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之間劃過一道紅光,如雷一般響徹耳際。


    炎陽火德突然從女孩的懷中躍出,綻放出百倍的光和熱,劈裏啪啦的空氣爆鳴圍繞在劍身半徑三米,形成一個虛化的火團。火花與鐵水在空氣中相互搏擊碰撞。


    「呲————」賦予神靈之力的紅色寶劍迅速飛出兩道弧光。


    半魔半機器的人形怪物兩臂在刹那間離開身體,像是墜落到火山中一般從切口處燒起來,掉在地上不再動彈。


    「噌————」再一道紅光閃過,人形怪物的頭顱騰空,一半連著機體線路,一半連著血管與筋肉,噴射黑色血水跳上天空。


    空中劃出三條紅色劍影,半魔半機器的頭顱被三角切割成數塊,化作殘缺的肉塊和零件掉落在地。


    隨著人形怪物的手臂被炎陽火德割斷,瀕死的炎之魔法使掉落下來,沿著牆壁慢慢滑落。


    「柳真!」男孩奮力跑過去托住女孩,對懷中喊著,柳真沒有應答,他探出手去發現指尖傳來輕微的氣息,男孩舒緩了一口氣。


    炎陽火德仍然綻放著數十倍的火焰和光芒,在空中憤怒地懸停,對造成女孩傷害的凶手繼續肢解,白色怪物的身體被各路劍花切成肉體與機器交雜的碎片,一塊又一塊被黑血汙染的糊狀物在空中飄落。


    炎陽火德的背後,男孩擔憂地撫著女孩的額頭。


    那樣的衝擊能將汽車掀翻,再強大的意誌都難以阻擋住,更何況眼前這個肉體不過是脆弱的少女的魔法使。


    一片安靜,炎陽火德警戒地懸在空中輕輕旋轉,似乎不準備放過任何可疑物體。


    男孩用手擦去女孩額頭的汗,又用袖子擦了自己的冷汗,冷靜下來打開背包,仔細看了一眼地圖,開始辨認方位。


    他將背包掛在沉睡的女孩兩肩,又探下身將女孩背起,一手執著地圖,一手托著背上的女孩,探著路線開始上坡。


    剛剛下坡時沒覺得困難的一人寬的泥路如今就像是千萬隻拖拽自己的手一般,男孩放慢腳步,呼吸逐漸加重,看著逐漸恍惚的坡路,哭笑不得地後悔早上為什麽不多吃點。


    相比與缺氧或者自身的體質,越來越陡峭的上坡才是最大的敵人,男孩咬了咬牙,拿著地圖的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不知不覺發現背上已經被緊貼的女孩捂得滿是汗。


    不管女孩有多麽凹凸有致,此時都再無興致欣賞和感觸,男孩麵無血色,嘴唇發白,輕輕抬起頭又不敢抬起太多,生怕一個不留神兩人向後摔下去,看了看彎彎折折的山路,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像荒漠中的苦行僧一般走幾步,又停下來原地喘息,回過神來再次邁步。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回到了大路上,雖然仍舊一個人都沒有,但令人寬慰許多,男孩露出苦笑,看了看左右兩邊的路。


    選擇有兩個,原路返回和繼續向西穿行前往虛雲處,原路返回是穩妥的方案,但畢竟已經驚動了敵人,或許退路已經被阻攔,而繼續向西則是裏程三倍以上的上坡,對於缺乏鍛煉的文弱男孩,無論如何都是極大的挑戰。


    穀文承正猶豫著盯著地麵喘息,炎陽火德嗡嗡地飛到男孩麵前,向西邊的道路指了指。


    「好,聽你的。」男孩對著炎陽火德苦笑,跟著火紅的劍一步一步走起來。


    雖然總長隻有四五公裏左右,平常散散步的距離而已,但畢竟是山路,還背著一個人,每走一步兩腿就像卡在石縫中一般酸痛地難以拔起,令人忍不住就此沉淪。


    男孩喘著粗氣,看著落在自己肩前的紅色袖口和纖長的小手,感知柳真在背後傳來的虛弱的心跳,打起精神再次喚出力氣。


    好在大路好走一些,像爬行一般地走過了一公裏終於到達靈溪山口,麵前是寬闊的馬路,男孩來到路邊,發現車輛稀少得很,他來到一塊石墩旁將女孩的重量分擔一些出去,大口喘著氣。


    不管怎樣總算是逃離危險地帶了。


    新的選擇是在山口的路旁等車去醫院,相比之下不需要費多少工夫,在路邊等待出租車就可以,男孩的視界早已迷糊,在白茫茫的一片中他想著怎樣才可以輕鬆一些,又自責地猛烈搖頭。


    嗡嗡嗡,炎陽火德再次飛到男孩麵前急促地跳躍,指向馬路對麵的山路。


    「所以要繼續走嗎?」


    炎陽火德點點頭。


    男孩擦了擦滿臉的汗水,對火紅的劍用力點頭,還剩下三公裏的山路,男孩靠著石墩喘了半分鍾再次起身。


    汗水慢慢消失,不管是供氧還是別的循環都逐漸適應了柳真的重量,男孩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


    紅色的頭發時不時落到男孩耳邊癢癢的,他用力地試圖吹走,最後選擇妥協忍著酥癢和酸痛一步一步前行。


    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鍾,好不容易走過了大幾百米,身後的女孩忽然不規律地晃了晃,開始喃喃說著胡話,咿咿呀呀的。


    「原來你還會說夢話啊,這睡相還真是差。」男孩對著空氣調侃道。


    顯意識一片空白,僅剩下呼吸和轉瞬即逝的雜念在腦海跳躍,左右,左右,男孩就這樣像失了神的老牛一樣邁著艱難的上坡路,呼出的白色氣息逐漸升溫,似乎要融化一切。


    眼神從渾濁逐漸變得清澈,像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知道要去哪裏一樣,即便是陌生的地方,男孩也換起穩定的步伐爬著山路。


    「嗯…………」背上的蠶寶寶突然動了動。


    「笨蛋……」她輕聲說。


    「終於醒了啊。」男孩對著地麵笑著,步伐穩定。


    炎陽火德不知何時已經被蘇醒的女孩吸納。


    「放我下來……」女孩動了動落在男孩肩前的手臂。


    「柳真,你覺得蘇濛看到你這樣會幸福嗎?」男孩突然這樣說。


    「我……不喜歡解釋不清的事情。」女孩許久回複道。


    「解釋得清,柳真,這不能阻擋你需要被照顧的事實。」他對著她的手說。


    「那也不需要你來。」女孩開始輕輕掙脫。


    趴在背上的柳真像撒氣的孩子一樣慌亂地掙紮扭動起來。


    「別鬧。」男孩突然用力說,托著女孩臀部的手用力抓了抓。


    女孩似乎被施了咒語一般突然就不動了,像小兔子一樣趴在男孩的背上。


    「就這樣睡吧,你剛剛被砸的那一下可不輕。」穀文承冷靜地說。


    「讓我休息一會就好,我還要回去幹掉他們。」


    殘存的倔強真的是礙事,兩人同時皺了皺眉。


    「你已經幹掉他們了,徐煙不在。」男孩這樣說。


    「又失敗了嗎……」柳真放鬆了脖子,枕在男孩肩頭。


    「還沒結束,柳真,好好對待自己,別忘了晚上還要去雪莉那裏,相信會有進一步情報的。」


    「不相信他們。」女孩說,輕輕環住男孩的脖子。


    「那你相信我嗎?」男孩伴著穩定的步伐說。


    「難說。」女孩這樣說著,卻摟得更緊了。


    「睡吧,柳真,我這樣背著舒服嗎?」


    「不算差,」女孩看著遠處的霧氣和層層疊疊的茶田輕聲補充道,「別亂摸。」


    「柳真,你現在在我眼裏就是孩子一樣。」男孩鎮定地陳述,「其實我想起來更多的事了,準確的說我也這樣背過徐煙,不過她真的很輕。」


    「你是在說我重嗎?」柳真嘟囔著撅起小嘴。


    「不是……」男孩輕輕搖著頭讓身後的女孩感知到,「她幾乎沒有體重,我可以確定徐煙就是那個幽靈少女。」


    「嗯……」女孩全身鬆弛下來,任由男孩托著。


    「不說這個了,睡吧。」


    「睡不著。」


    「那我陪你聊會?」


    「跟你沒什麽可聊的。」女孩帶著目的不明的笑,耳朵貼著男孩的背。


    「那我說,你聽。」


    「嗯……」


    「柳真,我跟你講講我考來錢唐之前的事吧,」男孩忍著手臂和雙腿擠壓許久的酸痛,對著地麵微笑地說著,「其實我老家的湖景更美,那裏沿著湖岸的路線交織起來,如果沿著湖邊可以走很久很久,相比之下人也很少,山和水就那樣很自然的過渡,沒有什麽房子。」


    他停下來晃了晃,將女孩托穩,繼續邁步,


    「湖裏也有很多好吃的,聽蘇濛說你喜歡吃魚蝦,其實那裏的魚蝦特別多,我想以後哪一天可以邀請你們去玩一玩,可以留在湖麵上一整天,釣魚什麽的別提多自在了,那裏的水很幹淨可以直接喝下去的,我小時候還偷偷在那裏遊過泳,當然現在不讓了,哈哈。」


    他側過臉看著女孩環在肩前的小手,視線又落到前方的地麵,


    「還有啊,那裏也有很多好吃的果子,桃子熟了我們就去摘桃子,楊梅熟了也去摘楊梅,橘子熟了再去摘橘子,柳真,你喜歡什麽水果?我想可以留一塊地種上一兩棵,不用擔心不同的果樹,他們不會打架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說,


    「雖然我住在城區,但有時候也會住到湖邊的外婆家,每天清晨打開窗,讓帶著濕氣的風吹進來,整個人就會清爽很多。」


    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喘了幾口氣繼續說,


    「其實我沒見過我爺爺奶奶,爸爸也不怎麽說,不過在外婆家還是玩的挺多的……這些年沿湖的地產開發越來越多了,說實話有點找不到小時候的回憶了,不過也有一些野湖野島什麽的,如果到了湖對岸,還可以看到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油菜花梯田,還有白牆黑瓦的那種老房子。」


    「柳真,」他對著地麵露出幸福的笑,「我想……我們三個人可以在一個荒島上搭一座小木屋,不過,烤魚可就拜托你了。」


    男孩等待的應答不知所蹤,身後傳來平緩的輕柔氣息,不知不覺女孩沉沉睡去。


    背著蘇濛的記憶殘存,不得不說柳真的身體要比蘇濛結實很多,但畢竟都是柔弱女子,即便自己沒有多少體育鍛煉,一開始呼吸短促之後很快便能適應起來。


    抱著多多感受的心思,男孩忍著酸痛托地更緊了些。


    自責的心緒一直纏繞著男孩,自始至終都認為自己配不上兩個女孩,哪怕是十分之一都配不上,不知何時對於突如其來的承載感到困惑和憂慮。


    所謂成長,如果一邊是自驅的話,那麽另一邊就是被迫,大約還談不上愛的年紀,卻執著地認為隻要自己多付出一點,對方就能獲得寬慰,有時候默默地在旁邊看著也頓覺滿足。


    即便紅色是最美的顏色,卻也太過熱烈,除非是吞天吐地的博大胸懷,常人怕是難以駕馭。


    得到一個糖果便想得到另一個嗎?男人真的是這樣的動物嗎?


    男孩自責地咬著嘴唇,對著地麵露出難以解釋的哀傷麵容。


    至少在此刻,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絕開來,隻剩下他和背上的紅色女孩,他歎了口氣加快了步伐。


    不知不覺踩到了一處坑窪,男孩腳輕輕一歪,腳踝發出脆響。


    「啊!」


    搖搖欲墜,重心頓失,伴著虛脫和酸痛,大腦被天旋地轉所侵襲,女孩似乎要滑落……


    「不可以!」


    男孩忍著腳腕的痛迅速站穩,一頓一頓拖著自己邁步,並盡可能保持上身的平穩,讓自己充當女孩安眠的床墊。


    女孩的呼吸安詳無比。


    至少在此刻,至少在此刻。


    他知道自己進步了不少,如果換做一個月前,不要說觸碰這樣的事,就連向她說話都要鼓起勇氣。


    他知道換做是不在意或者是輕薄的語氣,或許能更快見效。


    不太明白為什麽承受如此的身體痛楚,女孩竟然睡得這樣香甜安詳。


    不明白為什麽蘇濛會堅持讓他陪伴柳真,不明白柳真為何將蘇濛托付給自己。


    靜靜地麵對,就好像山中的霧氣一般,靜靜地等待一切消散。


    哪怕身體再痛都沒關係,隻要靜靜地托起她。


    男孩苦笑了一下,所有思緒消散之後,他發現自己來到了名叫「真如」的石碑前。


    「居士,進來吧。」聲音從石碑上方透明的空氣牆穿出,能看到的僅僅是一片荒草和雜亂的樹木。


    男孩不可思議地望著石碑和上方的虛無,鼓起勇氣向前邁步。


    仿佛是穿越到另一個世界一般,眼前的景色突然扭轉成為一座庭院,庭院前是一座三室的木屋。


    灰袍白發的老人正坐在堂中,平靜深邃的眼眸帶著察覺不到的微笑迎向男孩。


    穀文承進入堂中,低下頭說,


    「抱歉,師父,我沒能照顧好她……」


    「來,放下來。」虛雲緩緩招了招手。


    穀文承背著少女跪坐下來,將少女緩緩向後送,虛雲伸出手接住,慢慢讓柳真降到地板上。


    虛雲伸出手撫著女孩的額頭,淡淡的白光一股接著一股注入女孩,很快柳真的神色舒緩下來,太陽穴上的瘀傷逐漸消散,女孩像飄在空中一般鬆弛地躺著。


    「已無大礙了,穀居士,將她放到房內休息吧。蘇濛應該快到了。」


    穀文承將柳真橫著抱起,來到左手邊她的房間,在平整的床褥上放下,展開床腳的疊好的被子為女孩蓋上,又站起身來環視了一眼房間,帶著複雜的神情看了看小桌子上的發黑的煤油燈和角落裏的舊式臉盆架,整頓精神走到堂中。


    「文承,」蘇濛快速從院外跑過來看著男孩,「柳真怎麽樣了?」


    穀文承畏懼地看著虛雲。


    「無礙了,蘇濛,」虛雲微笑著打斷女孩,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房內,「進去陪真兒一會吧,老朽有話要和穀居士說。」


    「是。」蘇濛恢複了矜持,向虛雲屈身致意,接著快速走進房間將門掩著剩下一條縫,跪坐在柳真旁。


    「師父,實在是冒昧了,剛剛情況實在太過危急……」穀文承鼓起勇氣開口。


    「穀居士,你我因真兒結緣,不必拘禮。」虛雲淡淡說道。


    「師父可直呼弟子姓名……」男孩慌亂地撓了撓頭,「抱歉,我不是太懂這些……」


    「無妨,這裏是老朽的家,也是真兒的家,你可把老朽當作真兒的家長,來,我們喝茶。」虛雲取出一座茶盞,準備放到穀文承麵前,和他相對而坐。


    「師父!」男孩突然跪伏在地,「請收我做弟子!」


    「為何?」


    「我要保護她們。」男孩對著地板用力地說。


    「真兒的實力比老朽強多了,你大可以請教她。」虛雲淡淡回複。


    「不,」男孩抬起頭,「我求的不是實力,而是心法。」


    「何種心法?」虛雲露出意圖不明的笑。


    「我該怎麽回答?」他頓了頓,整理措辭後直起身說,「能讓柳真擺脫苦惱的辦法。」


    「很無奈,」虛雲說,「人的自尊心有多強,心之壁就有多強,如果真兒放下了,她的實力會變得弱小。」


    「沒關係,」男孩略略前傾,「如果她能擺脫苦惱的話,我願意承擔起一切。」


    「穀居士,其實老朽並沒有你想要的心法,或許真兒的苦惱在於你呢?」虛雲的眼神直刺過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男孩落下無力的手臂。


    「穀居士,何不離開真兒?」虛雲一針見血地說。


    男孩愕然看著地板,沉默許久。


    「我不走。」捂著心跳,男孩低沉但用力的說。


    「如果是真兒叫你走呢?」


    「我也不走。」男孩顫抖著說,「師父,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抬起頭,「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我絕不會放手。」


    虛雲平靜地望著男孩,捕捉他一分一毫的動作。


    「即便知道自己離開會讓她好過一些,但總覺得不甘心。」男孩吞咽下即將哽咽的苦水,「她和我說她放棄了童年,即便她再強大,這也是無法接受的吧。」


    虛雲不語。


    「她和別人一樣需要被關懷。」男孩抬起頭說。


    「如果要放棄蘇濛呢?」虛雲看了一眼屋內跪坐著微微顫抖的女孩。


    「也不行。」男孩發出堅定的聲音。


    「師父,如果能讓她們不再苦惱,我願意承擔所有的罪罰。」男孩忍著咽痛說,「我知道這會被人罵,我明白這看上去是不符合常倫的,但我早就有答案了。」


    「三心二意不是一個男人應該有的品質。」虛雲淡淡地說。


    「不,絕不是三心二意,」男孩抬起頭直視虛雲,「我會有我的辦法。」


    虛雲虛咪起雙眼審視麵前的男孩。


    「師父,」男孩坐直身體,「如果哪天遇到了值得將柳真托付的人,我會坦然放手的,但現在絕不行。」


    「既然如此,」虛雲凝視著男孩的眼睛說,「就要看你保護她們的意念有多堅決了。」


    穀文承回過頭,透過門縫看著跪坐著的柔弱女孩照顧著忍痛沉睡的女孩。


    心髒被無情的浪潮拍打著,不可名狀的悲傷憤懣湧向喉間,但輪到釋放的時候,卻怎麽也表達不出,隻剩下緊握的雙拳和劇烈的顫抖。


    男孩忍著周身的酸痛死死盯著地板,各種紛亂交雜的情緒不斷湧出,啪嗒啪嗒掉落在地板上。


    如果是被稱為緣分的東西就這樣被自己放開的話,恐怕百日之後會和兩個女孩天各一方了吧。僅剩下手機中的相片和不堪的回憶,青澀稚嫩而造成的心中絞痛隻能伴隨著蘇堤的小雨和一頁頁信紙一般飄散。


    堅決?是什麽?意誌?是什麽?是隨口說說的東西嗎?但為何總是被人要求表達出來?是啊,總是有那些表麵的東西來判斷的吧。


    但唯獨時間不是啊,時間什麽的,隻有時間可以證明啊!


    是啊,就像不久前和另一個人的對話一樣,那些零亂的詩篇不知在宇宙的哪個角落哭泣著吧,如果這次再放手的話,毫無疑問將是兩個受傷的靈魂啊,畢竟是在自己心中最美的存在,無論如何……


    即便是心緒絞得自己在痛苦,在這種狀態下仍然很好的明白自己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無論怎樣似乎機會隻有一次。


    地板濕潤得有如一汪水潭,男孩拚命眨著酸痛的眼睛,硬是不伸出手,用力攥著拳頭按著地板。


    「師父,」他忍著喉痛哽咽地說,「如果說有多堅決,我回答不出來。」


    虛雲沒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師父,我知道自己很沒用,無論怎麽做都……」男孩再也支撐不住,開始劇烈地搖晃顫抖,「但是,無論如何……」


    咚!男孩將額頭用力砸在地板上。


    咚!再一次用力,男孩跪伏在老人麵前。


    他鼓起勇氣再次起身,似乎要將自己送到斷頭台前一般,喚起無窮的力量再一次用力砸下去。


    咚!


    咚!


    咚!


    一下,又一下,似乎要無止境地這樣砸下去,聽著堂外一聲又一聲的震顫,屋內的藍色女孩弓起身子開始劇烈地哽咽。


    「穀居士,請放鬆,」虛雲歎了一口氣苦笑,「你剛剛已經回答的很好了。」


    轉瞬的言辭已令少年的抑鬱化解,老人伸出手,將穀文承額頭的血紅消散。


    穀文承低頭不語。


    「老朽生前也收了不少弟子,墜入這個世界之後本打算不再收徒了,即便是真兒也僅僅是輔助她成長。」虛雲朝低頭的男孩露出微笑,「既然與居士有緣,老朽便囉嗦幾句,居士若聽得下去,便當作老朽留下的建議吧。」


    「師父請講。」男孩眨了眨發紅的眼睛,用力坐直身體。


    ◇


    往昔,因地的歌利王帶著一班宮女到山上去打獵。宮女們突然在一個山洞裏看見一個老人,這老人身上的泥土不知有多厚,頭發也都長在一起結成疙瘩。


    老人也是很少見到人的。看見有這麽多的宮女來了,他說,「你們不要害怕,我不會吃人的,我和人是一樣的。」


    宮女於是問,「你在這兒幹什麽啊?」


    老人說,「我在這兒修道,我修忍辱。」這些宮女說,「忍辱?什麽叫忍辱?」老人說,「忍辱,就是人對你再不客氣,你都不要發脾氣,就像沒有那麽回事似的。」然後就給這些宮女說起忍辱的法門來了。


    老人慢慢說著,宮女們聽著聽著就入定了。


    就像穀居士你現在注目凝神的聽著,外邊有什麽動靜,你都聽不見的。


    穀文承周身動彈不得,他喚醒了不知何時靜下來的意識,發現自身的酸痛已經察覺不到,不知過了多久,抽離出來的一瞬間,又被虛雲的話語吸回去。


    這時候歌利王來了,宮女們聽得出神,老人講得出神,旁邊什麽動靜都不知道。歌利王偷偷的走近前一看宮女們都在圍著老人在聽他講話。於是他就生出妒忌心,於是就問,「老頭你現在講什麽呢?」老人說,「我給她們講忍辱道。」


    歌利王問,「忍辱?什麽叫忍辱?你能忍辱嗎?就憑你這個老樣子,你能忍辱?」


    老人答,「我可以忍辱。」


    歌利王說,「那我現在倒要試一試你,我先把你的手剁下來,看看你怎麽樣?」


    老人答,「你試試吧。」


    於是歌利王把身邊的寶劍拔出來,向老人的手上一碰,就把手給切下來了。


    歌利王問,「你痛不痛啊?」老人答,「不痛。」


    歌利王問,「你心裏生不生瞋恨?你瞋不瞋恨我?」老人答,「不瞋恨。」


    歌利王越聽越氣,於是把老人的另一隻手也給割下來了,


    歌利王又問,「你痛不痛啊?」老人答,「不痛。」


    歌利王問,「你心裏生不生瞋恨?你瞋不瞋恨我?」老人答,「不瞋恨。」


    就這樣,歌利王把老人的腳也剁下來,老人任他一刀一刀切下去,一點也沒起嗔心。


    這老人,這便是做忍辱仙人的時候的釋迦牟尼佛。


    穀居士,歌利王用刀肢解佛祖的身體,他一點也沒起嗔心,因為他對自己的身心無執著,對眾生的煩惱行為亦無執著,他能修忍辱波羅蜜,看透一切無常,在這一切因緣和合的假相中,不認為有眾生,有眾生做出此行為來惱害我,我在忍辱,故他是忍辱仙人。」


    ◇


    回過神來,穀文承深吸一口氣,四肢和脖子像是充盈了什麽一樣恢複知覺,


    「師父,我似乎明白了,我身上缺少的是忍辱之道。」他平靜地說。


    「不然,穀居士,你並不缺,你隻是沒有將忍辱作為主格培養,而太過隨心地追逐浮於表麵的意念。」虛雲頓了頓說,「忍的關鍵在於不嗔恨。」


    穀文承輕輕低下頭,聽虛雲教誨,


    「以自相空,觀一切法,已入菩薩正性離生,乃至不見少法可得。不可得故,無所造作。無所造作故,畢竟不生。畢竟不生故,名無生法忍。由得如是無生法忍故,名不退轉菩薩摩訶薩。」


    虛雲凝視著男孩的額頭說,


    「穀居士,相比於真兒所受的寒熱、風雨、饑渴這樣的法忍,穀居士你更多是在受如今眾生更多在受眾生之嗔罵捶打或優遇這樣的生忍,心安無處可尋,所以心生煩惱。」


    「我的忍和柳真的忍也不同嗎?」男孩抬起頭。


    「是,」虛雲點頭,「但殊途同歸,要到達彼岸,便須做到無生法忍。」


    「是指?」


    「內心安處於無生滅諸法實相中,信受通達,無礙不退。」虛雲微笑道。


    穀文承低下頭放緩呼吸,試圖理解。


    「其實也沒有那麽複雜,道家以水為喻,更加直觀。」虛雲在穀文承麵前放下茶盞,徐徐倒入茶水,搖晃些許後放置下來,他看著凝視著茶盞的少年接著說,


    「濁而靜之,徐清,安而動之,徐生。同樣一杯水,如果它看上去混濁,隻要讓它靜下來,它就慢慢變清了,當它澄靜之後,隻要使它動起來,又會慢慢變混濁。」


    穀文承點了點頭。


    「相比於忍耐這樣的詞,更好的說法是安忍。」虛雲接著說。


    「安忍。」男孩看著茶盞重複道。


    「沒錯,」虛雲輕輕點頭,平緩地說,「穀居士,老朽隻送你一個「安」字,戒去身上的浮躁之氣,或許和真兒能夠陰陽相濟。」


    「穀安?」男孩抬頭問。


    「不必,穀居士,你父母尚在,老朽無權為你改正名。」虛雲說,「至於你的原名,既然你叫文承,想必是被寄托了什麽。」


    「其實……父親一直沒有和我說他的事情。」


    「或許是時間未到吧。」虛雲露出寬容的笑,「別讓茶涼了。」


    穀文承端起茶盞,注視一會後一飲而盡。


    「為你隻取一個安字,或許也可以和真兒互補,記得你的長處與努力的方向,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你的弱點由真兒來彌補,真兒的弱點由你來阻擋,老朽就可以放心了。」虛雲看著喝茶的男孩說。


    「真與安……」穀文承放下茶盞。


    「當然,」虛雲自顧自補充道,「如果需要正名的話,你也可叫自己安法師。」


    「不敢,其實我還沒有成為魔法使。」穀文承搖搖頭。


    「無妨,心中有法,便可稱法師。」虛雲再次將男孩的茶盞盛滿。


    「雖然師父給了我安字,但我想更快保護起她們。」男孩試探地說。


    「快不來。」


    「可是……」


    「安法師。」虛雲將語氣落在安字上。


    「明白……」


    「也有別的辦法,」虛雲看著愁眉不展的男孩歎了口氣,「不過會割裂你的人格,會讓你的記憶錯亂,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師父,」男孩抬起頭堅定地說,「我的記憶已經夠錯亂了,隻要能保護柳真和蘇濛,我願意承受一切痛苦,師父教導我的安忍,我可以忍。」


    「既然如此也罷,不過你的記憶已經夠錯亂了嗎?」虛雲招了招手,「過來一點,讓老朽看看。」


    「是。」穀文承向前挪動,靠到老人身前。


    虛雲按住穀文承的額頭閉上眼細細感知,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原來如此,穀居士,」他放下手笑道,「我想你應該早就分出了一個人格。」


    「早就有了?」


    「你有幻聽嗎?尤其是夢境中是否會遇到另一個自己?」


    「師父為何知道?」穀文承睜大眼睛。


    「孤獨的人多少會有點,而且他似乎在你體內挺久了,」虛雲將茶盞放到男孩麵前,「記住,你的另一個人格一旦產生,就不能壓抑,他也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如果隨便壓抑,隻會讓他和你成為敵人,要學會讓他和你成為朋友。」


    看著男孩慢慢飲茶,虛雲思忖片刻繼續說,


    「原來如此,穀居士,我想安法師賜給你的另一個人格更為合適,與其說我引導你建立了安的人格,那麽其實你的體內早就潛伏了一個人格叫安。」


    「如果是雙重人格,是精神疾病嗎?」男孩放下茶盞問。


    「何謂病苦?」虛雲頓了頓接著說,「病隻是一種生理異常的表象,不同於外傷,內傷和精神疾病大多是由更加根本的心理問題產生。」


    「病由心生,是如此理解嗎?」穀文承試探著問。


    「可以如此解釋,不過穀居士,不要把你的另一個人格當作病症,也不要回避,正麵麵對他,」虛雲坐直身體,平緩地說,「如佛陀曾為波斯匿王講人生有五不可得避,即老、病、死、滅、盡。即便是病也是正常現象,是人生不可回避的。」


    「弟子受教。」穀文承一頓一頓點頭。


    「穀居士,如果要把這稱為病的話,將你的另一個人格命名為安法師就是老朽給你的藥方,直到有一天你會完全成為安法師,心病自然根除。」虛雲看著穀文承的眼瞳說,「穀居士,你是一個會照顧人但是容易被世俗分心的人,但同時和真兒一樣,你也是一個願意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藏在內心深處的善根是老朽可以一眼看到的。」


    「謝謝……」男孩露出被理解的微笑,「雖然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用力地向虛雲俯首,「謝謝師父指點!」


    「坐好了,閉上眼睛。」虛雲微笑後,正襟危坐,按住穀文承的腦門,一頓一頓嚴肅地說,「從此刻起,老朽將穀居士的另一個人格正名為安。」


    「安法師是一個篤定,不被外界紛擾阻斷,一心一意撲在自己的職責上的男人,相信他會慢慢輔佐你,直到你完全長大。」


    虛雲用力拍了一下男孩的額頭,


    「睜開眼睛,安法師!」


    換了一個人似的,似乎是兩股氣息在體內縈繞一般,眼中的波動輕輕旋起黑白的波紋,大約持續了不到五秒鍾的樣子,男孩的劉海落下,睜開眼睛大張著嘴巴,就像是一瞬間閱盡了世間萬物,遍覽時空流轉。


    「謝謝師父指點迷津。」他平靜地說,臉上逐漸紅潤,開始逐漸恢複屬於男孩的生氣。


    「此外,老朽在你身上倒還有別的發現。」


    「別的發現?」穀文承的眼眸明亮起來。


    「更準確的說是有靈核寄附在你身上。」


    「古代英靈?」他揚起欣喜的嘴角。


    「似乎是,不過在沉睡中,老朽也不得而知你被何方英靈眷顧了。不過,」虛雲聲音加重,「你的自源還不足,時緣未到,不要急躁,安法師。」


    「弟子謹記。」


    「安法師,這是老朽第35次見你了,但正名安法師是第一次,這次你的眼中篤定很多,浮躁之氣除去大半,老朽很欣慰。」


    「師父記得這麽清楚?」


    「作為英靈,可以吸納同一時間段上更清晰的記憶,但同樣無法知悉未來。」虛雲平緩地說。


    「還會再來嗎?」男孩皺起眉頭。


    「安法師,從現在開始,好好使用你的人格,」虛雲鄭重地望向男孩,按住他的肩,「既要把每一次都當作最後一次來對待,也不要急躁,凡事有條不紊,後麵的幾道坎相信你可以帶著真兒和蘇濛過去的。」


    「了然,謝謝師父指點。」男孩用力地點頭。


    虛雲看著點頭的男孩,突然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安法師,知道我為什麽願意接納你了嗎?」


    「師父請講。」


    「因為光武女皇早已經接納你了,」虛雲看了看屋內,「想必你和真兒有緣分。」


    「這樣啊……」男孩恍然大悟。


    「我問你,你的生辰是何時?」


    「1999年10月17日。」


    「果然是天意,安法師,」虛雲長歎一口氣,帶著一絲哀傷地笑道,「你是陰曆重陽節生,而真兒是陽曆九月九日。」他頓了頓補充,「你和真兒是陰陽相補的存在,真兒為陽,你為陰。」


    「女陽男陰?」男孩瞪大好奇的眼睛,看向屋內沉睡的紅色女孩。


    「正是。」


    「好奇怪的感覺。」


    「安法師,存在即合理,如果不是女陽,光武女皇也不會寄附在真兒身上了。」虛雲對著空氣點了點頭說,


    「果真是緣分天降,老朽送你一樣東西。」


    虛雲走到另一側的自己房內,取出一個手掌大的圓盤放到男孩麵前。


    「紅黑太極?」男孩看著麵前的寶物驚道。


    「準確的說是兩儀玉盤,畢竟兩孔空出,沒有填充進少陽和少陰,」虛雲笑了笑,「其實這還是老朽昨晚和一位友人相談所得,不過不出意外她會成為你們的敵人,既然是昨晚剛得今天就遇到你,想必是時緣到了。」


    「師父剛剛說,那位友人是敵人?」男孩露出驚恐。


    「沒錯,老朽在真兒的事情上居於中立。」


    「我不明白,既然柳真要救徐煙,為什麽師父不幫她呢?」


    「安法師。」


    「在。」


    「敵在心中。」虛雲望著男孩說。


    「弟子明白了。」男孩頓悟。


    「這是一個容器,你也可以刻上程式,與一般容器不同的是它灌注法源的方式無需接觸。」虛雲將玉盤送到穀文承手中,「你和真兒的頻段可以互補,隻是真兒的太強才導致你的弱。」


    「我可以在上麵刻蝕嗎?」穀文承撫摸著紅色和黑色的雙魚接縫處。


    「無妨,我這位友人在上麵留了足夠的空間,好好在這塊玉上雕琢吧,一旦接納你們之後,真兒的自源可以幫你的那份也充盈好的。」


    「遠程灌注嗎?」男孩張大不可思議的嘴巴。


    「是,無論有多遠都可以,哪怕分隔在宇宙兩端。」虛雲笑了笑看著玉盤補充,「據這位友人說,這太極玉盤原本是黑白的,被她帶到這裏之後卻成了紅色和黑色,老朽竊以為這或許是天數吧。」他看著男孩接著說,「老朽已將裏麵的戾氣化解,可以放心刻蝕不必擔憂汙染。」


    「謝謝師父。」男孩將玉盤捧在懷裏,用力點頭。


    「安法師,悠遠安寧的黑色,似乎是天生為你塗抹。」


    「所以黑色是給我的嗎?」


    「不,紅色是你的。」虛雲看著男孩意味深長地笑道。


    虛雲朝屋內招了招手,


    「蘇濛,過來吧。」


    「是。」擦幹淚痕的短發女孩落到穀文承身邊。


    「想必安法師和真兒的緣分你也知曉了。」虛雲看著女孩慈祥地說。


    「明白了,」蘇濛弱弱地點了點頭,又低著頭朝向男孩說,「文承,對不起,我會退出。」


    「蘇濛,別這樣。」穀文承握住蘇濛的一隻肩膀。


    「蘇濛,」虛雲語重心長地說,「不必執拗於兒女情長,也不要被俗世的規矩阻礙,你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們三人或許是命運糾纏相互依存下去的,這不是單一的感情可以解釋清楚的。」虛雲伸出枯瘦而溫暖的手,從頭頂到耳際撫了兩下深藍色的頭發,「還有,即便安法師和真兒互為陰陽,也少不了你的支撐,這一點我始終相信,就算命運再多的交織和阻攔,隻要你們三人一心,也會成為牢不可破的整體。」


    「三位一體,是嗎?」蘇濛抬起頭問。


    「沒錯,三位一體。」虛雲笑著點點頭。


    「蘇濛,」穀文承看了看虛雲,又朝向蘇濛露出欣喜,「相信我!」


    「嗯!」蘇濛含著明亮的眼眸點頭。


    虛雲看著兩人,又看了看屋內沉睡的愛徒,露出釋懷的笑,他站起身來踱步到了自己屋內,傳出鬆柏般的聲音,


    「安法師,老朽要打禪了,由你迎客吧。」


    「迎客?」男孩困惑地看著庭院,


    虛雲笑而不語,關上了房門。


    穀文承突然平靜下來,對著房門說,


    「師父,請交給安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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