妾,如今成了主子,裏頭的奴才們自然有眼色,衣料首飾都是揀好的送上。姑奶奶,你看看,以奴婢的眼光,應是揚州城上等的貨色了。”


    齊粟娘笑著點了點頭,“我妝盒裏的頭麵也就是這樣了,你看看這盒子裏的,和比兒身上的比,哪裏會差了去?”


    月鉤兒笑得合不攏嘴,拉過炕桌邊的比兒,“奴婢就是看著比兒身上的在比呢,但凡比兒能上身的,怕不是姑奶奶妝盒裏最頂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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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中德隆與德隆媳婦原型借自《金瓶梅》。此章是720加更!我一章都沒拉,每日二更的,加更的全部都按數更了——絕對沒有漏啊——主要是章節名字太長,寫上加更的字不太好看,親們要相信俺,我有時候趕不及,或者斷網沒看到,但絕不會漏的——謝謝——750繼續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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