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一排排的蠟燭“滋滋”的燃燒著,使得屋子裏格外亮堂,幾個農民模樣的漢子蹲在那裏,黝黑而幹瘦的麵孔,盡顯憨厚之態,正在狼吞虎咽的吃著麵,好像好幾天都沒有吃過飯。


    此刻,李自成就站在大廳門口,看著這一切,田見秀與顧君恩站於身後,都是默然無語,聽著高一功的講述。


    “姐夫,一開始的時候,這些人隻是想到河南尋找各路起義軍,並不是一定非要邀請咱們。他們隻是路過潁州,正好聽說有起義軍攻打潁州,所以才改道來這裏。”


    聞聽此言,李自成心裏的最後一絲疑惑也隨之盡去,輕輕一點頭,隨即朗聲說道:“一功,等他們吃過之後,將關於鳳陽府的城防情況整理一下,書寫成文,多弄幾份,明天還要與眾首領討論一下。”


    一天之後,鳳陽城內,巡撫衙門,大廳裏,巡撫楊一鵬與指揮使袁瑞征端坐於上,下方兩側分別坐著知府顏達暄、呂承蔭、推官萬文英等人。


    此刻,楊一鵬滿臉的異色,目光在眾人身上掃視了一下,沉聲說道:“各位,根據探馬來報,就在幾日前,霍丘、壽州相繼失陷,被亂軍攻破。一日前,亂賊李自成等人更是攻下了潁州,斬殺知州尹夢龍、州判趙士寬、尚書張鶴鳴。”


    氣氛為之一滯,頓時凝重起來,指揮使袁瑞征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淡淡地說道:“楊大人,各位同僚,不必憂心,鳳陽府不必其他的州府縣城,本指揮使的手下可是有六千多兵力,足以拱衛鳳陽府,保皇陵之全。”


    話音剛落,緊接著,知府顏達暄那肥碩的麵部抖動了一下,一臉的笑眯眯之色,諂媚的附和道:“楊大人,袁指揮使說的不錯,你多慮了。咱們這裏可是有六千多兵力,全都是朝廷的精銳之師,專門護衛皇陵之安。而且,就算是不敵亂軍,自保綽綽有餘。如果亂軍真的膽敢攻打鳳陽府,隻需堅持個三兩天,金陵府的援軍就會到來。”


    另一名指揮使輕輕點頭,麵露思索之色,也說道:“不錯,憑著這六千多兵馬,即便無法戰勝亂軍,隻要城裏的糧草充裕,堅持個十天半個月,還是沒有問題的。何況,咱們這邊的狼煙一起,周邊的駐軍勢必來援。”


    一時間,作為一名文官,不懂兵事,楊一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反駁,神色依舊是凝重之色,唯有悠悠說道:“嗯...不過,袁指揮使,雖然鳳陽府有六千多精銳,足以自保,固守而待援軍。但為了穩妥起見,咱們還是應該加強警戒,增加對鳳陽城四周的巡邏。”


    說到這裏,楊一鵬的目光在眾武將的臉上徘徊,最後停留在袁瑞征的身上,語氣加重了幾分,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畢竟,鳳陽府不同於其他的州府縣城,這裏可是有皇家祖墳,一旦有一個閃失,你我眾人都難逃死罪。”


    刹那間,所有人的心裏都是一沉,袁瑞征更是收起了輕視之色,重重的一點頭,附和道:“楊大人,你說的不錯,就算是保住了鳳陽城,一旦皇家祖墳有個閃失,大家都難逃死罪。”


    說話之間,袁瑞征輕輕點頭,強調地繼續說道:“楊大人,你管放心,咱們談完之後,我立即就增派人手,加強鳳陽城附近的警哨。”


    聞聽此言,楊一鵬暗暗長舒一口氣,麵色略微一鬆,但心中還是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整個人心緒不寧,又不知道那裏有疏漏,沒有做到位。


    ......


    第二天清晨,大霧彌漫,整個鳳陽府被籠罩在白色的海洋之中,伸手幾乎不到五指,可視範圍僅有方圓兩米。


    在鳳陽城的西北方向,一支兵馬出現在濃霧裏,身形完全被白霧覆蓋,即便將近十萬人,鳳陽府的駐防軍也沒有發現任何端倪,隻覺得整個天地都是白蒙蒙一片。


    在濃濃的白霧中,響起一陣輕聲的交談之音。


    “張首領,你的人回來了沒有?那些鳳陽府百姓提供的官軍布防圖是否有問題?”


    “高首領,我安排在鳳陽城的人手回來了幾個,兩相驗證之下,官軍的城防圖沒有問題,非常的準確,詳細記錄了某家富厚,某處無兵。”


    “嘿嘿...沒有想到,鳳陽城居然沒有城郭,還真應該感謝明廷皇帝相信風水之說。否則,要想拿下鳳陽府,非得費一番手腳,折損不少的兵馬。”


    “還好有那幾個老百姓帶路,在如此大霧的天氣,別說打仗了,連鳳陽城也找不著,非得抓瞎不可。”


    ......


    鳳陽城西麵的鼓樓上,兩名官兵正在站崗,一副懶散的模樣,其中一個抱怨道:“瑪德,大冷天的站在這裏,真倒黴!滿天的大霧,什麽都看不到,真不知上麵那些人都是怎麽想的?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東西,這樣放哨有什麽用?”


    “噓...小聲一點,如果被遊擊將軍聽了去,你我非得吃軍棍不可!”另一名官兵連忙阻止,又進一步地說道:“還是小心謹慎一點比較好,如果亂軍真的過來,也好有一個準備,畢竟牽涉到你我二人的小...”


    忽然間,一陣騷亂傳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啊~不好...敵襲!敵襲!快去上報留守朱大人!”


    “快!快!一定要擋住,要是城池失守,你我終究還是一死!”


    叮叮咚咚...


    鏗鏗......鏘鏘......


    各種刀劍之聲在回蕩,還有廝殺之音在響徹,愈演愈烈,雖看不到戰場情況,僅從這些就能判斷,戰場上的廝殺有多麽的慘烈!


    兩名官兵隻是愣了一瞬間,喧殺的聲音使得他們身體一顫,頭皮發麻,脊背都在冒著冷汗,有一股懼意和害怕油然而生,其中一個人當即反應了過來,並急促地催促道:“快快...你去鳴鑼敲鼓,我去稟報留守大人!”


    咻!


    一支鋼箭襲來,銅鑼“咚”的一聲,隻來得及響了一下,敲鑼的官兵瞬間被射中,鋼箭沒入胸膛之中,嘴裏“汩汩”冒著鮮血,猛地摔倒在地,“砰”地一聲,一下子驚醒了被嚇呆的另一名官兵。


    另一名官兵滿眼都是驚駭之色,轉瞬就恢複了過來,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問題,在濃濃大霧之下,那名官兵為何被射殺?


    死死地緊盯著銅鑼,又回望了一眼大鼓,另一名官兵渾身顫抖了一下,生生停住了腳步,不再鳴金敲鼓,進行示警,轉身離去,快速跑離鼓樓,直奔鳳陽城而去。


    不久之後,在距離城門附近的一處武將府宅之中,隨著一聲大喊大叫,徹底大亂了起來。


    “不好了...亂軍來襲,已經打到西門外的鼓樓附近,快去叫留守將軍!”


    很快,在大廳裏,留守朱相國一身鎧甲的走了進來,不等大廳裏的諸將說什麽,當即命令道:“召集全部兵馬,立即隨我迎戰亂軍,前去擋住他們,為其他部隊贏得更多的反應時間。”


    “是,將軍!”


    “嘩啦...嘩啦...”


    隨著一陣鎧甲摩擦發出的聲響,大廳裏已經是人去樓空,不久之後,西門外就傳來了陣陣若有若無的廝殺之音。


    這一刻,鳳陽城裏有一些詭異,尤其是靠近西門方向,盡管喊殺聲震天,血腥味彌漫,卻沒有一個老百姓奔逃出家門,前去衙門報信,仿佛在那一瞬間,達成了一種默契的共識。


    濃霧消散,漸漸變淡,可視距離已經擴大了方圓十幾米。


    在西門外,各種廝殺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多的起義軍不斷逼近鳳陽城。


    在起義軍的稍靠前位置,掃地王、太平王等人在指揮著各自的部隊,與官軍廝殺,鮮血橫流,遍地都是屍體。起義軍宛若潮水一般,不斷湧向鳳陽城,黑壓壓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


    加上白眼濃霧的襯托,起義軍就像來自於異界的兵卒,蜂擁而至。


    與此同時,在鳳陽城的指揮使府,袁瑞征睡眼惺忪的出現在大廳裏,還穿著一襲白色的睡衣,整個人懶懶散散的模樣,知府顏達暄更是在這時走了進來,急急忙忙的問道:“將軍一大早的,就急急忙忙的將下官召來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喏...你問他...”袁瑞征揉了揉眼睛,不以為意地一指站在大廳裏的兵卒,沒有絲毫的危機感。


    “將軍,屬下說的是真的,亂軍真的打來了,已經到了西門外。屬下前來之前,還有一群百姓裝束之人,手持兵器,湧向了城門。”


    袁瑞征依舊沒有任何的著急模樣,反而打了一個哈欠,知府顏達暄反而厲聲地質問道:“哎..我說,如果亂軍真的打來了,怎麽隻有你一個前來報信?雖然大霧彌漫,怎麽沒有聽到鑼鼓聲的告急?快滾!否則,將會治你個謊報軍情!”


    “大人,屬下說的是真的,朱留守已經倉促出城迎戰了,如果再不派兵支援,朱將軍可就凶多吉少了;如果再不派兵奪回西城門,鳳陽城可就失陷了。”


    “來人啊,將這個謊報軍情之人拖出去,重責三十軍棍,以示懲戒。”袁瑞征不耐煩地大喝了一句,麵露不滿之色,依舊沒有任何的著急之色,在兩名兵卒將報信人拖出去的過程中,又打了一個哈欠,宛若自語般的繼續說道:“本將軍在城外安插了那麽多的明哨暗哨,又有那麽多的站崗與巡邏人員,如果亂軍真的來襲,怎麽可能沒有一點聲響?”


    不管那個報信人的大喊大叫,如何的請求,袁瑞征麵露一絲歉意,看向了知府顏達暄,不好意思的說道:“大早上的就將顏大人驚擾而起,實在不好意思,大人請回吧,有本指揮使在這裏,鳳陽府就不會有事兒的。”


    說罷,袁瑞征不等顏達暄有任何的回應,當即向自己的臥室而去,哈欠連天,嘴裏嘟囔著,咒罵不已。


    見此情形,顏達暄傻眼了,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從報信人被拖出去,再到袁瑞征下逐客令,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他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這一刻,顏達暄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心裏好想勸說袁瑞征一下,非常時期,不管消息真偽,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應該帶人去看一下。


    看到袁瑞征已經走進了臥室,顏達暄將到嘴的話語咽了回去,略微猶豫了一下,隨即麵露堅決之意,似乎作出了決定,重重一點頭,邊走邊喃喃道:“還是和巡撫大人通報一下此事比較好,反正已經起來了。”


    不久之後,走到十字路口之時,似乎想到了什麽,顏達暄忽然改變了決定,轉身直奔西門方向,快步而去,但還未走多遠,立即就聽到了陣陣若有若無的廝殺之意。


    “唉呀媽呀,亂軍真的打來了!”顏達暄凝神一聽,確認之後,不禁驚呼一聲,就要原路返回,準備去通知指揮使袁瑞征,腳步一滯,喃喃道:“在這裏就能聽到廝殺之意,看來亂軍已經攻破了西門,鳳陽城恐怕已經不保,還是保住小命再講。”


    然而,顏達暄剛快走了幾步,再次停了下來,自語道:“不行,城裏的老百姓對我的意見太大了,很容易被他們認出來,一旦被救出,就算亂軍不殺我,全城的百姓也饒不了我,還是找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沒有人能夠認出,才是上上之策。”


    “嗯...哪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呢?”顏達暄喃喃了一句,腦海裏忽然閃過一抹亮光,似乎想通了什麽,眼前一亮,忍不住地說道:“對啊,一旦亂軍入城,沒有哪個地方比那裏更安全?到時候,完全可以來一個魚目混珠,趁亂逃出鳳陽城。”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濃霧盡去,太陽高懸,鳳陽城已經沒有了廝殺之聲,到處都是搜尋官軍的殘餘,濃濃的血腥味彌漫著空氣裏,鳳陽城內卻洋溢著一股喜慶的氛圍。


    在距離鳳陽城不遠處的山脈之上,更是飄起了陣陣濃煙,似乎什麽被焚燒了一半。


    鳳陽城外,李自成看著遍地的屍體,鮮血橫流,李牟在一旁匯報著此戰的結果。


    “老大,此戰極為順利,鳳陽城的六千多官軍被斬殺了四千多人,還有一千五百人跪在裏,為了求饒活命,不停地口呼千歲。而且,一功他們已經燒了皇覺寺,和張獻忠那些人正在挖掘皇家的祖墳,還有許多的當地老百姓也參與了進去,可見鳳陽人對朝廷有多麽的憎恨。”


    “李隊長,這沒什麽好奇怪的,鳳陽府的老百姓與皇家積怨了兩百多年。”顧君恩一副自然而然的樣子,隨即解釋道:“即便是建國當初,朱元璋當上皇上,恩澤的也不過就是相熟之恩,鳳陽的老百姓依舊是苛捐重稅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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