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人族賢者孔子曾經說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法西斐爾以其卓越的智慧與敏銳,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微垂螓首,輕抿紅唇,冰雪般的長發隨夜風拂過精致白皙的麵頰,純粹澄澈的灰眸中光芒流轉,如璀璨星辰灑落穹宇,粒粒星光能蠱惑妖的心神。


    黧不禁想撫平他輕蹙的眉,於是寬慰道:“不過暫時也別太擔心。這個地雷爆炸時聲響很大,殺傷力卻不強,看來是有意做成這種警戒式的類別,用以防備忒彌西蒙獸人暗探,但又不想發生傷亡導致雙方產生難以化解的矛盾。所以安德那慕暫時應該隻是希望震懾忒彌西蒙,以期達到他們的目標,短期內沒有正麵開戰的打算。”


    法西斐爾微頷首,但未置可否。或許如黧所說,安德那慕尚無開戰的打算,但或許他們隻是想要麻痹忒彌西蒙,以期進攻時的出其不意呢?無論如何,隻能將希望寄托在對方可能的選擇上,這是極端危險的,對於尊崇實力至上的忒彌西蒙獸人來說,更是恥辱。


    而且——


    法西斐爾側頭深深地望向蛇妖,眸光中滿是探詢的意味:“為什麽你會這樣了解這些武器?”簡直如數家珍。這讓法西斐爾開始好奇蛇妖的來處和經曆。安德那慕忽如其來的離奇發展,莫非也是來自獸神的傳承?


    “這不是獸神的傳承,”黧還記得法西斐爾關於他的來曆的誤解,很準確地從蛇族獸人的眼眸中看出法西斐爾的猜測,“隻是因為我經常四處遊曆,所以稱得上見多識廣。”


    謊言當然是能免則免,所以黧斷然否認了法西斐爾的猜測,然後仿佛漫不經心地邀請道,“等此間事了,我們可以一起到處走走。你可以見識到各式各樣的文明發展,與形形□□的強者切磋交流,開拓視野,磨煉武技,達到獸人族前輩,包括獸神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法西斐爾眸光微動,顯然為蛇妖不動聲色的引誘所惑,卻隻是道:“我們接著往前。”黧察言觀色,見好就收,望著走在前麵,認真履行探查職責的法西斐爾,了然地微笑。


    安德那慕營地內部,統一的皮製帳篷井然布設,拱衛著中央一座木製的精致二層小樓。那座小樓顯然是近日新建,雖然木材已經過烘幹,遠遠的黧仍可聞到林木損傷後汁液青澀的味道。


    帳篷之間的空地上有木材架起來的燈盤,帳篷四圍的皮麵上吊著纖薄紙製的燈籠。如果都點燃的話,整個營地應該會亮如白晝,蚊蠅畢現。不過相比地球上懼怕火焰的野獸,這個世界上的某些獸類反而更喜歡在夜晚追逐明火,所以此時這些燈具雖然齊備,大部分卻未被使用。不過由此可以看出安德那慕軍隊的軍事素養,營地隨時可以為戰鬥提供必要的照明需求。


    此時燈火零星,昏暗的營地內,大部分獸人都已沉入夢鄉,隻有當值的士兵還在兢兢業業地站崗放哨,巡邏守衛。


    法西斐爾和黧放開感應,隨即對視一眼,如貓一般輕盈無聲地穿過暗夜,來到護衛森嚴的小樓附近,斂息藏身某處死角。


    小樓二樓一扇窗正開著,正對著窗口的陰影裏,一道黑色的暗影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即便非常留意,普通獸人也無法察覺他的存在,正如小樓附近的眾多守衛。不過法西斐爾的實力境界已突破獸人種族的極限,黧更是千年修行的蛇妖,要發現他的存在自然輕而易舉。


    “白天你也察覺到他了吧,法法?”黧湊到法西斐爾耳邊悄聲說道。


    法西斐爾瞥了蛇妖一眼,暗地裏對他的惡趣味表示無語。明明可以傳音入密,為什麽非要在自己耳邊說話?不過對於蛇妖諸如此類的行為,他已經可以做到習以為常,處之泰然了。


    “就是這個家夥當初擄走了我,把我扔在勿噓之森喂凶獸的。”蛇妖以委屈的口吻,興致勃勃地向白發蛇族獸人告狀。


    法西斐爾望向那道暗影,他就是那個在白晝時悄然尾隨他們的雄性獸人,也是那個不懼艱險孤身穿過勿噓之森,從安德那慕來到忒彌西蒙追殺逃亡者的獸人高手。黑發垂額遮掩了麵容,黑衣覆體融入了夜色,黑暗氣息縈繞周身模糊了眾多獸人的感知。明明手下不知有多少鮮活的生命逝去,卻感覺不到對方絲毫的戾氣與殺意。能夠氣息內斂到如斯地步,不愧是能在忒彌西蒙來去自如,殺戮生命如探囊取物的頂級殺手。


    隻是此時他癡癡地凝望著小樓半開的窗,雖然過長的劉海遮住了眸子,卻仍能感受到他的殷切之意。不像高手,倒像是祈求神明寬恕的信徒,又如祈求心上人垂憐的仰慕者。


    “不如我們回去吧?”靜夜幽幽,涼風細細,法西斐爾忍不住壓低嗓音提議道。時間已經過去良久,那個黑色的雄性獸人仍在癡癡地凝望。而身畔的蛇妖早已將目光轉到白發蛇族獸人身上,似百看不厭。法西斐爾被看得有些焦躁不安。


    他已經感應到,那獸人所凝望的窗子裏,有且隻有一道感覺熟悉的雌性氣息,屬於白天才見過的,安德那慕的執掌者凱旋。


    黧說,對方已經合眼躺在床上,一直靜止不動。法西斐爾也能感應到凱旋並沒有真正睡著,但他們也沒必要繼續守在旁邊做無用功,看這對癡雄怨雌上演糾纏不休的戲碼吧?


    “再看看。”黧搖了搖頭,他察覺到凱旋內心的煩悶已至極限,眼前所見必將發生變化,或可由此探知一些機密與內情。法西斐爾點點頭,他還是十分認可蛇妖的判斷的。


    忽然,法西斐爾眼神微動,黧已經拉起他的手,帶著他以詭異的路線輕飄飄地閃至小樓簷角蹲了下來,不僅守在小樓四周的守衛沒發現,就連癡癡凝望小樓的黑衣雄性獸人都沒有絲毫察覺。


    這下法西斐爾可以直接望向窗內,正看到凱旋已經披衣而起,可見蛇妖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沒有對雌性產生不必要的冒犯。


    凱旋不耐之下匆匆起身,鋼鐵色澤的短發就有些支楞亂翹,倒將他鋒銳淩厲的氣質柔和了幾分。他走向窗台,望著樓下夜色裏不肯放棄的黑衣雄性獸人,神情煩躁,寒聲道:“進來吧。”


    黑衣雄性獸人大喜過望,連忙縱身而起,從半開的窗一躍而入,單膝跪在凱旋麵前,默默俯首,似任打任罰。


    “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嗎,斯庫爾?”凱旋冷冷地質問道。


    “……我……錯了……”黑衣雄性獸人深深地低下頭顱,語氣懊悔,“對不起……”


    “對不起?”凱旋嘲諷道,“你是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嗎?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可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知情,還是故意的!”


    黑衣雄性獸人猛地抬起頭,過分蒼白的臉上滿是驚訝和痛苦的神情。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不過是念在你我一起長大,時至今日你也幫了我許多,所以我才容忍你繼續待在我身邊。”凱旋似不為所動,冷漠地說道,“但假如你因為這份非分之想背著我耍什麽手段,我絕對不會繼續容忍你……”


    黑衣雄性獸人大驚失色,劇烈搖頭,卻不敢出聲反駁。


    “怎麽,現在還想否認?是你把那個叫眠的雌性帶進勿噓之森,帶到西斐爾身邊,以致他捷足先登,搶走了我的西斐爾,對不對?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凱旋的語氣愈發激烈,身為王者的他任性地發泄著自己的負麵情感。在這個可以說是他的竹馬的雄性獸人麵前,他或許從來不需要端著王者姿態,不需要克製和掩飾自己的情緒。


    蛇妖挑了挑眉,對於情敵的妄想相當不屑。什麽“我的西斐爾”,明明是他的法法才對!這樣想著,他還不忘戲謔地瞥向話題的中心人物。法西斐爾不理他。


    “不!不是這樣!我根本不知道他會活下來!我以為他是你一直在關注的方曉恩,所以才會把他帶走。後來發現弄錯了,我就把他丟在了勿噓之森。我沒想到他能活下來,也不知道他會遇到那個蛇族的雄性獸人!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當時不在你身邊,根本不知道那個雄性獸人的存在!”如果我在你身邊的話,又怎麽會讓你在勿噓之森遇險,讓那個蛇族雄性獸人得以英雄救美,捷足先登。斯庫爾將自己的懊惱深深地壓在心底。


    凱旋勉強冷靜下來,略作思索。確實,那個時候斯庫爾還遠在忒彌西蒙執行追殺任務,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西斐爾所救然後心儀於他的事情。


    隻不過,把一個嬌嬌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雌性丟在勿噓之森?凱旋忍不住皺眉。他素來誌向高遠,努力想要成就一番偉業,如今又身居高位,掌握權柄,也知道政治從來是血腥的,在強權與利益麵前,小人物隻是任捏任踩的微不足道的螻蟻。但他從不會真正接觸這些,哪怕他明知道手底下的獸人為了討好他,或者隻是因為忠誠於他,以鞏固政權為名排除異己,用血腥手段做下了許多諸如斬草除根、殺人滅口的惡事。他默許卻從不過問。如今親耳聽到這樣的事,除了暗暗感慨眠這個雌性運氣太好,這樣都能活下來外,仍是忍不住為其下隱藏的冷酷殘忍而皺眉。


    但也僅僅是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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