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花舫笙歌,聚六朝金粉,此時已是子夜,但尋歡逐樂的公子闊少仍未散盡,熊倜走到河邊,看到每隻船上都掛著牌子,上麵寫著名字,有些船燈火仍亮,裏麵有暄笑聲,有些船卻已熄了燈火。


    他看見有一隻船停在較遠之處,不像別的船那樣一隻連著一隻,而且燈火仍然亮著,他就走了過去。


    那隻船的窗戶向外支著,他站在岸邊看了一會,裏麵並無嘩笑之聲,停了一會,窗口忽然爬出一個小女孩的頭,大約也有八、九歲。


    這晚月色甚明,熊倜站在月光下,被船裏的小女孩看見了,秦淮河酒肉征逐,很少有孩子們來,那小女孩看見熊倜,就關著朝他招了招手。


    熊倜遠遠看到她兩隻眼睛又大又亮,笑起來像是有兩個很深的酒窩,也不覺向前走去,忽然腳底一滑,他驚叫了一聲,跌下河去,那小女孩看了,也嚇得叫了起來。


    船裏的人都跑了出來,那小女孩尖聲叫著姐姐,不一會從後艙走出一個年紀亦不太大的少女,雲鬢高挽,貌美如花,身材甚是清瘦,臉上似有愁容,顰眉問道:“什麽事呀?”那小女孩指著水麵說:“有一個小孩掉下去了,姐姐趕快叫人去救他。”


    那少女探首窗外,看見一個小孩的頭離岸漸遠,慌忙叫道:“你們怎麽搞的,快點下去救人呀。”


    船上有兒個卷著褲腿的粗漢,跳下了水,所幸岸近水尚不深,不一會,就將熊倜救了上來。


    那位粗漢把熊倜倒著放在膝上,吐出了許多水,雲鬢少女和那小女孩也走了出來,熊倜正自慢慢轉醒,此時艙內走出一個四十幾許的婦人,一走出來就朝那少女說:“那麽晚了還站在這兒,也不多穿件衣服,小心著了涼。”


    又轉頭看了看熊倜,朝那些二漢說:“這小孩是哪裏來的,弄得船上都髒死了,快把他送走。”


    那少女聽著微一顰眉,朝婦人說:“阿媽怎麽這樣,這孩子凍得渾身發抖,怎麽能夠送他走呢。”


    語言脆麗,如黃駕出穀。


    那婦人尚未答話,熊倜突然跳了起來,朝那少女及小女孩一跪,哀求著說:“這位阿姨和這位姐姐救救我,不要趕我走,我沒有家了,情願替你們做事,做什麽事都行。”


    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那小女孩看了,不禁拉了拉她姐姐的衣角,低聲說著:“姐姐,你不要趕他走嘛,瞧他樣子怪可憐的。”


    少女看了熊倜一眼,隻見他雖是從水裏撈出的,衣服淋漓,非常狼狽,但卻生得俊美已極,一點都沒有狼瑣的樣子,心裏也很喜歡,側臉對那婦人說:“這小孩既是無家可歸,我們就把他收下來吧,也好替我打打雜。”


    那婦人說:“姑娘,你有丫頭們服侍你還不夠嗎?這小孩來曆不明,怎麽能收下他呢?”那少女一甩手,生氣道:“不行就不行,我求你做一點事都不行,看下次你要是求我,我也不答應你。”


    那婦人連忙賠著笑道:“行行行,姑娘的話我怎敢不聽。”


    又大聲對著正站在旁邊的兩個丫頭說:“快把這小孩帶到後麵去,找件衣服替他換上,聽到了沒有。”


    那小女孩高興得直笑,牽著少女的衣角,笑著說:“姐姐真好。”


    那少女聽了,歎了口氣,似有無限心事,輕輕說道:“什麽還不都是為了你。”


    那小女孩聽了,眼圈一紅,撲進少女的懷裏,兩人緊緊擁抱著,竟都流下淚來。


    原來此二人遭遇也是異常淒慘,他們的父親原來是一個通儒,雖然才高八鬥,但卻氣質清高,不願應試,為異族作奴才,在城郊一個名叫金家莊的小村落,開設一家蒙館,靠一些微薄的束修來討生活,妻子早死,膝下無子、隻有兩個善解人意的女兒,生活自是清苦,但卻也很安靜。


    這位老先生姓朱,字鴻儒,本是大明後裔,大女兒若蘭,小女兒若馨,他因為沒有兒子,從小就把兩個女兒當做男子,教以詩書,等到若蘭十六歲那年,朱老先生忽然得了重疾,竟告不治,臨死時望著兩個悲淒欲絕的女兒,自是難以瞑目。


    朱家本就貧寒如洗,朱鴻儒一死,根本就無法謀生,朱若馨才七歲,每天飯都不能吃飽,餓得皮包骨頭,朱若蘭姐妹情深,看著難受已極,這才落入煙花,做了秦淮河畔的一個歌妓。


    “朱若蘭麗質天生,再加上本是書香世家,詩詞書畫無一不精,不到一年,即豔名大噪,成了秦淮群花裏的魁首。


    朱若蘭人若其名,幽如空穀蘭花,得能稍親芳澤的,可說少之又少,可是人性本賤,她越是這樣,那些走馬章台的花花公子越是趨之若騖。


    秦淮笙歌餘粉,本是筵開不夜,但朱若蘭卻立下規矩,過子夜即不再留客,船上的老鴇把她當搖錢樹,哪能不聽她的、所以熊倜晚上來的時候,已是曲終人散了。


    朱若蘭命薄如紙,知道熊倜也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同病相伶,對熊倜愛護備至,朱若馨年紀尚幼,一向都是做別人的妹妹,現在有了個比她還小的熊倜,也是一天到晚忙東忙西地,照料著熊倜,熊倜劫後餘生,得此容身,實不啻如登天堂。


    熊倜這半年來經過的憂患大多,人在苦難中總是易於成長,他也變得有一些九歲大的孩子所不應有的世故,而且他知道自己身世極秘,所以對於他視如手足的朱家姐妹,也是絕口不提,隻說自己父母雙亡,又是無家可歸罷了。


    朱若蘭白天沒事,就教著若馨、熊倜兩個孩子念書,熊倜生長王府,啟蒙極早,文字已有根基,再加上聰明絕頂過目成誦,往往若馨念了好幾遍,還不能記得的書,熊倜一念就會,若蘭更是喜歡。


    有時夜深夢口,熊倜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就偷偷地取出戴夢堯給他的冊子流淚,於是白天他更加刻苦念書,隻因那冊子上所載字句均甚深奧,他要有更多的知識,方能了解。


    晚上,前艙有客,度曲行令,熱鬧已極,熊倜星也年幼愛鬧,但他卻絕不到前艙張望,他知道他所處的地位是不允許他享有歡樂的,隻是一個人躲在後麵念書,有時若馨也來陪著他。


    若蘭在前艙陪完酒口來,自己感懷身世,總是淒然落淚,漸漸熊倜也知道了這是何等所在,不禁也在心裏為若蘭難受,發誓等自己長大成人,一定要把她們從火坑中救出來。


    這樣過了一年,熊倜非但將《幼學瓊林》等書背得滾瓜爛熟,就算是四書五經,也能朗朗上口,這才撿了一個月明之夜,偷偷溜到岸上荒涼之處,將那兩本冊子放在前麵,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默禱父叔在天之靈,助他成功。


    此時月色如銀,秦淮煙火,浩渺一片,熊倜極仔細地翻開那兩本冊子,那是用黃竣訂成的封麵,裏麵的白絹上,整齊地寫著字和一些圖式,熊倜翻開第一本,正是星月雙劍仗以成名的”蒼穹十三式“,但”蒼穹十三式“內盡是些騰飛刺擊的精微劍式,熊倜既無師傅指導,又無深厚的武功根基,如何能夠學得,他翻閱了一會,不禁失望得哭了,於是他再翻開第二本冊子,那是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內家初步功夫,也正是星月雙劍未能登峰造極的天雷行功。


    熊倜就照著指示練了起來。


    此後,每日天尚未亮,熊倜就偷偷爬了起來,獨自跑到靜僻的河邊,迎著朝氣學習吐納之術,初學時,他自有不少困難,但他卻都以絕大毅力去克服了,有時遇著難解之處,竟終日厭厭,偶得一解,卻又雀躍不已。


    兩年的苦練,他覺得自己的周身肌骨,已能隨著呼吸自由收縮,而且氣力倍增,身體像是蘊藏著千百斤力量,隻是無法發泄而已,他不知道他這些日子的苦練,已到了內功中極深奧的境界,正是武林中人終生想往的”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所差隻是”督“、”任“兩脈尚未能打通,否則就算武林高手,也都不能傷他。


    兩年多來,若馨也十餘幾了,出落得自是清麗異常,熊倜本是和她們姐妹睡在一起,現在一來因為人都大了些,二來日為熊倜晚上要練功,和她姐妹睡在一起甚是不便,就搬到後艙,一間角落上的小房去睡,更是盡夜不息地練著調息之術。


    一天清晨,熊倜又溜了出來,到河邊去練功,他心裏正在想著”天雷行功“裏的精微之處,沒有注意到前麵的船板,一腳踏空,全身將要落水,他本能地往上一提氣,哪知卻出乎意外地全身似有大力吸引,向上拔高了數尺,他心中一喜,真氣一散,卻又撲通掉進水裏,所幸秦淮河樂戶不到日上三竿,不會起床,也沒有注意到他。


    但是他卻知道自己已能練習”蒼穹十三式“了。


    歲月倏然,瞬又三年,熊倜已是十四歲了,他削竹為劍,學劍已有三年,”蒼穹十三式“已能自由運用,”天雷行功“,卻未見進步,他除了覺得自己運氣時,體內雷響較前稍大之外,但每每練到緊要關頭,體內真氣總不能融而為一,心裏懊惱已極。


    若馨也已十五了,江南春早,十五歲的女孩已經長得像個大人了,漸漸地,她對熊倜形跡上變得生疏起來,可是在內心的情感上,卻對他更是關懷。


    這天清晨,熊倜又到了岸邊練功,當他正在運氣,將體內真氣通到劍尖上發出時,忽覺肩上有人一拍,他一驚之下,本能地反手一劍,劍勢上挑,雖是竹劍,但在熊倜手裏運用,已可斬敵傷人。


    熊倜劍方刺出,忽覺右助一軟,渾身真力俱失,千裏的劍也同時失去,竟似他將劍交給別人一樣,他尚未有任何動作,眼前一花,多了一條人影,衝著他冷冷他說:“你的劍法是誰教給你的?”。


    熊倜大驚之下,定睛一看,隻見眼前站著一個似人似鬼的怪物,通體純白,非但衣履是白的,就連頭發、眉毛也全是白的,臉色更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剛從墳墓裏跑出來的。


    熊倜強煞也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見了這種形同鬼魅的角色,嚇得轉身就跑,哪知他人剛縱出,渾身又是一軟,又仿佛是有什麽東西在他身上點了一下,叭地一聲,落到地上,跌得臀部隱隱作痛。


    那人根本未見走動,人卻移了過來,還是冷冷他說:“你的劍法是誰教給你的?”那人問過之後,即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熊倜伏在地上調息了一會,猛地腰、腿、時一齊用力,人像彈簧般彈了起來,往前一竄,就是三、四丈,他滿以為這次定可逃出了,哪知他腳尖剛一沾地,那怪人卻又正正地站在他麵前,他毫不考慮,雙臂一振,人往上直拔上去,哪知怪人也同時隨地拔起,完全同樣快慢,他拔到哪裏,那怪入也拔到哪裏,隻要熊倜往前看,那怪人冷而蒼白的麵孔總是赫然在他眼前。


    熊倜不禁急了,連人帶頭,向那怪入撞去,那怪人卻不躲閃,眼看即可撞上,哪知那怪人卻隨著他的來勢向後飄了開去,熊倜力量用完,他也眼著停止,仍是保持著剛剛的距離。


    熊倜東奔西竄,卻始終逃不過那怪人,他想到自己苦練五年,第一次碰到的人,反但打不到他,競連逃都逃不出去,這樣怎能談到報仇雪恨,不禁坐到地上哭了起來。


    那怪人本是堅冰般的麵孔,看見熊倜哭了起來,卻開始起了變化,接著渾身扭動,像不安已極,卻極力忍耐著的樣子。


    熊倜哭了一會,想起戴夢堯臨死前對他講的話,哭得更傷心,那怪人似乎忍耐不住,也坐到地上,跟著熊倜哭了起來,而且哭得比熊倜還要傷心。


    原來那怪人本是孤兒,出生後就被拋在居庸關外的八達嶺上,卻被產在深山裏的一種異種猴子撿了去,喂以猴奶,那怪人長大後跟猴子一樣,滿山亂跑,遍體長著粗毛,吱吱喳喳他說著猴語,有一天被一個遊山的劍客發現,把他帶了回去,用藥水把他遍體的毛皮去了幹淨,授以武技,而且還替他起了個名字叫做侯生。


    那劍客在八達嶺一耽十年,傳得侯生一身本領,侯生本就生有異稟,內外功夫學起來比別人事半功倍,出師後即常到關內遊俠,不論黑白兩道,隻要惹他不順眼,他就把人家弄死,而且行蹤飄忽,輕功高得出奇,無人能奈得他何。


    後來他年紀大了,漸漸懶得走動,就娶了個太太在八達嶺隱居起來,星月雙劍的師傅那時在青龍橋隱居,兩人都是武技高強性情孤僻的老頭,一談之下,竟是非常投緣。


    侯生內外功俱都已臻絕頂,幾乎已是不壞之身,可是卻最怕聽見人哭,隻要有人一哭,他也會跟著哭了起來,而且哭的時候武功俱失,和常人完全一樣,隻是江湖人士從未有在他麵前哭過的,故也無人知道他的短處。


    可是侯生晚年娶的這位太大卻最好哭,她一哭侯生也跟著哭起來,要是別人不停,他也不能停止,後來他太太發現這個毛病,沒事就拿哭來要脅他,弄得他實在不能忍耐,竟逃了出去。


    他跑到星月雙劍的師父那裏,住了好幾個月,想到關內一遊,星月雙劍的師父就托他照顧徒弟,這時剛好星月雙劍帶著熊倜及格爾沁同逃,他就跟在後麵保護,後來在南京城郊陸飛白口發狂言,他一怒之下,冷冷他說句“好大的口氣”就不管走了,他卻不知道星月雙劍都遭了毒手。


    他一個人各處遊玩了好幾年,再口到江南,卻聽得人說星月雙劍已經死了,怎麽死的卻人言人殊,他這才一急,覺得自己對不起星月雙劍的師傅。


    他也知道星月雙劍是帶著兩個孩子同走的,現在星月雙劍已死,他就想找著兩個孩子,來補償自己的歉疚,哪知找了許久,也無法找著。


    這天清晨他正到莫愁湖去看霧,偶然走到秦淮河邊看見有人正用“蒼穹十三式”裏的功夫飛渡秦淮,“蒼穹十三式”武林中會的人可說絕無僅有,他才“咦”了一聲,跟了過去,他看刮熊倜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心想也許就是他要我的人,這才跑過去問,他個性奇僻,喜怒無常,看見熊倜想走,就逼著熊倜,哪知道熊倜卻哭了起來。


    熊倜哭了一會,發現侯生也在哭,而且哭的樣子很滑稽,不覺撲哧笑了一聲,侯生聽他笑,也不哭了,熊倜覺得很好玩,就問道:“喂,怎麽我哭你也哭,我不哭,你也不哭了。”


    侯生兩眼一瞪,衝熊倜說:“怎麽你哭得我就哭不得呀。”


    熊倜見他白發白髯,已是個老頭子,但說起話來,卻像個小孩一樣,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侯生看到他笑,就站了起來,拍拍白衣服上的塵士,想了一會,問道:“星月雙劍是你什麽人?,熊倜笑聲頓住,驚異地看了侯生一眼,沒有答話,侯生看了看他,覺得他年紀雖幼,但是兩眼神光飽滿,膚如堅玉,內功已有根堅,遂起了憐才之念,侯生飄忽江湖,辣手毒心,人稱毒心,數十年來,從未對人生出如此好感,也確是異數。


    停了一會,侯生把語聲放得和緩,說道:“你不要怕,隻管說出來,我不會害你的。”


    熊倜見他臉上已再沒有冷酷之色,突然對他也起了親切之感,這五年來除了朱家姐妹之外,別人對他都是冷眼相待,侯生雖是行蹤詭異,令他害怕,但是現在他語氣卻在嚴厲中露出關切,熊倜想到他最敬愛的叔叔也是這種樣子,不禁又哭了起來。


    侯生見熊倜一哭,急得隻是頓腳,但他血液裏有了八達嶺異種猿猴的天性,隻要看見人哭,自己也不能控製地哭了起來。


    熊倜本是聰明絕頂之人,見他如此,心裏明白了幾分,突然福二心靈,止住了哭,說道:“這位伯伯,我不哭了,隻因為我想起死去的叔叔,所以才忍不住哭了起來。”


    侯生道:“戴夢堯是你的師傅?”“是的。”


    侯生道:“你把戴夢堯教你的天雷行功練一遍給我看。”


    侯生看著他練,臉上竟有喜色,此時突然跑了過去,不知怎的將手一伸,將熊倜倒提了起來,在他身上一陣亂拍,熊倜隻覺渾身舒服,絲毫沒有痛苦之感。


    他拍打了約有盞茶時候,才將熊倜放了下去,兩手扳住熊倜的肩膀,叫熊倜張開嘴來,他也把嘴一張,對著熊倜吹出一股氣來,隻見有一條宛如實質的氣體,投入熊倜的嘴中。


    那氣體一入熊倜口中,熊倜隻覺渾身一冷,有一股寒氣在他體內運轉,過了一會,侯生額上已然見汗,熊倜覺得那股寒氣漸漸變得火熱,燙得他渾身又酸又痛,侯生的兩雙手像鐵箍似的扳住,他動也動不了。


    又過了一會,侯生將手一鬆,卻撲地坐到地上,累得氣喘不已。


    熊倜四肢一鬆,渾身覺得從未有過的舒泰,看見侯生已在對麵瞑目調息,便也坐了下來,試著稍一運氣,真氣即灌達四肢,融而為一,不禁大喜。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升起,照得秦淮河水,粼粼金光,侯生站起來,對熊倜說:“我已為你打通‘督任’兩脈,此後你練功已無阻礙,等到你練得體內輕雷不再響時,可到居庸關來,你也不必找我,我自會找你的。”


    說完身形並未見動,人已不見。


    熊倜站了起來,心裏高興得無法形容,自思道:“這人怎地如此奇怪,像是和我戴叔叔是朋友,我起先還以為他是鬼呢。”


    轉念又想道:“呀!我連他姓名都不知道,連謝也沒有謝過他,真是該死,下次見到他……”他正想到這裏,忽然白影一晃,侯生又站到他的麵前,熊倜不禁大喜,正想跪下,侯生把手一攔,從背後撤出一把形式奇古的長劍,伸手抽了出來,隻覺寒氣沁人,他把劍套往熊倜手上一遞,口裏說道:“記著。”


    就虛空刺了幾個劍式,像是毫無連貫,卻又劍劍奇詭,熊倜都記了下來。


    侯生把劍一收,也往熊倜那一遞,說道:“此劍我已用它不著,你可拿去,隻是此劍在江湖上太紮眼,輕易不可顯露。”


    他想了一想,又說道:“此後你如找著你的妹妹,可把我剛剛教你的劍招教給她,除此之外,你都不能教給任何人,知道嗎?”熊倜趕緊跪了下去,低頭說道:“弟子知道。”


    等到他再抬頭,侯生已不見了。


    熊倜手裏拿著那把古劍,喜愛已極,他仔細看了許久,隻是劍把上用絲縷成“倚天”兩字,隨手一揮,劍尾竟有寒芒,知是一把寶劍,就站在當地,將侯生教他的劍招,按著方位,練了起來,總是覺得招招仿佛不能連貫,運用起來緩慢已極,但他知道,侯生武功深不可測,教他的劍招,必也是武林絕學,所以牢牢記在心裏。


    熊倜靜悄悄地回到船上,船上人尚高臥,他回到他那間僅可容膝的小房艙,將劍收了起來,才出去漱洗,他想到今天的奇遇,心裏就高興,他想:“要是戴叔叔他們還在,看見我這樣子,也一定會為我高興,今天那位伯伯說我還有個妹妹,我真該死,這麽多年來我竟把她忘了。


    現在不知她怎麽樣了,我真奇怪,為什麽以前竟從未想起過她呢,呀!我還記得她那麽小,整天隻會哭,現在她該也長大了些吧,我真希望以後能找著她,把我全部會的武功都交給她,讓她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報仇。”


    他想著想著,臉上露出了笑容,此時忽然若馨也跑了過來,看見熊倜就將腳步一緩,低低他說:“你好早呀!”熊倜看到她來了,就轉頭跑開,嘴裏說道:“小姐姐早。”


    轉瞬又是兩年,熊倜早將“天雷行功”練至無聲境界,“蒼穹十三式”他更練得熟之又熟,隻是侯生教給他的怪異劍招,他尚未能完全領悟,他本早想走了,但當他看到朱家姐妹時,他仿佛覺得有一條無形的線在係著他,使他不能離去。


    等到熊倜十六歲那年,他長得完全已像個大人了,聰明人本就多半早熟,何況他自幼練武,身材又高,臉上雖仍有童稚之氣,但已無法再在秦淮河的花舫上呆下去,他想了許久,本想就此偷偷溜走,免得難受,但想到若蘭七年來的恩情,實是不忍。


    終於在一天夜裏,船上的人都睡了,他俏悄地跑進朱家姐妹住的那間艙房將若蘭叫到船舷旁。


    夜已很深,河邊寒意甚重,若蘭不知有什麽事,便跟著熊倜走了出來,問道:“弟弟,你有什麽事呀?”熊倜呆呆地望著她,隻見也滿臉俱是關切之容,這七年來她終日憂鬱,更是清瘦可憐,而且月移人換在芸芸金粉中,她也沒有以前那麽紅了,熊倜想到就要離開她,心裏一酸,眼角流下淚來。


    若蘭見熊倜哭了,就跑到熊倜跟前,這時熊倜已比她高了很多,她抬頭望著熊倜麵孔,輕輕伸手替熊倜擦了擦眼淚,關切他說:“弟弟,你哭什麽,是不是又受了誰的委屈。”


    熊倜更是難受,回過頭去,隻見秦淮河水,平伏如鏡,倒映著天上的點點星光,微風吹來,仿佛置身廣寒深處。


    若蘭隻覺得寒意漸重,輕輕地靠近熊倜,她第一次感覺到他已不再是個孩子了。


    熊倜低下頭來,茫然說道:“姐姐,我要走了。”


    話未說完,眼淚籟籟落下。


    若蘭聽了一驚,問道:“你要到哪裏去?”熊倜道:“姐姐,我要離開你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因為那裏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做,但是我一定會很快回來的,我一定要將姐姐接出去。”


    若蘭幽幽他說:“我早就知道你要走的,但你為什麽走得那麽快,反正姐姐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你難道不能再等一等嗎?”說著說著,已是淚如雨下。


    熊倜突然一把將若蘭抱住,哭著說:“姐姐,我真不想離開你,隻是我實在有難言之隱,有許多事我都要去把它做好,但是,姐姐,我發誓,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會一直陪著姐姐,讓姐姐好好享受幾年,不要再在這種地方耽下去了。”


    若蘭哭得已說不出話來,停了一會,她止住了哭推開熊倜,低低他說:“你什麽時候走呀?”熊倜又低下頭去,說:“我跟姐姐說過,馬上就要走,若馨姐姐那裏,你代我說一聲,我不再跟她告辭了。”


    若蘭想到七年相依為命的人,馬上就要走了,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說:“你難道不能多呆幾天嗎?讓姐姐再多看你幾天。”


    熊倜狠著心搖了搖頭,說:“不,我馬上就走了,多呆幾天,我心裏更是難受,姐姐快回房去吧!小心著涼了。”


    若蘭突地一轉身,哭著跑了進去,熊倜望著她的背影消失,覺得像是失去了什麽,落寞地走口房,收拾了幾件常換的衣服,將寶劍仔細地用布包好,斜背在身後,留意地看著他那小艙,這平日令他難以忍受的地方,如今他卻覺得無限溫暖。


    他呆呆地站在床前,房門輕輕地被推開了,若馨流著淚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個手絹包的小包,看見熊倜出神地站在那裏,強忍著淚,走到熊倜的身旁,將手裏拿著的小包放到**,垂淚說道:“這是姐姐和我的一點首飾,還有一點兒銀子,你拿著吧,路上總要用的。”


    熊倜轉臉感激地看著她,隻見她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心裏突然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張口想說些什麽,不知該怎麽說,兩人沉默了一會,若馨抬眼淒婉地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充滿了悲哀的情意,慢慢轉身走了兩步。


    熊倜壓集在心中的情感,此時再也忍耐不住,哽咽著叫道:“小姐姐!”若馨聽了腳步一停,熊倜走上一步,站在她身後,若馨突然一轉身,熊倜乘勢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兩人頓覺天地之間,除了他倆之外,什麽都不存在了。


    若馨順從地依偎在他懷裏,伏在胸膛上,低低他說:“你要走了也不來跟我說一聲,難道你除了姐姐之外,就不再關心任何人了嗎?”熊倜溫柔地摸著她的秀發,期艾著說:“我還以為,你不若馨搶著說道:“你不要說了,我也知道你想著什麽,你真傻,難道連一點也看不出我對你的情感嗎?”她說完,又覺得很羞澀,把頭一鑽,深深地埋藏在熊倜寬大的胸膛裏。


    此時萬籟寂然,隻有水濤拍擊,發出夢般的聲音,兩人也不知相互偎依了多久,熊倜輕輕地推開若馨說:“我該走了,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若馨眼圈一紅,又流下淚來,幽怨他說:“你等天亮再走不好嗎?”熊倜搖了搖頭,說:“我要乘著黑暗走,到了白天,我就再也沒有走的勇氣了。”


    若馨拿起那手絹包,擦了擦眼淚,緊緊地塞在熊倜的衣襟裏,垂首說:“不要弄掉了,這上麵有我的眼淚。”


    熊倜一咬牙,轉身拿起包袱,忽然看見若蘭也站在門旁,他覺得他再不走,就永遠不能走了。


    他走到若蘭的跟前,說道:“姐姐我走了。”


    若蘭慢慢地讓開路,說道:“路上要小心呀!”熊倜回頭又看了若馨一眼,她已哭得如帶雨梨花,熊倜強忍住悲哀,朝若蘭說:“我會小心,姐姐放心好了。”


    說完他就衝出艙門,消失在黑暗裏,若蘭走過去拉起若馨的手,像是告訴若馨,又像是告訴自己,堅定他說道:“不要哭了,他會回來的。”


    熊倜走下船的時候,大地仍然一片黑暗,此時四野無人,他本可放足狂奔,但他覺得腦海裏混混糊糊,茫然若失,像是有許多事要思索,又不知道從何處開始。


    他信步向前走著,在黑暗裏,他覺得心靈較安全些,七年來,他足跡從未離開秦淮河,外在一切事物,對他都是極陌生了,麵對著茫茫人海,他心裏有些害怕,不知道該怎麽去做。


    他想道:“我該先去莫愁湖,去看看戴叔叔和我分別的地方,然後呢……”他撫摸著包在衣服中的長劍,思索著:“我就要去找殺死戴叔叔的仇人了,寶馬神鞭薩天驥,這名字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直到他的血染紅我的劍為止。”


    他想道:“然後呢,我就要去找我的妹妹了,記得那時她還小,總是好哭,有個奶媽總是陪著她,她叫什麽名字,怎麽連我都想不起來,記得陸叔叔曾經告訴過我的,那天陸叔叔在晚上把我帶了出來、抱我到一輛馬車上,告訴我爸爸已經死了,叫我跟著他走,他要教我武功,替爸爸報仇,他又指著一個小女孩,對我說是我妹妹,而且還把她名字告訴了我,叫我記住,可是我現在卻把她忘了,叫我怎麽去找她呢?”他轉念思索著:“真奇怪,怎麽那時在家裏的時候,我好像從不知道我有個妹妹,也從來沒有見過她,也許她大小了,所以爸爸不讓我跟她玩吧。”


    他一陣急馳,片刻已至莫愁湖,七年人事雖然全非,但莫愁湖還是原來的樣子,他仁立湖邊良久,心中反複思索,漸漸遠處已有雞啼。


    熊倜自沉思中驚起,此時天已微明,他整了整衣服,暗自想著:“江寧府如何走法,我都不知道,薩天駭在哪所鏢局,我也忘了,我隻得先找個行人問問路,到了江寧府之後,再設法打聽薩天驥的鏢局了。”


    熊倜走入城內,進了茶館,坐下後,就向堂值問道:“喂,夥計,你知不知道江寧府有個叫寶馬神鞭薩天驥的人?”那堂倌笑道:“南京城內鳴遠鏢局的總鏢頭,寶馬神鞭薩天驥的大名,誰人不知?”熊倜道:“那鳴遠鏢局在哪裏?”堂倌道:“你家原來是要找薩天驥呀!鳴遠鏢局倒是好找,從這裏過兩條街口,朝左一轉彎,你家就可以看到鳴遠鏢局的大招牌,不過你要找薩天驥,卻來晚了五年。”


    熊倜驚道:“難道他已死了?”堂值道:“好多年前,鳴遠鏢局來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兩個小孩,聽說那兩個男人也是有名的武師,後來不知怎地,薩天驥把那兩個男人弄死了,大的小孩也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薩天驥卻和那個女人姘上了,本來大家還不知道,哪曉得過了一年,薩天驥竟和那女人結婚。


    鏢局裏的都是好漢,大家都不滿意他,不過因為鏢局是他開的,也沒得辦法,哪曉得過不久,薩天驥把鏢局的事務忽然都交給了二鏢頭金刀無故鎮三江駱永鬆,自己卻帶著那女人和小孩走了。”


    熊倜忙問:“你可知他們去了何處?”堂倌答道:“這個我卻不知道了,你倒不如到鳴遠鏢局去打聽打聽,也許那裏有人知道。”


    熊倜此時悲憤交集,哪裏還吃得下東西,匆匆付了帳,就往鳴遠鏢局走去。


    熊倜看見鳴遠鏢局兩扇黑漆的大門尚自緊閉,他也不管,走上前去,大聲敲起門來。


    過了一會,隻聽裏麵有人嘟嘟噥噥地罵道:“是哪個喪氣鬼,這麽早就來叫喪。”


    熊倜聽了大怒,大門呀地一聲,開了一條小縫,鑽出一個人來,睡眼惺鬆他說:“是誰呀?來幹什麽的?”熊倜正沒好氣,隨手一推,門呀地開了,那人也隨著跌跌衝衝地往後倒了去,熊倜大聲對那人說:“快把你們總鏢頭找出來。”


    那人見熊倜年輕,以為好欺,嘴裏罵道:“你***也配。”


    反手一個巴掌,向熊倜臉上煽去。


    熊倜右手一揮,左手抓著那人的衣襟,一拋一送,那人叭地一聲,遠遠跌在地上。


    不一會,屋子裏出來一大群人,一個個俱都是衣冠不整,睡眼惺鬆的樣子,顯然是剛從被窩裏拉出來的,其中走在前麵的,是個身材特別高大的漢子,渾身皮膚黑黝黝地,遠看活像生鐵鑄成的金剛,此人正是鳴遠鑲局裏的台柱鏢頭之一,神刀霸王張義。


    他走到屋門口,突然停了下來,將兩手大大地分開,攔住了後麵的人,上上下下打量著熊倜,驀地大笑起來,說道:“我聽王三說有人來踢鏢局子,我當是什麽三頭六臂好漢,卻原來是這樣個小兔崽子。”


    後麵跟著的,也哄著笑了起來,像是完全沒肩、把熊倜看在眼裏。


    張義轉身對身後的人說:“這兔崽子長得倒是挺標致的,隻可惜又小又嫩,隻怕擋不住大爺我一下子。”


    後麵那些高高矮矮的魯莽漢子,聽了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熊倜忽然竄上前去,也未用什麽招式,朝張義煽了正反兩個耳光,張義隻覺得眼前一花,臉上已著了兩記,張口一噴,連牙帶血,濺了一地。


    張義怒喝道:“好個小兔崽子,連招呼都不打就下手了。”


    剛說完,長臂一伸,一招“金豹露爪”向熊倜抓去。


    熊倜冷笑一聲,右臂一揮,左手前探,準備照方抓藥,像剛才一樣,摔他個四腳朝天,哪知張義卻遠非剛才開門的玉三可比,他素以神刀著稱,何況熊倜這一揮,隻用了二成力,竟未能將他格開,張義將招就式,反手一招“金絲絞剪”,竟將熊倜右手刁住,長大的身軀,微往外傾,“魁星踢鬥”右手猛力口帶,疾的一腿,朝熊倜踢去。


    熊倜驟逢險招,又是初次出手,不免有些心慌,但他畢竟功力深厚,微一用氣,真氣即灌達四肢,左掌彎式往下去削踢來的腳,右手微一用力,張義即覺把持不住,驀地回手收腿,左腳跟一用力,“金鯉倒穿波”,往後猛竄,以求自保,此時熊倜隻要順勢前往,再施一擊,即可竟功,但是他到底臨敵經驗太少,竟未能連環用招,須知他練功全是獨自一人,連對手過招的都沒有,自然初出手時,難免有此現象。


    張義身剛立定,氣雖已餒,但仍不肯就此收手,正準備再往前衝,突地又回念一想:“此人年紀雖輕,武功卻深不可測,不知何門何派,來此又有何事,是敵是友尚未分明,我何必這樣昔撐,即使傷了性命,又有何用……”於是他不再出招,但他是個莽漢,不善言詞,競也未出言相詢,熊倜見他怔怔地站在對麵,不解何故,暗忖道:“常聽若蘭姐說,世道人心,最是險惡,你不傷人,人便傷你,現在他雖是呆站在此,但心裏卻不知在轉什麽壞念頭,不如我先發製人,先打發了他再說,免得反吃人虧。”


    此刻他輕敵之心已泯,一出手,就是“蒼穹十三式”裏的絕招,身軀微一頓挫,人已如箭般離地而起,“泛渡銀河”以掌為劍,帶著一般勁風,向張義當頭揮下。


    張義正自盤算如何開口,熊倜人已襲到,“神力霸王”久曆江湖,知道這種身在空中,即已發出的招式,你愈是伸手格拒,所受的也愈重,於是他猛力右旋,想避開此招,但“蒼穹十三式”一招即出,其餘的招式自會連環運用,除非對方亦有極高的武功,否則絕難逃出,熊倜右腿外伸,雙手齊下,張義隻覺漫天俱是熊倜的掌影,連躲都無法躲得。


    忽然一人自內奔出,大喝道:“快往下躲。”


    但張義已在掌風籠罩之下,已是身不自主,熊倜右手斜削“落地流星”,張義右頸一麻,人已昏了過去。


    那奔出來的人朗聲笑道:“好身法,好身法,想不到昔年威鎮江湖‘蒼穹十三式’,又在此地重現。”


    說完又深深一揖說道:“小弟是此問鏢局的管事的,江湖上朋友都叫我錦麵蘇秦,王智逑使是在下,其實呢,這都是朋友們的抬舉罷了。”


    說完又大聲笑起來,然後接著說:“看兄台的身法,想必是當年以‘蒼穹十三式’飲譽江湖的星月雙劍的後人了,想當年江湖上人,誰不對戴、陸兩位前輩景仰得五體投地,隻是自從星月雙劍故去後,‘蒼穹十三式’竟成絕響,想不到兄弟今日有緣,能再睹奇技。”


    熊倜道:“小弟正是星月雙劍的嫡傳弟子,此刻到貴鏢局來,便是有幾件家師當年未了之事想來請教,隻是貴鏢局的大鏢頭們卻恁地厲害,不分青白皂白,就要拿小弟試手,小弟這才得罪了,還請總鏢頭多原諒。”


    王智逑哈哈笑道:“這都怪小弟太懶,起床太晚,接待來遲。”


    他看了仍然倒在地上的張義一眼,目光裏流露出一絲奇異光芒,但一門而沒,口頭又招了招手,叫夥計們照料張義進去,歎了口氣,說道:“我這個兄弟,就是這樣魯莽脾氣,想必是他開罪了兄台,您才懲戒懲戒他,這是他咎由自取,如何能怪得別人,兄台如不介意,請裏麵敘茶,兄台如有事吩咐,小弟若能辦到的,一定效勞。”


    於是王智逑拱手讓客,熊倜也坦然人內。


    二人互道姓名,客套一番後,王智逑道:“熊兄隻怕不知,這幾年來江湖上人材輩出,無論黑白兩道,都有幾個威震武林的後起之秀,其中最使江湖側目的,有天山冷家兄妹的傳人,冷如水,冷如霜和鍾天仇,十三省丐邦的新選龍頭幫主,藍大先生,四川唐門的七毒書生唐羽,江蘇虎邱的東方兄,此外峨嵋的孤峰一劍,峨嵋雙小,武當四儀劍客,俱都是百年難見的武林俊彥,更可驚是,居說昔年縱橫天下的天陰教又在山西的太行山左死灰複燃,教主是一男一女兩個不知姓名的出身的年輕男女,如傳聞是實,隻怕武林又難免蒙劫了。”


    他說完又是哈哈一陣大笑,舉起大拇指向熊倜一揚,說道:“不過據我看來,這些人雖都是武林之傑,但比起熊兄來,隻怕都有遜色,熊兄此番出來闖蕩江湖,我擔保不出數月,定然名動江湖。”


    熊倜笑道:“總鏢頭過獎了,隻是小弟此番前來,確真有幾件異常重要的事,待一一了卻。


    此間鏢局,昔年是薩天驥所創,近聞人言,此人今已遠走,想總鏢頭定必知道他的去處。”


    王智逑道:“熊兄若打聽別的人物,隻要是江湖上稍有名氣,小弟不敢說了如指掌,但也略知一二,但是這薩大驥麽他故意把語聲拖長,偷目一望熊倜,見熊倜一提到薩天驥,就顯得異常忿恨,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所料的不差,連忙接著說:“按說南鞭薩天驥,也是極負盛名的人物,但自從他當年手創星月雙劍後,想必自己心虛,埋頭歸隱,從此使不知去向,要找他實是困難已極。”


    熊倜聽了,忍不住麵色空然變得失望和悲憤,站起來道:“這姓薩的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找他出來,總鏢頭既然不知這廝的去處,那麽小弟就此別過。”


    王智逑連忙將他拉住,說道:“熊兄切莫太過急躁,想熊兄初人江湖,朋友自少,小弟雖不成材,便無論黑白兩道,都還有個交情,熊兄若把小弟看成個朋友,此事自管交給小弟,小弟決定盡全力探訪出薩天驥的下落,豈不比你獨自探訪要好得多麽。”


    熊倜此刻方寸已亂,聞言一想,也是道理,撲地拜倒,含悲說道:“小弟舉目無親,凡事隻有仰仗總鏢頭了,日後粉身碎骨,必報大恩。”


    王智逑也對麵拜倒,雙手攙扶熊倜,說道:“熊兄切莫這樣,折煞小弟了,有話慢慢商量,我總要替熊兄想個萬全之計,但卻千萬心急不得。”


    王智逑把熊倜扶到椅子上,熊倜仍然含悲未住,王智逑說道:“熊兄單身人江湖,想必無甚牽掛,如果不嫌此地簡陋,不如就搬來住下,一來省得別處不便,二來日後有事,也好商量。”


    熊倜雖是聰明絕頂,但終究是曆練不夠,竟也一口答應下來。


    王智逑見他已答應,心中暗喜,忙道:“熊兄還有什麽行李、衣物,可要一並取來,熊兄日後若有所需,也請隻管開口,此後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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