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清查揚州倉銀的事兒還隻行到半路,聖旨已是下到刑部大牢,宣陳演入宮見駕。


    天色近晚,康熙召了陳演獨自奏對。初冬的雨漸漸大了,打在琉璃瓦上響個不停,便也聽不清他們的說話聲。


    隻待得華燈初上,陳演領了差事,叩謝了聖恩,一步一步退了出來。這時節,河道官職變動的消息早已出了上書房,傳到了各位爺的耳朵裏。


    陳演慢慢走在雨中,乾清宮簷著擺放著盆盆晚菊,被雨水擊打著,左搖右晃,陳演的心便也隨著那花兒,一會兒搖了過去,一會兒擺了過來。


    秦順兒打著油傘,在宮門口接著了陳演。十三阿哥拉著陳演的手道:“分拆河道總督一職之事,是四哥為治理水患向皇上奏請的,雖隻是暫行之事,難說日後不會成定製。”頓了頓,“皇上原是留中再議此事,如今卻提了出來。治河雖重,輔政方是首要。趙世顯的女婿如今升了天津河間兵備道,直隸總督是八哥的門下,天津衛是為九河津要,京畿咽喉,你切切要小心在意。”


    大雨中,兩駕馬車從齊府駛.出,一駕直奔了皇城,一駕駛到了九阿哥府前停下。得了消息的齊強帶了齊粟娘來向主子們謝恩。


    “分河道總督一職為三職?東河河.總、南河河總、北河河總?陳變之現在是北河河總?專管京畿、直隸、西北河道事務?”十阿哥咋舌道:“幾品?”


    花廳外嘩嘩地下著傾盆大雨,.將初冬裏的晚菊打得七零八落。十四阿哥倚坐在屏風後的羅漢床榻上,齊粟娘滿臉笑意給他倒酒,


    八阿哥看著新設的黃花梨屏風後的兩個人,微微.一笑,“正三品。”


    “我說皇上上回那樣要緊的時候,還帶著陳變之把.直隸河道巡了個遍,原來那時節就有這主意了。”九阿哥笑著看向齊強,“你妹子如今也是正三品的淑人了。”


    齊強瞟了齊粟娘一眼,陪笑道:“全是主子們栽培。”


    十阿哥大咧咧地道:“你這話倒也說得沒錯。要不.是老十三和老十四擔保陳變之不會貪墨挪用,奏請清查揚州府倉銀,皇上也不會這麽快把陳變之放出來。”


    八阿哥笑道:“說.到底,還是皇上寵信陳變之,就坡下驢。揚州府的倉銀現在還沒查到一半,就升任了北河河總。陳變之又太會討皇上的好。這不,方從宮裏放出來,老婆也不見,直接就奔著北漕河去了。單論這點,這朝裏上上下下沒一個比得上陳變之。”慢慢道:“太子爺的門下如今是天津河間兵備道,皇上,怕是不放心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聲聲作響,聽在齊粟娘的耳中如仙樂一般,她笑嘻嘻地看著十四阿哥,生似從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行了,別再讓爺看你這傻樣了。”十四阿哥瞪了她一眼,“以後就在直隸天津衛,爺的眼皮子底下,你再敢胡來丟爺的臉麵,看爺不抽你!”


    這時節十四阿哥說什麽都是仙樂一般,齊粟娘咯咯笑了出來,一個勁點頭,“奴婢時時回京城來向十四爺請安。”


    十四阿哥顯是滿意,哼了哼,“什麽時候動身回揚州?”


    齊粟娘尋思了一會,“這兩日便走,把那邊的家私運到直隸來,家人也一起過來,怕也要費一番功夫。還有那邊的手帕交——”


    十四阿哥瞪她一眼,“別忘了爺的話!”


    齊粟娘一咬唇兒,“是。”暗暗盤算把蓮香請出來相見。


    “南邊的生意也收拾收拾,照舊丟還給你哥去。”十四阿哥沒好氣地道:“原還想著是個好事,沒料想你盡著胡來。你哥哥差事也辦完了,正是接手的時候。”


    齊粟娘點了點頭,應了聲是。十四阿哥見她樣樣服順,麵上微微lou出笑來,“爺倒想起來了,那翁白不就是在直隸漕幫麽?他如今是宋清的嗣子,辦事兒可是越發老練了,你那丫頭——”看著齊粟娘一臉不樂意,哈哈笑道:“果真是婦道人家,翁白那樣的人物,十個丫頭都值,看你摳門成這樣。”


    齊粟娘撇嘴道:“比兒那樣的姑娘,小門戶裏能做主婦,大宅門裏能做主母,做個誥命不過是一般般。爺果然是男人家,隻看色相,識不出真金。”


    十四阿哥嗆了酒,邊笑邊罵道:“給幾份顏色你這奴才就上臉了。爺隻看色相?你當初生得天仙似的?還真金!虧你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金!”


    齊粟娘臉一紅,囁嚅道:“十四爺對奴婢,那是憐幼惜弱,真英雄本色……”


    十阿哥聽得屏風後十四阿哥的大笑聲,打了個哆嗦,“這馬屁滲死爺了,虧老十四還聽得樂歪了嘴……”


    九爺笑得喘不過氣來,“他愛聽,所以她才能把他哄住。他就學不了這個乖,你就等著瞧,還得把她慣上天去。”


    大雨雖是漸停了,天仍是黑沉沉的,齊強站在九爺府門口,看著齊粟娘抽帕子施禮,烏蹄嘶風馬上的十四阿哥看了她一眼,隨意揚揚了馬鞭, “爺去大沽口河標軍營。你——別在揚州磨蹭。”說罷,猛甩一鞭,策馬向南,直出長陽門而去。


    齊強皺眉坐在馬車裏,雨打車篷聲滴滴答答地響著,“妹子,演官兒已經是北河總督,河銀上的事自己能做主了。你以後再不用替他找銀子填窟窿,連震雲那條私貨私鹽道以後不要再走。他——”齊強看著連連點頭的齊粟娘,歎了口氣,“他可不是個軟和人,不能和他太近了。”


    齊粟娘笑道:“哥哥說得是。我雖是幫過他,但他現在已經是堂堂一幫之主,比不得從前。老讓他替我白幹活,自然不行。能免就免。”又愁道:“我聽陳大哥說過,他在京城裏得罪過幾位爺,好似十四爺就被他得罪了,不準我再去他府裏看蓮香。”


    齊強一愣,臉色一鬆,笑了出來,“妹子,十四爺對你是著實關照。這點小事兒,你總得給他撐這個麵子。”


    齊粟娘歎道:“誰說不是呢?我回去使法兒叫蓮香出來會一會罷。隻是二當家……”


    “不用管李四那小子,他一年押三回船上通州繳漕糧,總要路過天津,還愁沒機會見?”齊強笑道:“你讓蓮香和他說一聲便是。”


    馬車在通州碼頭停了下來,比兒和小連站在三艙客船船頭正望著,連忙迎了過來。齊強撩袍跳下,齊粟娘笑道:“哥哥,我搬到直隸來。以後我們就更近了。彩雲眼見著就快生,我手腳快一些,說不定還能看著大侄兒落地。”又撫了撫齊強袖子上的折痕兒,“現下那邊的差事兒也辦完了。多回家裏陪陪嫂子她們。”凝視齊強,“什麽時候求個恩典,咱們不在九爺府裏辦差了,咱們自己過日子……”


    “那有這樣好事兒?就算是主子嫌棄了,我這樣裏外事兒都知曉的奴才,也是沒法子豎著從府門走出去的。”齊強摸了摸齊粟娘的頭,“你放心,哥哥知道自保的法兒,經了這一回,更會小心。隻要我大小事兒都不明著摻合進去,多隔幾層,暗地裏扯長線,自然不會有麻煩。”


    “給大爺請安,給奶奶請安。”小連趕上來打了千兒。


    齊粟娘一臉詫異,接著便笑了起來,“爺讓你來的?他身邊沒有人……”


    齊強笑道:“你還怕天津衛河道上的官兒少了?便是他們沒眼力價,宋清可是個明白人,你隻管放心。再說,你不是讓周師爺和七夕跟著去了麽?還讓他千萬不用來看你,巴結好皇上才是要緊。”


    齊粟娘笑著點了點頭,“多虧上回他跟著皇上巡河時拚了命,皇上心裏還是記著的……”


    齊強笑著搖了搖頭,道:“妹子,演官兒如今不比以前了,他都算計好了呢。他當初要是沒趁著在皇上跟前時討了好,表了忠心,噶禮這檔子事他敢鬧這麽大麽?”


    齊粟娘一愣,“他當時也不知道江南鄉試的結果……巡撫大人的信是我們在路上才……”


    齊強笑著瞟了小連一眼,“你問他身邊的小廝,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你們家的師爺是白請的麽?”小連一驚,正要說話,齊強卻又柔聲對齊粟娘道:“妹子,你和演官兒成親七八年,如今哥哥也算是放心了。演官兒對你一心一意的,又曆練出來,總能讓你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你回了揚州,趕緊收拾,早早兒來直隸,到時候哥哥去天津接你。”


    “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早早兒地回來,以後咱們兄妹就能一起在北邊過日子了……”


    風又起來了,雨點兒墜得越來越多,三艙小客船扯足了帆從通州碼頭駛入了漕河。齊粟娘站在船頭,歡喜揮著手。風兒xian起波浪兒拍打著般板,也拍打著碼頭生滿青苔的麻石階。


    齊強站在水邊,含笑看著漸漸遠去的帆影,雨水一點接一點砸在他身上的大紅錦袍上,不一會兒便浸出的一片濃濃的顏色,黑紅黑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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