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蘇小小墓」,一捧黃土似的墓穴旁,紫衣詩人倚在亭柱上看著翠綠包圍的湖景。


    帶著小喇叭和黃帽子的青年男子用極快的語速和分辨不清的普通話講了幾句話,匆匆將隨行的人群遣散,


    「蘇小小是誰?」「搜一下唄。」身邊的男女帶著各地口音穿梭而過。


    卡擦卡擦的拍照結束,墓碑化為百萬級別的字節跳躍起來。


    「媽媽那是什麽啊?」詩人的耳邊傳來稚嫩的聲音。


    「那是墳墓,別亂碰。」女人打了孩子觸碰在碑上的小手,拉著離開。


    詩人苦笑了一下,旁若無人地繞了墓碑一圈,用手輕輕撫摸碑文的凹槽和亭柱上的文字。


    李賀最後靠在小山一般的塚旁,悵然若失地看著南方的湖景和天空一動不動,苦澀的嘴角帶著一絲欣慰緩慢地吐息,似乎懷中依偎著一個美人。


    ◇


    「上次的事情一直沒有向您道謝。」蘇濛緩緩走到李賀麵前輕輕點了頭。


    「那個……你們聊著,」穀文承笑了笑背著包指著遠處,「對麵不遠有個商場,我去一下洗手間。」


    詩人看了看男孩的背影,對蘇濛淺笑道,「不必,是柳真安排得妥善。」


    「現在住在哪?」女孩站在碑前,和詩人相對。


    「濕地公園西南角的高架橋底下,沒什麽人。」詩人注視著藍色的眼瞳。


    「會不會冷?」


    「有酒。」


    「吃呢?」女孩聲音輕了一些。


    「那有一個飯店老板人很好,胖胖的喜歡和我喝酒聊天,我在那吃不要錢。」


    「那就好……」女孩生澀地咬了咬嘴唇,看著擦肩而過的路人。


    「我猜我們不會有很長時間,是嗎?」詩人發出大雁一般的聲音。


    「柳真又有任務了,文承要幫他……」女孩抬起頭,「對了,濕地離這裏很遠的吧,您是怎麽過來的。」


    「說實話不是太懂公共交通,」李賀指了指泥濘的厚底布鞋,「還是老辦法管用。」


    「這樣跑沒問題嗎?」


    「雲根台蘚山上石,冷紅泣露嬌啼色。」詩人撫了撫著墓碑的背後,「山間小路更愜意,也不用多快。」


    「這樣也好……」蘇濛抿了抿嘴,「那個……什麽時候我請大家一起吃飯,我們四個人。」


    「看緣分吧,對了小主人,錢過陣子就還給你。」


    「不用,您本來就無可挑剔,不用再提錢的事情了。」


    「蘇濛,」李賀歎了口氣,向女孩走近了一些,「其實……到了這裏我終於知道心裏有什麽碎了,至少可以跟過去的我告別。」


    「嗯?」女孩的視線穿過詩人的臂膀和腰間,落在遠處的灰質地磚上。


    「我的人生還沒走完,或許小小也是。」詩人伸出手撫摸碑上的字,「我遇見她的時候就在這裏,不過那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那是一個涼爽的秋日,夕陽下的我告別友人無可法師開始南遊,就是在這裏遇到了她,陪我一路到生命最後的美人。」


    詩人走到碑前不到兩米的湖岸邊,看著左前方的西冷橋,又看了看右前方的湖麵,最後落在天空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頌道,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鬆如蓋。風為裳,水為珮。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


    「蘇濛,和你遇到我一樣,我遇到她就是這些文字。」他回過頭微笑看著女孩的劉海,頓了頓繼續說,「一開始遇見她的時候,我大約還留在功名的幻想中。或許是兩人的靈之壁都很微弱,她的笑容隻有我可以觸碰到。我自己的身體也差,還好回程有小小相伴。」


    「當然,一直這樣下去隻會白白消耗自己的壽命,也會給她帶來痛苦。」詩人將紫色的袍袖別到身後,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濛一眼又看向墓碑,「曾經我也懷疑過,為什麽召喚出我的竟然是蘇濛你這樣的弱女子,但再次回到這裏之後,我又忽然明白了,不同於柳真,我和你才是弱小陪伴弱小吧。」


    「抱歉,長吉,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女孩低下頭抓著手臂。


    「蘇濛,我不適應這樣的春天,畢竟與我相伴的永遠是秋冬和風沙。」詩人拍去女孩校服的肩上落下的樹葉,「謝謝你讓我再次看到西湖。」他將兩手插進對應的寬袖中環抱胸前,「照理說27歲這樣的年齡也看夠煙火了,不過似乎還有什麽夙願還沒完成似的,自仁壽山重新凝結到遇見你或許是我的宿命了……」


    「抱歉。」詩人清了清嗓子,一時語塞。


    「沒有,長吉,其實我也有很多話想對您說,又怕叨擾到您。」


    「說說看。」詩人笑了笑,一縷長發落在嘴前。


    「您讓我明白了死的理由。」女孩輕輕說。


    「死的理由?」詩人瞪大眼睛。


    「嗯,」女孩抬起頭帶著酸澀地笑,「其實那天下午是想離開這個世界了,這點請不要和別人說,包括柳真和文承,」她轉過頭看著墓碑,「長吉,夙願這種事物對我太過生疏,一直以來我隻想著如何死才能對得起柳真和文承。」她吞咽了口水繼續說,「我有想過,如果自己死了,其實很多矛盾就會解開。」


    「抱歉,」蘇濛朝詩人抿了抿嘴,「現在不是談論生死的時候,或者是因為在墓碑前的緣故吧。」


    李賀帶著悲憫的眼神靜靜欣賞著女孩的愁眉,


    「但是、但是……」蘇濛喘著氣抓緊臂膀說,「不知為何,遇到您之後,事情就開始發生變化了……」


    「至少現在,我都會因為有您的牽絆而暫且活下去。」她堅定地看向李賀。


    「我能理解,」李賀用力握住女孩垂下的臂膀,「既然是柔弱的人,蘇濛,有死的覺悟,也應該有活的決心吧。至少在這點上,我完全理解。」


    「……嗯。」女孩泛著淚酸澀地笑。


    「蘇濛,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你比我還要強大,看來文承真是一個幸福的人。」詩人鬆開手,頓了頓說,「或許是回環的原因,他的進步超出我的預料,至少這次他學會把自己支開了。」


    「把自己支開?」蘇濛推著眼鏡擦了擦眼角的濕潤,「他不是要上洗手間?」


    「你不會理解的,男人也有男人的心思。」李賀眨了眨眼。


    「是嗎?」女孩帶著甜意將焦點落向湖麵上的天空。


    「這是件好事,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蘇濛,但要學會給男人留下空間。」


    「嗯……」蘇濛輕輕點了點頭。


    「你聽到了嗎蘇濛,小小在對我笑。」李賀擦去碑頂的灰塵笑著,又看向蘇濛,「對了,柳真呢?」


    「和學生會長在一起。」


    「哦?」李賀點了點頭,「就算是她的掌上明珠,有更多的機會出去玩也算一件好事。」


    「你知道秀姐姐?」蘇濛睜大眼睛。


    「嗯,」李賀鎮定地點點頭,「至少在這點上我很榮幸和柳真並肩戰鬥過。」


    「所以她那樣說你也不介意嗎?」


    「那是她的特權。」


    「真是有趣,長吉,你們能和睦相處真是太好了。」蘇濛笑著縮了縮小肩膀。


    「或許比你想象的還要默契。」詩人發出爽朗的聲音。


    「那麽,你是想要太極還是十字呢?」蘇濛學著柳真的口氣歪著頭,俏皮地比劃起來,「像嗎?」


    「哈哈哈,語氣太溫柔了,」李賀指了指蘇濛手中的塑料袋,「真是不好意思小主人,鄙人有些餓了,可以吃一點嗎?」


    蘇濛打開塑料袋,看著詩人在裏麵挑揀,


    「這個是棕色的是什麽?」詩人指了指可樂。


    「文承喜歡喝的,還沒開過,你試試看。」


    呲——咕嘟咕嘟,蘇濛期待地看著李賀的喉結上下滑動。


    「哈——有點意思。」詩人點了點頭,將礦泉水瓶遞給蘇濛,一手勾起塑料袋。


    「雖然這麽做冒昧了一點,蘇濛,咱們在她麵前幹一杯。」李賀指了指墓碑。


    蘇濛碰上李賀的可樂瓶,突然輕輕問道,


    「她幸福嗎?」


    「幸福。」李賀暖暖地笑,「蘇濛,我現在也很幸福。」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團聚。」


    外麵灌來一陣風,詩人的長袍起舞,墓碑的女主人在微笑。


    ◇


    「蘇濛!」


    穀文承喘著氣跑了過來,向李賀點頭致意,然後堅定地握住蘇濛的肩膀,


    「我想提前回家,下次再去斷橋吧。」


    「嗯!」女孩含著明亮的眼眸向男孩點頭。


    兩人告別李賀,向北方的街道走去,穀文承突然看向蘇濛,


    「對了,蘇濛,背包好鼓,能幫我拿著外側口袋裏的東西嗎?」


    「嗯。」


    女孩取出了她的新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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