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那慕之主一直在關注咖猛部落的方曉恩?法西斐爾還記得,凱旋在之前的會盟提議中,以個人的名義特別邀請了這個方曉恩。隻是一個聰慧的,在短短幾年內有效改善了咖猛部落獸人生活水平的雌性,值得安德那慕的王者給予如此特殊的關注嗎?之前還想要將方曉恩擄劫至安德那慕,以致牽連黧受了無妄之災。


    或者,這其中有什麽大家不知道的原因?


    蛇妖的關注點卻不在這裏。他撇撇嘴,那個斯庫爾說什麽“發現弄錯了,我就把他丟在了勿噓之森”,明明是把他扔給凶獸做誘餌好伺機逃脫,居然表達得如此輕描淡寫。


    小樓裏的兩位還在繼續。


    “……之前算我錯怪你了,但是之後呢?上次在勿噓之森,你已經發現他沒死了吧?”凱旋咄咄逼人地質問道,他知道以斯庫爾素來的行事風格,在通常情況下,知道自己的任務出了差錯,準備滅口的對象沒有死成,一定會回去加以補救的。可是現在,那個雌性還活得好好的,還有能耐在自己麵前耀武揚威。


    “……”無言以對,黑衣雄性獸人麵露愧色,再次深深俯首。


    凱旋明白了,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寒光,他冷笑道:“所以你為了一己私心,選擇放他一馬來給我添堵,壞我姻緣?枉費我對你付出恁多的情誼與心血,還不如直接喂了狗!我真是養了一頭喂不熟的白眼狼。也對,差點忘了你本來就是一頭狼,狼性難移,對你期待太多是我的錯……”


    斯庫爾臉色刷地雪白,雙膝跪地,頭深深地磕到地板上。


    凱旋氣得發抖,口不擇言,可是他卻沒有辦法下命令讓斯庫爾再去斬除情敵。也或者,正因為他沒有辦法下達這樣的命令,所以才會如此氣憤。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惡事,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甚至坐享其成果,但是在他已經知曉的情況下,他卻沒有辦法不去阻止,更不必說親自下命令去屠滅無辜者,無論明示暗示。凱旋知道這是他在地球上生活的記憶影響了他。畢竟在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形成時期,他生活在一個現代文明的法製社會。即使他在這個世界重新長大了一遍,並且手握生殺大權,他暫且還是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想到這裏,他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了。


    “罷了,我會將你調離……”


    “旋,請讓我留在你身邊,我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黑衣雄性獸人聞言瑟瑟,眼見自己最恐懼的事即將成為現實,連忙變作獸形匍匐在凱旋腳下。那是一隻渾身烏黑的肖狼生物,隻是前腿短短的垂在胸前,明顯不良於行。它趴伏在小樓的木製地板上,俯首貼耳,搖尾乞憐,不住地哀哀直叫。


    “誰允許你叫我旋的?怎麽,你以為我還會心軟?”凱旋恨恨地說道,轉過身似不為所動。


    “唔,是狽啊。”黧饒有興趣地望著黑衣雄性獸人的獸形,恍然道。


    “狽?”法西斐爾疑惑道。


    “狽是狼族的近親,不過它們並沒有形成自己的族群,而是偶然出生在狼群之中。狽天生前腿短,所以不良於行,走路時要爬在狼的身上。有見及此,相傳狽是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的,如果失去狼族的庇護,必定活不長久。狽還是一種非常狡猾的動物,其聰明的程度遠超狼族和狐族,在狼群中向來擔任軍師的角色。不過眼前這隻,表麵上倒是看不出多少狡猾來,一副忠犬的模樣。”


    “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法西斐爾似乎想到了什麽,忍著笑意懷疑地問道。


    黧當然知道自家法法的意思。這個斯庫爾可是能夠獨自穿越勿噓之森,幾進幾出忒彌西蒙,類似“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狠角色,說他“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


    “我說的是狽,不是狽族獸人,”黧悠悠然解釋道,“狽的形態確實不利於行走,但是當狽族獸人化為人形時,手臂稍短並不影響什麽。而且世事無絕對,就算狽足前短,不良於行,隻要狠得下心,肯吃苦,也不是不能獨立行走。”他不是沒見過諸如以手代足走路,以足代手寫字的殘疾者的,其成果足以令旁觀者想象得到他們付出的卓絕艱辛,而深感駭然與欽佩。


    法西斐爾沉默了。很明顯這個黑衣狽族獸人就是個“狠得下心,肯吃苦”的,否則也不會成為獸人中頂尖的強者。而據他了解,在安德那慕與忒彌西蒙,可沒有狽族的傳說,在眾獸人眼中,這個斯庫爾隻是個身負獸神詛咒、天生畸形的不詳獸人而已。能取得如今的不凡成就,法西斐爾也不禁對他心生敬意。


    而此時黧卻在想,以這隻狽族雄性獸人所表現出來的陰暗的氣質和自卑的性格來看,恐怕他幼年時在獸人部落中的生活相當不如意。有趣的是,在單純的獸的世界中,狽雖然無法獨自生活,卻與狼族天生親近,狼保護狽,狽引導狼,雙方互幫互助,故有“狼狽”之稱。而在獸人的世界裏,狽族的雄性獸人卻遭到了冷遇甚至錯待,但是化為人形的狽族卻可以擁有獨自生活的能力。人性與獸性,孰優孰劣,禍兮福兮,真是有趣的命題呢。


    夜色宛如靜謐的海,孤島般的小樓裏,明燈籠著淡淡的柔光。黑色的狽小心翼翼地將身體蜷縮起來,尾巴柔順地夾在胯部兩側,頭顱可憐地埋進臂彎,耳朵向後緊緊貼著脖子。它擺出臣服之姿,小聲地嗚嗚低嚎,同時不忘隱秘且不著痕跡地挪移向前,頸部沿著地板慢慢探出,滿懷渴慕地試圖舔舐自己認定的主人。


    “別靠近我!”凱旋適時向著遠離狽的方向走開幾步,避開了它的接近與討好,“你還提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仗著我會顧念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暗地裏嫉賢妒能,排除異己。我沒有懲罰你,並不表示我不知道。或者你以為我會一直縱容你?所以你越來越肆無忌憚,越來越將我對你的寬容視作理所當然?”


    “嗷嗚嗚嗷……”


    “你說你不敢了,你會反省,”凱旋微微動容,歎息道,“我還能相信你嗎?”


    “嗚嗚嗷嗚……”


    “當然記得,斯庫爾,是北歐神……部落典籍裏所記載的傳說中追逐太陽的狼,並且在時機到來時,它成功達成了自己的目標。”


    “嗷嗚嗷嗚……”


    法西斐爾:“……”雖然偶爾理解了幾個詞的意思,但是畢竟沒有熟練掌握狼語這門外語,加之對方正在傾訴衷腸,情之所至,口若懸河,根本不給他思考與回憶的時間,所以完全沒有聽懂。


    時刻都在暗暗關注自家伴侶的黧已經殷勤地湊上前來,曖昧的氣息流連在蛇族雄性獸人白皙敏感的耳畔,輕聲做著同聲翻譯:


    “旋,你還記得嗎?在我幼小無助的時候,饑餓、寒冷、漠視、鄙夷、辱罵和毆打充斥在我的世界裏,成年獸人像躲避瘟疫一樣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小獸人則用他們的天真與殘忍將我視為可憎的玩具肆意虐待。是你的出現,像一抹溫暖的陽光,照耀了我黯淡的生命。你為我斥責那些小獸人,為我療傷,為我帶來防寒的衣物和飽腹的吃食,你偷偷地照顧我、保護我,鼓勵我習練武技、提升戰力,你還給了我一個目標,你說你立誌要建立一個更美好、更溫柔的世界——”


    “旋,我沒有,我怎會將你的垂憐視作理所當然,對我來說,那更像神明的恩賜。從幼時起,我就下定決心,要一直守護在你身邊,鞍前馬後,為你遮風擋雨,披荊斬棘,為你拓土開疆。凡阻礙你的必除之,凡冒犯你的必殺之,凡取悅你的必呈於你麵前,唯你之命是從,絕無二心。我知道我不該放縱自己的私心,忘記了許下的誓言,因為嫉妒而想要排除所有可以取悅你的存在。我錯了,再不敢了,我會認真地反省,為你之憂而憂,以你之樂為樂。旋,我說的是真的,不要驅逐我,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真的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被自己的妄念引誘,以致於蓋過自己的初衷,傷害了你,求你再給我一次留在你身邊的機會,我保證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旋,你還記得你為什麽給我取名叫斯庫爾嗎?”


    “我知道我辜負了你的期許,旋,我的王。我永遠記得您的誌向,一個更美好、更溫柔的世界。求您多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令你失望。相信我,旋,你的意願就是我前進的方向,你的命令就是我刀鋒所指,你的目標就是我畢生所求……”


    凱旋的野心果然不容小覷啊,這種統一世界的雄心不得不防。聽完這一席傾情告白,法西斐爾如是總結。


    總覺得這個斯庫爾有些不對勁,似乎暗搓搓地下了什麽了不得的決心。那濃重深沉又似無邊無際、卻始終無法被滿足的*,將其深深地壓抑可並不是什麽好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黑化了,然後反噬了主人呢。黧放任思緒飄忽,事不關己地聳聳肩。


    對於凱旋來說,畢竟是玩著竹馬一起長大的小夥伴,要說最懂他的人自然還是斯庫爾。安德那慕的王者凝視著哀哀乞憐的黑狽,態度不禁和緩了許多,眼神也流露出幾分猶豫。


    斯庫爾見機而行,立馬挨挨蹭蹭地爬到凱旋腳邊,伸出舌頭虔誠地舔舐凱旋的袍角。凱旋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卻也因此被安撫下來,終於鬆口道:“好吧,將功折罪,下不為例。”


    “嗚嗚……”這次法西斐爾聽懂了,黑狽的意思是: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滾出去,不要打擾我睡覺!”凱旋顯然並不欣賞自家竹馬兼下屬的得寸進尺。


    “……”法西斐爾輕輕搖首,意興索然道,“我們回去吧。”他對這些黏黏糊糊的打情罵俏實在不感興趣。


    “總還是有些收獲的吧,”黧覺得自家法法的不解風情非常可愛,忍不住寵溺地安慰道。他牽著法西斐爾的手輕飄飄掠過夜空,向著忒彌西蒙的駐地飛去,然後似不經意間提議,“不如,我今晚也守在你身邊吧。”


    “……”法西斐爾也想像凱旋一樣說滾,但是他知道,蛇妖總有足夠的理由和實力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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