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隻覺得那女子瞥向自己的那一眼極為熟悉,就像是自己在寒夜裏遙望閃爍的星光,那星光似乎也在看著自己,穿越遙遠的空間,呼喚著他的心靈,那究竟是怎樣的感覺,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身下的麋鹿垂頭喪氣的喘著粗氣,在鹿群中向來高傲的它卻沒有想到自己會輸,不禁一陣抑鬱。


    胡不歸拍了拍它的肩膀,道:“輸了就是輸了,咱可以不服,卻不能不認輸,是爺們兒就得輸得起!別怕,老胡不會殺了你吃肉的,照樣請你喝酒!”胡不歸正跟那頭麋鹿絮叨著,小虎卻嗷嗷叫著竄到那女子麵前。


    那女子輕盈的跳下鹿背,蹲在小虎麵前。


    小虎毫不客氣的朝她嗷嗷直叫,那女子笑著伸出一根指頭,輕輕彈了小虎一個腦夯兒。


    小虎立即就佯裝身受重傷,昏倒在地上裝死。


    那女子咯咯一笑,將小虎從地上抱起來,兩個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鬧了起來,這兩個顯然是極為親熱地。


    鬧了片刻,小虎這才轉身走向胡不歸。


    胡不歸嘴巴衝著那女子一努,問小虎道:“你朋友?”小虎竟然頗為自豪的嗷嗷應答了一聲,胡不歸撓撓頭皮道:“你這家夥啥時候認識她的?”小虎指手畫腳的一邊比劃一邊怪叫著,卻是怎麽也說不清楚。


    自從胡不歸遇上許青青之後,他就覺得女人啊,是種奇怪的動物。


    比如說許青青,先是莫名奇妙的出手救自己,接著就偷走小青,還致使自己身受重傷,按說應該是結仇了。


    可是這丫頭在梵天穀卻又莫名奇妙的幫助自己,這就實在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了。


    至於麵前這個身為天妖的女子,胡不歸覺得那更是比女人還要奇怪的動物了。


    她不單是天妖,還是個女妖,不但是個女妖,還是個贏了自己的女妖。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跟小虎這般親密,簡直就要趕上他與小虎患難與共中建立起來的感情了。


    眾人歡呼著圍住了那女子,梅奶奶也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手上拿著一隻銅盒,鄭重其事的交在那女子手上。


    那女子恭恭敬敬的接過銅盒,將銅盒打開,她伸手將裏麵的事物拿了出來,卻是一片殘破的石片,色澤炯黑,其上隱約鐫刻著些花紋或是文字,卻不知道是個什麽寶貝。


    卻聽梅奶奶鄭重說道:“雪兒,這片天母石非同小可,據說其中蘊藏著一個絕大的秘密,就由你暫時保管五百年,直到下一次騎鹿大賽為止。


    這期間希望你能參透其中的秘密。”


    這女子將那石片放回銅盒,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道:請奶奶放心,輕雪一定努力參悟其中奧秘。”


    梅奶奶點點頭道:“你也不需刻意為之,一切都還要看機緣,若是能解得開那自然是好,解不開卻也不必懊惱。


    這秘密已經沉睡了億萬年了,從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


    梅奶奶又拿出一個瓷瓶,對胡不歸招手道:“好孩子,你過來!”胡不歸越下麋鹿背脊,來到奶奶身前。


    梅奶奶對他道:“這是一瓶天妖續命丹,雖是我妖族所煉製,卻不帶妖氣,而是蘊含了天地間那一片勃勃生機,對於身受重傷之人有莫大的好處,你今日得了第二名,成績已經很是不凡了,這瓶天妖續命丹你且收下吧。”


    胡不歸謝過梅奶奶卻撓了撓腦袋,道:“奶奶,還有什麽獎品沒?”梅奶奶微微一愣,心道:難道這小子還嫌獎品不夠啊?卻聽胡不歸道:“我答應了比賽完畢之後要請那家夥喝酒的,奶奶能不能賞點兒酒菜啊?”說著向後一指在身後不遠處並未逃跑的麋鹿。


    梅奶奶不禁莞爾,這天妖穀裏請麋鹿喝酒倒還真是第一次,並且那頭麋鹿也沒有像其他麋鹿那般,跑完比賽之後就逃入樹林,而是靜靜地站在不遠處,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著胡不歸,似乎真在等著胡不歸請它喝酒呢。


    奶奶笑道:“可以可以,一會兒叫梅四替你預備著。”


    老祖與白如鴻一前一後上來給胡不歸賀喜,胡不歸不好意思地道:“才得了個第二,下次再來我一定能拿第一!”他卻沒有想想下次的騎鹿大賽可是五百年以後的事兒了。


    比賽結束之後,眾人紛紛放走捉來的麋鹿,隻有胡不歸的那一隻自動跟在胡不歸等的身後回了天妖村。


    正午時分,盛大的宴席鋪展開來,天妖穀內,人人臉上帶著一股子笑意,其中估計不乏暗自慶祝:這古怪的人類終於要離開啦。


    現在,在這個古怪的人類左邊是嗷嗷狂吃的小虎,右邊則是很突兀的占據著兩個人的位置的麋鹿。


    在麋鹿身前放了一大筐嫩草蔬菜,甚至還有一個盛滿美酒的大海碗,胡不歸揪住麋鹿的鹿角,不住的勸酒:“來,再喝一口!”於是那頭麋鹿生平第一次嚐到了一種古怪的**,這種**辛辣,像火一樣在身體裏燃燒,卻令它產生了莫名的興奮,實在是奇妙至極。


    到了後來,竟不需要胡不歸來勸,自動咕咕的飲起酒來。


    從此以後,在天妖穀出現了一頭常常跑到天妖村偷酒的麋鹿。


    胡不歸喝得興起,扯開胸口衣衫,不住地與同桌的白如鴻、梅七等碰杯,一碗碗的酒水汩汩的流入這小子的肚子裏,小腹漸漸的隆起了。


    待酒足飯飽之後,胡不歸突然站了起來,走到老祖和梅奶奶身前,深深一躬,道:“老爺子、奶奶,小子這便走了,咱們後會有期吧。”


    說著又向廳上眾人一拱手道:“諸位也多保重!”說完帶著小虎轉身出門,頭也不回的去了。


    白如鴻和梅七追了出來,白如鴻道:“兄弟,我送你出穀。”


    胡不歸灑然一笑道:“那就有勞白大哥了。”


    而梅七卻追上前來,將一個紙包交給胡不歸,裏麵卻是一大塊熟牛肉。


    梅七道:“這個是四哥讓我交給你的,你帶在路上吃吧。”


    胡不歸心頭一暖,遠遠瞥見梅四偷偷躲在大樹後麵朝他張望,於是大聲對他喊道:“謝謝你啦,廚藝天下第一的大哥!”梅四心頭一陣狂跳,撞破一麵牆,徑直躲進一間屋裏,用棉被蓋住了頭臉,他說我是廚藝天下第一!我是天下第一!胡不歸哈哈大笑著轉身離去,那麋鹿晃晃悠悠的跟在他們身後,四蹄亂踏,卻興奮無比。


    穿過樹林,胡不歸對那麋鹿道:“小鹿啊,你去吧,下次老子再來找你喝酒!”那麋鹿仰首向天發出一聲鹿鳴,隨後甩開四蹄,轟的一聲撞進了樹叢之中,跌跌撞撞的跑遠了。


    白如鴻帶著胡不歸向山穀出口方向走去。


    胡不歸長長呼出一口氣,一股酒氣隨呼吸散入風中。


    驀然一聲琴響從身後的樹林中傳了出來。


    那琴聲宛如一股清泉,涔涔從青石上流過,隨風向著胡不歸他們追來。


    胡不歸不禁停住了腳步,這琴聲卻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


    而小虎卻猛然淩空翻了一個筋鬥,隨後向著那琴聲所來之處奔去。


    那琴聲毫不停歇,仍自在林間流淌,一種清涼淡然的情懷透琴而出。


    胡不歸取出竹簫,簫聲如風,輕輕吹過樹梢,風中樹葉微微搖曳,那風兒在樹梢上跳躍,在山林裏徘徊,驟然遇上了流水,兩相都是一顫。


    那琴聲逐漸低回,直至細不可聞,卻又陡然迸發出兩聲清音,水珠一般綻開了。


    而簫聲則飄飄蕩蕩從水麵掠過,與那琴聲相和,那水依舊是水,隻是生出一層層的漣漪,而那風中卻夾雜著陣陣酒意。


    突然那風酣暢淋漓的在山林中奔流一圈,而後猛然一散,消失在寂靜之中,那琴聲也就此嘎然而止。


    片刻之後,小虎笑眯眯的從樹林中跑了出來,胡不歸也笑道:“我們走吧!”說著就邁開大步,向穀口處走去。


    卻突然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胡不歸扭頭一看,卻是那頭千年幻熊。


    胡不歸哈哈笑著拍了拍幻熊的胸脯道:“老黑,我這就要走啦!”幻熊點點頭,舉起一根蘿卜粗細的手指道:“記住你答應過的,蜜煉芙蓉火腿!”胡不歸道:“放心吧,忘不了的,下次來一定帶給你,不光有火腿,還請你喝酒!”幻熊大喜,一路將他們送到了洞口。


    穿過黑暗曲折的山洞,最後來到懸崖邊。


    那條頭頂生著金冠的巨蛇前幾天剛被白如鴻爆打一頓,此刻見到他不禁縮到角落裏去了,生怕這家夥再度發飆。


    一個粗大的身子蜷縮在岩石縫隙之間,甚為可憐。


    白如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臭蛇,你躲什麽躲!招呼小蛇送我們上去啊!”那靈蛇這才戰戰兢兢的從石縫中擠了出來,口中發出嗤嗤之聲,立即便有無數小蛇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


    這些小蛇一條纏著一條,托著胡不歸等人向洞外滑去,又慢慢的向山頂升起,一直到將兩人一貓送到山頂。


    白如鴻手指山下道:“胡兄弟,你沿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出去了。


    這一別卻不知道何時能在相見,你自己多保重吧!”胡不歸點點頭,重重的握了握白如鴻得手,道:“白大哥你也多多保重!”說罷帶著小虎,飄飄灑灑下山而去了。


    山風呼啦啦吹過來,群山一片秋意闌珊。


    在天妖穀內四季如春,一出穀才想起時令已是深秋了。


    胡不歸帶著小虎在山間攀爬跳躍,一路向下,兩個多時辰之後便來到了長江邊上。


    胡不歸沿江向下走去,來到一個渡口,一艘渡船候在岸邊。


    胡不歸拔腿上船,與小虎找了個空位兒坐了下來。


    船上等候開船的還有十餘人,都是要去對岸的船客。


    那艄公隻管坐在船尾抽旱煙,卻不急著開船。


    船上眾人便坐在一處聊天。


    胡不歸回望天妖穀方向,隻見一片秋山景色。


    這幾日在天妖穀中與眾妖相處,卻覺得這些妖類與人卻也沒有太大分別,也有悲苦喜樂,也有生老病死,卻不似世間流傳的那般恐怖詭異。


    那艄公又等了些時候,陸續上來了幾個山民,這才起身解開纜繩,開動了渡船。


    渡船過了長江,胡不歸帶著小虎沿路而行,隻見一座城池巍然壯觀。


    城門紙上寫著三個大字:襄陽城。


    胡不歸隨著人流步入城內,隻見城中人來人往,商販店鋪絡繹不絕,倒也極為繁華。


    其時已近黃昏,胡不歸帶著小虎走進一家酒樓。


    上得二樓,尋了個臨街的雅間,丟下一大陀銀子,吩咐夥計上酒上菜。


    不多時,酒菜齊備,便一邊吃喝一邊望著樓下來往行人。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胡不歸的眼中,卻是青龍會的孽龍。


    原來那日長江一戰,他也未死。


    孽龍正朝著這酒樓而來,胡不歸不由得縮回了頭頸,此時他的體質,逃命自保,或許還成,若說與人拚打爭鬥,卻與自殺無異。


    片刻之後,聽見腳步聲響,卻是那孽龍進了隔壁的雅間,隻聽得那孽龍畢恭畢敬的說道:“師叔,您老人家早來了啊。”


    又有一人陰沉沉的哼了一聲道:“你師兄他們呢?怎麽沒有一起來?”孽龍陪笑道:“三師兄與九師兄正在路上,說話就來,七師兄正在監視著那群家夥的動向,弟子先陪您老人家喝著,此時天色尚早,毒龍師兄說等晚上再動手也不遲。”


    那孽龍的師叔道:“此事宮主十分在意,千萬別辦砸了,否則你們幾個怕是回不了巫冥宮了,知道了嗎?”孽龍低聲應道:“是,是,弟子明白,有師叔您老人家坐鎮,此事萬無一失。”


    胡不歸聽到這裏不由得想:聽他們言語,似乎是要對什麽人下手,卻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孽龍以及那巫冥宮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們要暗算之人,多半是好人了。


    倒要聽聽他們有什麽陰謀,好早早通知對方。


    誰知隔壁兩人卻不再說這件事兒了,隻聽得那孽龍不住的勸他師叔喝酒,言語中也是諸多阿諛奉承。


    小虎吃飽喝足之後,在桌子上翻到過來,正想舒服得哼哼幾聲,卻被胡不歸一把捂住了口鼻,胡不歸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隨後放開小虎,就在這時一陣咚咚的腳步聲自樓下傳了上來。


    聽的隔壁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卻是毒龍和蒼龍到了。


    兩人也是一進屋之後就喊了聲師叔,那老頭兒道:“怎麽才來?”毒龍上前道:“弟子命老七監視著那一幹人,又對今夜之事做了些安排,這才來遲了,請師叔恕罪。”


    那老頭兒哼了一聲道:“那一幹人現在何處?今晚之事你又是怎生安排的?”毒龍突然沉默不語,胡不歸心中突然一動,拉了小虎從打開的窗子無聲無息的飄了出去,又輕飄飄上了屋頂。


    他們人剛出房間,隻見一股黑氣透過隔壁牆板滲了進來,那黑氣猶如千萬根利針一般橫趟整個屋子,隨後又悄無聲息的縮了回去。


    這毒龍行事果然謹慎,若是這屋中有人,此時也已經是死人了。


    胡不歸伏在屋瓦上,聽得毒龍道:“他們人現在在悅來客棧,他們包下了整個後院。


    我叫狂龍守在前院,如有動向,便立即與我們聯絡。


    另外,二師兄魔龍、四師弟飛龍、六師弟火龍和八師弟暴龍也都在往這邊趕來。


    等他們來齊了,我們就-”毒龍說到這裏聲音突然變得極低,再也聽不清他說的什麽了。


    那老者沉吟半晌,道:“老三,就按你說的辦吧,老二他們怎麽還不來呢?”胡不歸聽說這毒龍還要來四個師兄弟,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若是他此刻未受傷的話,或許還能跟他們周旋一二,此刻的話即便是逃命恐怕都難。


    胡不歸想了想,偷偷從另一側屋簷飄了下去,而後繞過一個小巷,來到大街上。


    四處向人打聽那悅來客棧的位置,想著即使不能跟毒龍他們硬拚,也可以事先通知悅來客棧那群人,叫他們早做防備。


    卻不知道,毒龍他們要暗算的人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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