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王智逑、張義和另外一個叫吳詔雲的,並稱金陵三傑,吳詔雲武功最高,掌中劍得自點蒼派的真傳,人也很正派,張義人雖粗魯,但無心,空自力大無窮,武功卻不甚高,王智逑除了輕功尚可觀外,一無所長,反居金陵之首,江湖上人一提起粉麵蘇秦,誰都頭痛三分,皆因他詭計多端,眼皮雜,手麵寬,官的、私的、黑道、白道,隻要碰著他,無不被他占了便宜去,但卻無話可說,張義對他更是心服口服,吳詔雲雖對他時有不滿,但他們結義在先,也隻得罷了,什麽也敬他三分。


    他之所以結交熊倜,亦是別有用心的。


    當年薩天驥走時,並未交待任何事情,是故當時鏢局群龍元首,大家都想奪取總鏢頭之位,這時吳詔雲、張義都是初人鏢局,王智述便利用此二人,取得總鏢頭之位,其餘的鏢師一氣之下,也散了大半。


    於是鳴遠鏢局偌大一份基業,眼看就要風消雲散,哪知王智逑卻另有手腕,他竟取得官府合作,這樣一來,鳴遠鏢局的業務,才又蒸蒸日上。


    就在熊倜到鏢局前不久,在浙、皖、蘇交境處的荸山腳下,忽然出了一枝成形首烏,這種東西本是天地間的至寶,哪知被一樵夫無意間得到,那樵夫終年勞苦,也不知道此物究竟是什麽,隻想到一定值錢,跑到藥鋪裏,賣了幾十兩銀子。


    這藥鋪老板,卻是個官迷,得了此物,喜不自勝,帶至江寧府去,想獻給皇上,希望能博到一官半職,好光耀門相。


    江寧府也想借此升官,但知道江湖人士聽到這種消息,沿途勢必前來搶奪,他就把這難題交給鳴遠鏢局,讓他將此物送至帝京。


    鳴遠鏢局的鏢旗雖能賣幾分交情,但這種東西卻大非別物可比,消息剛傳出,王智述便知道有許多人在動腦筋,甚至有些已歸隱的前輩,也都來攪這趟渾水,皆因此物於練武之人大有為益,王智逑即是再多計,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尤其此物關係太大,萬一失落,真是不堪設想。


    是故他一見熊倜,非但武功深妙,而且初出道,是個雛兒,容易瞞哄,就心中有了計較,想利用熊倜,將這個至寶安送至京師。


    於是他就用言語哄騙熊倜,要他一同押鏢人京。


    當晚,玉智逑大排筵席。


    金陵的鳴遠鏢局燈火輝煌,江寧地麵成名的英雄豪傑,差不多全被請到。


    到場的豪傑們總有一、二十位,其中較負盛名的有東山雙傑,王氏兄弟,長江的水路英雄浪裏神黃良驛,四通鏢局的正副鏢頭,八手神刀客徐葆玉,飛燕子徐濤,以及江寧府省城內外,一萬多個靠橫胳膀混飯吃的龍頭老大,小山神蔣文偉,此外還有一些,也都是些成名的江湖道。


    粉麵蘇秦帶著熊倜將這般人物一一引見了,而且將熊倜的武功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大家看他隻是年輕的小夥子,雖然知道他是星月雙劍的衣體傳人,但聽著王智逑如此吹噓,心裏多少有些懷疑和藐視,但看在金陵三傑的麵上,對熊倜卻也極力地恭維。


    酒來酒往,大家喝得興高采烈時,小山神蔣文偉忽然站了起來,高聲說道:“各位兄弟,今日承蒙王總鏢頭寵召,得幸識得了這等少年英雄,我知道大家一定很痛快,隻是酒色相連,英雄定必要配美人,你我眾家兄弟雖不能稱得上英雄,但也差不到哪裏去,我主張飛柬相傳,把秦淮河上那些娘兒們都叫了來,大家在一塊樂樂。”


    他話剛說完,立刻就得到一片哄然附儀之聲,有的竟鼓起掌來。


    於是小山神更加得意,又說道:“聽說那裏的若蘭有個妹妹現在也出落得像朵水蔥花似,把她叫來,和我們這位熊老弟正是一對。”


    說完又是一聲大笑。


    笑聲未落,熊倜叭地一拍桌子,站起來道:“你說話要放尊重,怎麽自稱是英雄,卻說出來這樣不要臉話來?”小山神蔣文偉,在江寧府也算得上是一霸,怎能受得了這樣的話,也是一拍桌子,粉麵蘇秦一看事情要僵,連忙站了起來,高聲勸道:“算了算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什麽話都好說。”


    哪知蔣文偉又加上一句:“朱家那兩個臭娘兒們,老子有什麽說不得的?”熊倜驀地一躍,身子從桌麵上飛縱出來,竟使出蒼穹十三式中的絕技,身形頓挫之下,從人群上飛躍出去,落在大堂門口,指著蔣文偉說:“你這種不要臉的人,我也不用和你多說,趕快跟我滾出來,讓我教訓教訓你。”


    熊倜初顯身手,就震住了滿堂群豪,連素以輕功著稱的粉麵蘇秦王智逑,和飛燕子徐濤,一看熊倜的身法,都暗歎差得太遠,小山神蔣文偉看了也是心驚,但他到底是個成名人物,在江寧府也是跺跺腳四城亂顛的人物,人家指名罵陣,怎能縮頭不出呢?頭皮一硬,他可沒有這份功力飛躍出來,眾目所注之下,一腳踢開桌子,罵道:“敢情那婊子是你的大妹子。”


    人也隨著縱了出去。


    小山神剛縱出去,熊倜的身軀已盤旋在他頭上,他慌亂之下,身軀一矮,舉手一格,一招“霸王卸甲”,但招式尚未用完,就覺得手已被人擒住,接著一陣痛徹的痛苦,隨即暈了過去。


    王智逑這才跑了出去,一看之下,小山神的一條右臂被熊倜生生地折斷了,不禁眉頭一皺,看了熊倜一眼,見熊倜仍然怒目注視著小山神,心中一動,想道:“這朱家姐妹定是和熊倜有著深切的關係,不然不會別人稍一侮辱到她們兩人,他就會如此的憤恨。


    可是我久在金陵,朱家姐妹那裏我也常去,怎會對此毫不知情呢?這倒要仔細打聽打聽。”


    大堂裏的燈火,把院子照得宛如白晝,這麽多人站在院子裏,竟沒有一個出聲發話的,王智述看著倒臥在地上的小山神,想日後長的糾紛,但他為了要將成形首烏送至京師,其他的任何事,他都不能顧及了,何況他在江寧府,官私朋友都極多,勢力又非小山神能比,他自信遠能把這件事壓下去。


    於是他心胸一敞,開言笑道:“蔣文偉自討沒趣,吃了苦頭,可是各位連帶在下都沾了他的光,得以能夠看見武林中罕見的‘蒼穹十三式’的絕技,各位別掃了興,還是喝我們的酒吧。”


    他又吩咐鏢夥道:“把蔣大爺用輛車送回去,告訴他的弟兄,什麽帳都算在我姓王的帳上,”眾人一見,事情已了,既然事不關己,而且熊倜這一施絕技後,馬上成了群豪爭欲結交的對象,於是他們蜂擁著熊倜,重回到堂上,眾口紛紛,談的莫不是讚熊倜的武功,王智逑見計已得授,不禁心花怒放,把個熊倜更是捧上了天。


    席終人散後,熊倜獨身躺在**,口憶他一天的遭遇,他仍是個默默無聞的青年,除了朱家姐妹外,他的行為,沒有影響過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影響過他,可是此刻,他卻成了人群中的英雄,已有兩個人的終生,在他的手中改變了命運,而他的命運,也被別人染上了鮮明的色彩。


    於是他獨自笑了。


    掛在壁上的一盞並不十分明亮的油燈,昏黃的燈光透過紗帳照在他的臉上,經過這多彩的一天,他的麵容好像成熟多了,他翻了個身,左手掀開帳子,右手朝那油燈一揮,燈火立即熄了。


    屋裏頓時暗了下來。


    熊倜擊傷小山神的事,第二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大家都知道熊倜的名字。


    這些都是王智逑早已料到的,等到這消息已經散開了的時候,他就決定動身啟程,他自然先和熊倜說好了可是他的一切打算,和他真正的計策,除了他自己本人之外,誰也無法知道。


    就在他們要走的頭一天,江寧府來了兩個江湖上有名氣的人物,是江蘇虎邱飛靈堡的東方兄妹,出塵劍客東方靈,和他的妹妹粉蝶東方瑛。


    粉蝶東方瑛,除了劍法不弱,還憑著靈巧的心思,打造了兒個奇怪外門暗器,而且疾惡如仇,碰到她手底下的惡徒,十九難逃公道,不像她哥哥,什麽事都是仁義為懷,得饒人處,總是網開一線。


    以此兩人之聲望,居然會來拜訪熊倜,這倒是出乎粉麵蘇秦的意料之外,他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熊倜居然驚動了如此人物,怕的是熊倜,一個應付不來,他所苦心策劃的一些事情,非但不能實行,而且反而弄巧成拙了。


    王智逑很慎重地去找熊倜,告訴他有兩個如此的人物,就要來看他了,而且還再三叮嚀,千萬不可任意行事。


    黃昏,秋陽已落,晚霞絢麗,燦爛的大地多彩輝煌,東方靈白衫白履,帶著一身粉紅勁裝的東方瑛,輕騎簡從,悄然來到鳴遠鑲局。


    東方靈和粉麵蘇秦王智逑、斷魂劍吳詔雲都有一麵之緣,所心以一見麵就拱手向王智逑笑道:“有勞總鏢頭遠迎,實是中難安,小弟也實是冒昧,驟然就來打擾,還請總鏢頭海涵。”


    王智逑道:“堡主近來可安好,怎麽對小弟說這等話,像堡主這樣請都不能請到的,今日能光臨敝局,小弟真是高興極了。”


    說完他一看粉蝶東方瑛還遠遠站在那邊,連忙說道:“那邊站的,想必就是東方女俠了,趕快請過來,讓小弟見見久仰大名的女英雄。”


    東方靈笑著謙虛,招手將東方瑛叫了過來,東方本是世家,家教極嚴,東方瑛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唯獨對於哥哥,卻是怕得要死。


    此刻她站在東方靈身後,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誰也看不出,她竟是江湖中出名難惹的人物。


    進到堂上,王智逑這才將熊倜引見給東方靈兄妹,說道:“這位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江蘇虎邱飛靈堡的東方堡主兄妹,這就是近日來傳名江湖的熊倜,希望你們多親近親近。”


    熊倜很謹慎,但毫不慌張地和他們客套一番,仔細地打量東方兄妹,見東方靈才三十歲不到,生得俊秀已極,尤其是豐神瀟灑,真是飄飄有出塵之慨,不愧名為出塵劍客。


    而東方瑛卻二十未到,熊倜見她身材炯娜,麵孔卻不敢仔細打量,隻覺得她兩道眼光,宛如利剪,隻盯著自己,嚇得他趕緊低下頭去。


    東方靈將熊倜也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忽然笑道:“兄弟近日聽得江湖過客傳言,說江寧府出了個少年英雄,心裏高興已極,恨不得馬上能得見高人,像熊兄這樣的人物,兄弟走遍大江南北,倒真是頭一次見到。”


    說完,朝著東方瑛一笑。


    東方瑛卻也連忙低下頭去,紅生雙頰,竟像羞得抬不起頭來。


    粉麵蘇秦是何等人物,兩眼一轉,心下當時恍然大悟,暗笑道:“好個出塵劍客,我當他真是英雄相惜特地來拜訪熊倜,卻不知他是替妹妹來找妹丈的,你既有此心,我也不妨起起哄,落得皆大歡喜,若熊倜真成了東方堡主的好妹夫,那我的那趟鏢,不必再用別的花樣,就蠻保險的了。


    他思量至此,於是他笑著附和道:“堡主的眼光果然不差,我這位賢弟不但武功沒得話說,而且文才也好,真可說是文武雙全了。”


    東方靈哦了一聲,盯了東方瑛一眼,看見她那副樣子,不禁笑了,他們兄妹感情素好,這次來訪熊倜倒真被王智逑料中了,是想替他的這位妹妹找一個如意的郎君。


    由於東方瑛人既聰明,武功又高,再加上是出名的刁蠻性子,平常的人,她不會看在眼裏,東方靈本屬意天山的神龍冷如水,隻是東方瑛卻一萬個不願意,隻要她看到冷如水,就想盡方法避開他,而冷如水,也永遠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這樣東方靈也是無法。


    所以他聽到江寧府出了個少年英雄,端的十分了得,他馬上就想起來妹妹的終身大事,這才帶著東方瑛直奔江寧。


    他一眼看到熊倜,就知確非凡品,可是他心裏還是在想:“此人年紀太輕,最多也隻有十六、七歲,隻怕不太好……”轉念又想:“但兩人若是相配,看我妹子的樣子,又非無意,那麽年齡又有何妨?”須知越是生性倔強的女孩子,反而會喜歡較溫柔的男孩子,東方瑛久曆江湖,所見到不是赳赳武夫,就是些生具奇僻個性的人,是以她一見熊倜,在溫柔中不失男兒本色,而又是個英俊的少年,就一見而傾心了,這就是人的緣份。


    可是熊倜卻茫然不知這些,他的心裏,已經被若馨占去了一半,另外的那半,也俱是複仇與雪恨,揚名江湖的壯誌,已不再有多餘的地方,來容納東方瑛的這一份柔情。


    他盡量避開東方兄妹對他投來的目光,心中雜亂地在想一些事,連他們所說的話,也沒留心聽,粉麵蘇秦口才雖佳,卻不是東方靈說話的對象,談了一會,東方靈始終未能將話轉入正題,這才急壞了東方瑛,她雖對熊倜有意,但一個女孩兒家,總不能先向對方開口。


    這樣談了一會,東方靈想道:“這種事最是性急不得,反正來日方長,日後不怕沒有機會,何況粉麵蘇秦若果知道,也定會在暗中促成,因為這對他也是有利的事,不如暫且回去,日後再做打算。”


    於是他站起身來,向粉麵蘇秦說道:打擾已久,也該告辭了,日後得空,千萬請到敝處坐坐,小弟還有事相托。


    “東方瑛一聽哥哥要走,心裏雖不願意,但也無法。


    隻得也站了起來,狠狠盯了熊倜一眼,暗想到:“你倒說說話呀,我對你的意思,你就是不知道,也該說說話呀。”


    王智逑連忙也站起來,說道:“堡主此刻怎地就要走了,小弟預備得一些水酒,千萬請堡主賞光,此刻就走,未免瞧不起小弟了。”


    東方靈笑說道:“不用了,總鏢頭盛情,在下心領,隻是小弟還有些俗事,下次定再來打擾。”


    說完,他又朝熊倜一拱手,說道:“今日得會,實是快慰生平,熊兄少年英才,若不嫌棄愚兄妹,日後我們定要交個朋友,小弟近日也想北上京都,說不定路上還會碰到呢。”


    說完他又看了東方瑛一眼。


    熊倜連忙站起來,目光偶然和東方瑛一觸,東方瑛朝他嫣然一笑,這一笑笑得熊倜頓時手足無措,紅著臉,勉強說道:“小弟年輕識淺,一切事都要堡主多指教才是,日後小弟還望能常誨教益。”


    王智逑哈哈笑道:“自古英雄借英雄,此話果真不假,兩位都是武林中千百年難見的奇才俊彥,日後真該多親近……”他又笑著向東方瑛斜睨一眼,說道:“兩位若能結成一家,那更是武林佳話了。”


    東方瑛頓時粉麵飛霞,一低頭,先走了出去,東方靈知道老於世故的王智逑已知他的來意,他含笑向王智逑微一頷首,跟著往外走。


    隻有熊倜,他仍站在當地,細細地玩味著王智逑話,想了一會,他總覺得這些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也就擺在一邊了。


    第二天早上,天方破曉,鳴遠鏢局內就忙碌起來,套車、上牲口,顯見得是有一趟極貴重的鏢要起程了,鏢夥全體出動,竟沒有一個閑著的。


    總鏢頭粉麵蘇秦王智逑,更像是一夜未睡,精神雖然不佳,在疲憊中,卻顯得有些高興,就像是這趟鏢定然會安全送到的樣子。


    不一會,人多手快,諸事俱已完畢,奇怪的是,鏢車竟套了七輛。


    須知此趟鏢所保的,隻是一支成形首烏,哪用得著這多車輛,這是每個人心裏都在暗暗奇怪著的,但卻無人問出來便是了。


    王智逑將熊倜和吳詔雲悄俏地召至內室,熊倜入內一看,靜室內放著七口同樣的小紅木箱子,裝潢俱都甚是考究,箱子用鋼條、鐵片,緊緊地包住,上了極大的鎖,這七口箱子,唯一的分別,就是每一個箱子,都係著顏色不同的絲帶。


    王智逑極小心地將門關上,指著那七口箱子對熊倜、吳詔雲二人說道:“這七口箱子分別用紅、黃、藍、白、黑、褐、紫,七種顏色的絲帶係著,兩位賢弟可要記住,隻有係上黑絲帶的這口,才是真的,萬一有人守鏢,就要特別注意這口箱子,但平時卻不可顯露出對這口箱子特別關心,免得泄露風聲。”


    王智逑又對吳詔雲說道:“路上若遇到朋友,或者路過鏢局,千萬記得托他們打聽打聽,寶馬神鞭薩天驥的下落,告訴他們一有消息,就飛騎來通知我,一刻也耽誤不得。”


    熊倜聽了心中非常感激,王智逑拉著他膀子,極密切他說:“此趟鏢關係著鳴遠鏢局的前途,以及愚兄的身家性命,這些都全靠賢弟,這趟鏢我就交給兩位賢弟了,愚兄神思已亂,去了也是無益,再者鏢局中尚有許多事待了……”熊倜道:“您不去怎麽行,路上的一切,非您不可呀。”


    王智逑道:“路上的一切,自有我那二弟可以照料,他比我行,賢弟不要顧慮,反正生死有命,著真丟了鏢,也是無法,愚兄關心太過了,去了實是百損無益。”


    熊倜轉眼一望吳詔雲,見他仍然像往常一樣地沉默,絲毫沒有因為王智逑的不去,露出不安或是驚異神色,也就不再說話。


    熊倜和吳詔雲並肩騎在鏢車的行列之後,趟子手偶而喊著鑲,聲音舒曠地散布在林野之間,他望著那婉蜒在前的行列,心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於是一夾馬腹,將馬遠遠地放到前麵去。


    鏢車啟行的晚上,王智逑忽然穿著一身行路商賈的服色,由鳴遠鏢局走了出來,身上斜背著一個包袱,騎的卻是匹良駿,匆匆地由小西門穿出城去,沒有人知道他的行意和去處。


    掇車繞過邵伯湖,而至高郵湖濱,熊倜放眼望去,隻見湖。


    水浩渺,波平如鏡,一片千裏,與他所曾看到的莫愁湖相比,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他不禁暗自在感歎著天地之大,萬物之奇,這時趟子手又在前麵高喊道:“鳴遠……揚威……”聲音在這寂靜的湖濱,顯得異常響亮,微風吹過,衣袂飄然,熊倜隻覺此身又非他屬。


    忽地遠處塵土大起,奔來幾匹健馬,吳詔雲將手一揮,鏢車立即停住,熊倜以為是那活兒來了,急忙全神戒備著。


    霎時馬已奔到,從馬上跳下幾個勁裝大漢,遠遠就向吳詔雲抱拳說道:“這次原來是二總鏢頭押的鏢,我們瓢把子分水狡倪當家的,聽得鳴遠的鏢號,特遣我們前來致意,請問二鏢頭有何吩咐,讓我們口覆他老人家。”


    吳詔雲卻井未下馬,隻在馬上抱拳道:“倪當家的盛情,在下心領,這次敝鏢局借道高郵,承倪當家的高手放過,下次吳某定必登寨道謝。”


    ‘那為首的大漢朝熊倜也是一拱,說道:“這位想必就是名動江寧的熊英雄了,我們當家再三囑咐我們,見到熊英雄定要代他問好。”


    熊倜忙在馬上抱拳為禮。


    於是那勁裝大漢將手一揮,向而人微一躬身,竄上馬背,轉頭而去。


    熊倜這才知道自己隻不過是一場虛驚,不覺歎了口氣。


    吳詔雲笑道:“此地本屬高郵水寨的分水狡貌,鳴遠鏢局的鏢車,到此向是通行無阻,分水狡貌與我大哥交情甚好,隻是我卻有些看不慣他。”


    停了半晌,他又說道:“我這次所顧慮的,倒不是這些安窯立寨的瓢把子和那些吃橫梁的黑道朋友,鳴遠鏢局的鏢,諒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動,所怕的隻是武林中的兒個紮手的人物也要來趟這趟渾水。”


    鏢車沿著官道走,天還沒黑。


    就打尖住店,一到天亮,他們就全力趕路,這樣走得很快,沒幾天,他們經南北交通要衝。


    淮、運兩河交點之清江浦,過宿遷,由台兒莊入境山東。


    鏢車進入山東,熊倜就感覺到有些地方甚是不便,尤其是語言方麵,但幸好吳詔雲以及鏢局的趟子手等,都熟知各省方言,熊倜這才知道,若要隻身走遍天下,是如何的困難。


    嗚遠鏢局的漂車曾來往臨城多次,吳詔雲招呼著鏢夥將七口箱子卸到屋裏,店小二送上茶水,這些都是慣例,吳詔雲一看天色尚早,料想不會出事,叫過店小二問道:“這幾天臨城可有些甚麽紮眼人物的行蹤,有沒有什麽特別人物前來投店。”


    店小二道:“這小的倒不知道,隻是這兩天臨城的叫化子像是特別多。”


    吳詔雲哦了一聲,也未在意,揮手叫店小二退去,遂與熊倜說道:“山東的扒雞烙餅,最是有名,現在反正無事,你我同去街上看看,隨便也嚐嚐扒雞燒酒的風味,你看可好?”熊倜當然說好,便隨著吳詔雲走到街上。


    這臨城並非大城,自不能與江寧、揚州等處相比,但小城風味,每年有醉人之處。


    他們信步走到街上,也沒有什麽目的,熊倜隨便買了幾件山東的上產,拿在手上,他少年好奇,覺得樣樣東西,都極有趣。


    閑逛了一會兒,吳詔雲見前麵有個酒樓,規模像是還大,與熊倜隨意走上了樓。


    雖然正是吃飯的時候,但這裏生意並不太好,隻疏疏落落坐了幾個客人。


    吳詔雲目光四掃,見俱都是些尋常客,遂與熊倜撿了臨街靠窗的位子坐下,跑堂的連忙走了過來,張罷茶水,吳詔雲點了扒雞、烙餅等物,就和熊倜閑談起來。


    這時忽地又走上一位客人,燈火下隻黨他麵色蒼白、最奇怪的是全身黑衫黑履,頭上的辮子梳得更是漆黑發亮,盤在頂上,相視之下,顯得麵孔更是沒有一絲血色,他上樓來四周略一打量,竟向熊倜等的坐處走了過來,吳詔雲麵色登時一變。


    哪知那人走到他們的鄰桌,就坐下了,招手喚過店夥,自管呼酒叫萊,吳詔雲看見如此,才像放下心來,仿佛對此人甚為顧忌。


    熊倜見了,心中覺得奇怪,但那人坐在鄰桌,兩台相隔很近,他又不能問吳詔雲究竟此人是何許人也,隻是暗自納悶。


    酒菜來得很炔,吳詔雲像是有著急事,話也不說一句,很快就吃完了,對熊倜輕聲說:“吃完快走,不然準麻煩。”


    熊倜正自奇怪,突然鄰桌那黑衣人大聲笑了起來,說道:“你倒聰明,隻是此刻想走,卻已來不及了。”


    笑聲聽來,陰寒徹骨,直不似人類所發。


    那黑衣人說完之後,吳詔雲的臉色變得更是難看,一拉熊倜,想一走了事,那人影一晃,那黑衣的怪客已顯然站在眼前,仲著吳詔雲冷冷一笑,說道:“你可認識我是誰?”吳詔雲方待答話,那人又冷笑了幾聲,說道:“憑我的穿著打扮,隻要在江湖上稍走動一兩年的就算不認識,也該聽說過,何況閣下堂堂鳴遠鏢局的二鏢頭呢。”


    說完雙目一瞪,寒光外露。


    吳詔雲幹笑了幾聲,說道:“天山三龍,武林中誰人不識,隻不知鍾少俠降臨此間,有何吩咐?”熊倜一聽,驀地記起,此人必是王智逑所提及的,天山三龍之一墨龍鍾天仇了,心裏想道:“此人怎地如此狂傲,這樣看來,那出塵劍客東方靈,倒是與眾不同,無怪武林中人人景仰了。”


    鍾天仇目光一掃兩人,說道:“區區這次到臨城來,就是專誠恭候兩位的大駕,想來此位必定是近日鬧得轟轟烈烈的少年英雄熊倜了。”


    說完他又冷笑一聲,神色間像是十分不屑,熊倜不禁氣往上撞,反口道:“是又怎麽,不是又怎麽,你管得著嗎?”鍾天仇神色一變,連聲說道:“好,好,此地也非談話之處,鍾某人雖然不才,但也井非特為那二位所保的東西而來,隻是熊少俠嗎……”他略停了停,幹笑了數聲,說道:“鍾某人倒要領教領教。”


    吳詔雲雙眉一皺,正想發話,哪知鍾天仇已轉身走了,臨行時說道:“今夜三更,鍾某人必定特來拜訪,請二位稍候。”


    待他走下樓梯,吳詔雲才歎了口氣,說道:“賢弟有所不知,這天山三龍最是心狠手辣,雖然他們並非是什麽邪派人物,但隻要犯著他們的,從沒有一個逃得出去,愚兄並非怕事,隻是我們現在有要務在身,又惹下這個魔頭,豈非是天大的麻煩。”


    熊倜賭氣道:“這是我惹下的禍,什麽事我都一人擔當,你放心好了。”


    說完也下樓去了,吳詔雲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願解釋。


    夜漸深,也更寂靜,熊倜數著遠處傳來的更鼓,知道已近三更,他撫摸著身後的劍把,出神想著。


    “今天晚上,就該是決定我命運的時候了,我如能將那鍾天仇擊敗,固是萬幸,可是我萬一敗了,即使僥幸未死,那我所計劃的一切,所幻想的一切,也都完了,鍾無仇能在江湖上享受如此大的聲名,武功當然不是張義等人所能比擬的,我苦練七年,今天才是我真正的考驗,我該盡我的全力,去應付它,奇怪的是,我以往的自信,今夜怎麽都消失了呢?”更敲三響,熊倜的心神隨著緊張起來,他緊握著拳頭,視覺和聽覺都在盡力搜索著,他開始希望鍾天仇早些前來,讓一切事早點作了斷。


    這時,遠遠已有夜行人衣袂帶風的聲響,但是熊倜的江湖曆練太差,他絲毫未曾聽出,但是吳詔雲的房門驀地開了,吳詔雲像箭一樣地自屋中竄了出來,低聲說道:“注意,鍾天仇已經來了。”


    果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鍾天仇瘦削而精練的身軀已到屋頂轉折現出,夜色之下,隻見他像是一隻蒼鷹,盤旋而下。


    鍾天仇飄飄落在地上,說道:“兩位久等了,此地倒甚清靜、在下正好討教。”


    他話說得雖然客氣,聲音卻是冷冰冰的,像是自墳墓中所發出來的,再加上他那如堅冰般的容貌,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吳詔雲道:“鍾大俠與我等素無仇怨,但望能點到而止。”


    鍾天仇道:“你大概弄錯了,我找的可不是你,什麽點到不點到,你難道不知道天山飛龍的脾氣,我鍾某人還算是最客氣了。”


    熊倜不禁大怒,將身一橫,攔在吳詔雲的前麵,說道:“姓鍾的,你賣的哪門子狂,有人怕你們天山三龍,在我眼裏看來,你們隻是些未成氣候的小泥鰍罷了,神氣些什麽!”鍾天仇道:“我二十招內,若不能將你傷在劍下,就算我學藝不精,立刻磕頭拜你為師,而且從此有你姓熊的在的地方,就沒有我墨龍鍾天仇這號人物。”


    熊倜冷笑一聲,抽出劍來,在黑夜之中,宛如電閃,長劍反撩,由下而上,一招“金鳥初升”陡然向鍾天仇刺去。


    鍾天仇一躬身,瘦長的身軀筆直拔了起來,避開熊倜攻來的一招,左腳往後一伸,右腳橫踢,唆、唆、唆,一連三劍,帶起鬥大三朵劍花,直襲熊倜,這正是“飛龍七式”中的絕招“雲龍三現”。


    熊倜不避不閃,劍勢回領,拿捏時候,竟是又快又準,反劍直削鍾天仇的劍光,鍾天仇知道若然被他撩上,自己的劍必定要斷,平著劍身一掐,猛然一個轉折,“神龍擺尾”,直刺熊倜左麵的空門。


    熊倜猛一提氣,往右上竄,剛好避過此劍,鍾天仇劍一落空,毫無再可惜力之處,雙腳一沉,仍是頭上腳下地落在地上,此時,熊倜已反容易主,“頃刻風雲”:刷、刷、刷,也是三劍,分取鍾天仇“六陽”、“乳穴”要害,既準又狠。


    鍾天仇不敢用劍未擋,低頭一竄,從熊倜的劍光下竄出,劍光擦頭而過,驚得一身冷汗,再也不敢輕敵,步步為營,和熊倜大戰起來。


    他這一小心發招,才可看出“飛龍七式”,能稱雄武林,端的非同小可,劍影如辣,劍劍狠掠,宛如一條青龍,在空中張牙舞爪。


    此兩人這一番大戰,確是吳詔雲前所未見的,隻看點點劍法,如流星飛墜,自空中流到地上,又悠然自地麵躍到空中。


    熊倜在招式上未能占得什麽便宜,皆因他臨敵太少,常常失去許多千鈞一發之機會,但是他聰明絕頂,知道鍾天仇的長劍,不敢和自己相碰,於是每到要緊關頭,拿劍不刺敵身,反找鍾天仇的長劍,這樣鍾天仇空自吃了許多暗虧,但卻無法可想。


    兩人勢均力敵,打了不要二十式,連四十式也有了,吳詔雲心中一動,猛然叫道:“熊賢弟炔快住手,鍾大俠說二十招內,便見勝負,現在二十招已過,想鍾大俠言而有信,不會再打了。”


    他這一講,熊倜雖未住手,鍾天仇臉上可掛不住了,此時他正用到“金龍探爪”長劍下擊,聞言猛地半劍式一收,雙腳一麵一伸,長劍平旋,硬生生將身軀拔了上去,轉身落在屋頂之上,一言不發,朝屋後的暗影裏飄然而退。


    吳詔雲道:“賢弟,我真的服了你,今後武林道中,全要看你的身手了。”


    這時遠處已有雞啼聲響。


    鏢車出了臨城,斷魂劍就覺得事情不對,一路上不絕的有飛騎往來,馬上的也俱是些疾裝勁服的精壯漢子,眼色各各不同,神色之間,也是各不相幹,但滿臉都是風塵之色,像是都奔過遠路的。


    快到滕縣的時候,突地前麵奔來幾個騎健馬,約有七、八個,片刻之間,已迎著鏢隊飛奔而來,馬上騎士,渾身黑色勁裝,頭戴黑色馬連坡大草帽,腳上是黑色搬尖灑鞋,打著倒趕千層浪的黑色裹腿,最妙的是連馬都是黑色的,而且背上俱都斜背著一口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外門兵器,黑烏烏的沒有一絲光澤,非銅非鐵,不知是什麽打造。


    人馬急馳而來,對麵前鏢隊恍如未見,分成兩隊,擦著鏢隊的兩旁過去,吳詔雲暗暗一數,不多不少,正是八人。


    此刻連熊倜也覺得事情不妙,趕著馬走到鏢隊前麵,留意提妨。


    不一會功夫,前又急馳過來幾騎,這次連馬帶人卻是通體純白,馬上的騎士卻個個都是女的,但也是疾裝勁服,從鏢隊兩旁擦過。


    熊倜咦了一聲,掉頭一望吳詔雲,後麵的吳詔雲也覺得事情太過離奇,這兩隊男女,簡直看不出是什麽道路,吳詔雲不禁心中暗自打鼓,希望這兩隊騎士和自己的鏢車無關。


    於是他催馬趕上前去,對熊倜道:“我也看這天的路道不對,等會到了滕縣,最好早些歇息……”他正說著話時,潑喇喇一陣蹄聲,方才過去的那兩隊騎士,又策馬奔了回來,這次他們卻十六騎一同回來,而且奔馳的時候,黑馬與白馬相間,一樣一匹,又是從鏢隊兩旁急馳而過。


    吳詔雲暗思道:“這又不像是黑道中踩盤子的,而且附近也絕無安窯立寨的,那麽這些究竟是何等人物,氣派聲勢,又都如此之大。”


    他正自思索間,前麵路上現出一片樹林,樹林雖然不太大,但青紗帳裏,正是強梁出沒的去處,斷魂劍不禁眉頭一皺。


    轉眼之間,鏢已近樹林,後麵忽然蹄聲大作,前麵的樹林一陣響動,片刻轉出數十騎健馬,此時後麵的馬隊也正包抄上來,於是嗚遠的鏢隊,被百數十匹健馬圈在核心。


    吳詔雲趕忙揚起左手,嗚遠鏢局的鏢夥們倒是經過大陣仗的,並不慌亂,俱都緊靠在鏢車旁邊,靜等吳詔雲的吩咐。


    吳詔雲略一打量這些馬上的漢子,就知道俱是手下嘍羅們,正主兒尚未到呢,於是傍著熊倜並騎而立,靜待變化。


    熊倜低聲問吳詔雲道:“怎麽這些人卻都不是剛才那些騎士?”吳詔雲心中也自納悶,果然剛才那黑白兩隊騎士,此刻一個也沒有看見。


    不一會工夫,又有數十匹馬自後趕了過來,吳詔雲心中暗自發慌,綠林中人在道上奪鏢,還沒有聽說過出動如許多的人。


    又過了一會工夫,樹林背後轉過七匹馬來,當先那人頭如巴鬥,身材高大,騎在馬上好像騎在驢上一樣,兩條腿幾乎夠著地上。


    吳詔雲一看認得,此人便是包犢崗的瓢馬子,長塔天王葉坤然。


    第二匹馬上坐的是個戴發頭陀,吳詔雲也認得那是江湖上有名的獨行盜日月頭陀。


    第三、四兩人,是兩個麵貌完全一樣的瘦削漢子,吳詔雲一想,記得便是勞山雙鶴,在山東半島大大有名鄭劍平、鄭劍青。


    第五人卻是個文士衣履的年輕後生,容貌十分清秀,赤手空拳,隻是左邊掛著一個鹿皮鏢囊,雙手戴著一雙似綠非綠,烏光閃閃的手套。


    第六人更是奇怪,全身金色甲胄,身材高大,竟像個陣上的將軍。


    第七人是個枯瘦的老者。


    吳詔雲隻認得前麵四人,但鳴遠鏢局卻和他們素無冤仇,不知此次為何聯手來奪鏢,皆因綠林中除非又有著深仇大怨的人,從不聯手奪鏢的。


    七匹馬來到近前,那為首的托塔天王微一抱拳,說道:“吳鏢頭一向可好,近來少見得很,倒教兄弟非常想念。”


    說完哈哈一陣狂笑。


    吳詔雲也含笑點頭笑道:“葉當家的這一向也好嗎?怎的兩位鄭當家的也和日月法師一齊來了,難道敝鏢局有什麽地方禮貌不周嗎?”那日月頭陀哈哈笑道:“什麽話,什麽話,待貧僧先替二鏢頭引見幾位高人。”


    他指著第五人說道:“這位便是人稱七毒書生的唐羽唐大俠,這位便是黑海中的總瓢把子海龍王趙佩俠,這位便是昔年威鎮邊陲的生死湯判孝宏湯大俠,想吳鏢頭必有個耳聞,”吳詔雲一聽這三人的名號,不禁倒抽了口涼氣,此三人隻要有一個在此,便是無法收拾之局,何況三人竟全部來了。


    於是他立即抱拳拱手道:“久仰三位的大名,今日得見,實是快慰平生。”


    那七毒書生也馬上抱拳道:“閣下想必是鳴遠鏢局的二鏢頭斷魂劍吳大俠了。”


    他斜眼一看熊倜說:“這位卻陌生得很。”


    吳詔雲接著說:“這位便是昔年星月雙劍的衣缽傳人熊倜。”


    唐羽哦了一聲,滿臉堆笑道:“這幾天常聽江湖朋友說起,江寧府出了了不得的英雄,想不到今日卻有緣碰到了。”


    熊倜也在馬上微一拱手。


    唐羽又說道:“明人不說暗話,咱們今天的來意,想兩位必也知道了,本來葉當家的和兩位鄭當家的和貴鏢局的王總鏢頭另有梁子,但今日王總鏢頭既然不在,此事也就不提算了,但是貴鏢局這次所押的鏢,小弟和這幾位卻非常有興趣,吳鏢頭若能將鏢車留下,那我唐某人擔保不損貴鏢局的一草一木,如若不然,想吳鏢頭是個聰明人,你請看今日的情勢,也用不著小弟多說了,還望吳鏢頭三思。”


    吳詔雲此時方寸已亂,額上的汗珠,籟籟往下直流。


    一時竟怔在馬上,不知究竟應該如何答應。


    熊倜雖然不知海龍王與生死判的名頭,但七毒書生唐羽,他卻聽王智述說過,再加上這百數十騎,知道今天自己這麵確難討得好去,但是受人之托,在此種情況之下,為人為己,勢又不能將鏢車雙手奉送,想了許久,他竟挺身而出。


    他朝對麵馬上七人抱拳一拱,朗聲說道:“小弟年輕識淺,又不懂得江湖規矩,但是想各位都是成名的英雄,今日即使以多淩少,將鏢奪下,日後傳將出去,於各位的顏麵必甚有損,但各位勢在必得,小弟受人之托,也是定要拚死保護,那麽小弟倒有一愚見,不知各位可讚成否?”他說完即靜坐在馬上,等待答覆,眾人俱未想到熊倜會挺身而出,怔了半晌,還是唐羽說道:“想不到這位熊英雄倒真是快人快語,怪不得能名動江南,不知熊英雄有何高見,請趕快說出來,若真是合情合理,小弟們一定無話可說。”


    於是熊倜招手將七口箱子完全卸下來,放在地上,說道:“這裏共有七口箱子,但真裝有寶物的隻有一口,而諸位又恰好是七人,現在我將這七口箱子放在地上,諸位每人可拿一口,誰人運氣最好,誰就得到這件至寶。”


    熊倜話一說完,日月頭陀、托塔天玉等俱都齊聲讚成,而唐羽及湯孝宏卻不發一言。


    須知日月頭陀、勞山雙鶴、托塔天王的武功,比起生死判及唐羽,是萬萬不及的,他們這次前來截鏢,是因曾經吃過粉麵蘇秦王智逑的大虧,故此隨唐羽等前來報複,至於成形首烏,他們卻不敢妄想得到,而海龍王此次僅是適逢其會,前來湊湊熱鬧,也沒有什麽想得到這至寶的野心。


    現在熊倜所提出的意見如此,他們一想自己也有一分機會得此至寶,當然讚成。


    於是熊倜又接著說:“這麽鳴遠鏢局既將寶物雙手奉送,各位當然俱無話說,也不會留難鳴遠鏢局的人了,可是小弟受人所托,來保護這件寶物,自也不甘白白被人拿走,諸位誰拿了那箱真的寶物,小弟卻是知道的,小弟本著良心,自要從那人手中將寶物搶回,想各位俱是成名英雄,若然被小弟打敗,那自然該將寶物還給小弟,各位想這辦法可行得通嗎?”唐羽等被熊倜繞著彎子說了一大堆,竟都默然,唐羽突然心一動,回頭向生死判看了一眼,見他正在頷首微笑,遂立即口答道:“這辦法甚是公平,就照熊英雄所說的做好了。”


    於是熊倜將七口箱子,極整齊地排在一列,放在他們麵前的地上。


    此時突然樹枝一聲響動,從樹上躍下九人,也是極整齊排成一列,躍至箱子前麵,圈子裏立刻一陣**,熊倜也立刻大驚,定目一看,這九人竟是鴿衣百結的乞丐,笑聲兀自未停。


    這九個乞丐落在地上後,未等別人開口,當中的那一個已朗聲笑道:“這主意確是好極了,隻是我們弟兄也要算上一份”熊倜尚未答話,唐羽已自馬上躍出,輕飄飄地落在箱子上,答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藍大先生到了,藍大先生既然也有興趣,那麽也算上一份,自然是應當的了,隻是我雖答應,別人若不答應,小弟亦是無法。”


    說完一陣咯咯大笑。


    藍大先生聽了,兩眼一瞪,說道:“我窮要飯的遠道來此,誰好意思踢開我呀。”


    此時那海龍王趙佩俠笑地大聲說道:“此事小弟本覺得無甚大意思,既是這樣,小弟退出好了,小弟的這一份,讓與藍大先生如何?”熊倜上下打量著這位在江湖上勢力極大的丐幫幫主,隻見他乍眼望去,和普通的乞丐並無二樣,隻是雙目神光飽滿,衣服雖是千瘡百孔,補了又補,洗的卻是極幹淨,尤其刺眼的是雙手宛如白玉,右手中指上戴了個奇形戒指,式樣奇古。


    藍大先生笑著說道:“既然有人割愛,那是最好的了,此刻時光已不早,我看一人先拿一個箱子再說,看看誰的福大命大,得到這件東西。”


    唐羽說道:“敝人也有此意,早些了斷最好。”


    說著隨手撿了一個箱子。


    群豪也都下馬,一人拿了一口箱子。


    唐羽所撿的那口,是紫色絲帶所縛住的,藍大先生選的是藍的,勞山雙鶴所取的是黃、紅兩色,生死判拿的是白色的,托塔天王選的是褐色的,那係著黑色絲帶的一口,卻被日月頭陀取去。


    熊倜朝日月頭陀說道:“這位當家的所取的,正是那口真正的藏寶之箱,現在廢話少說,你若能勝得過我,這口箱子理應歸你所有,否則的話,就請當家的將箱子交回,請,請。”


    說完他就全神凝視著日月頭陀。


    場中立刻又是一陣**,沒有得到的臉上隨即露出失望之色,但唐羽及生死判卻神色不動,像是將得失並未放在心上。


    這突來的驚喜,使得日月頭陀呆了許久,才大聲狂笑道:“我和尚真是佛祖保佑,偏偏得了寶物,好,好,小弟弟,我就陪你走上幾招,讓你沒得話說。”


    說完笑聲不絕,得意已極。


    熊倜仍然仁立凝神,全神戒備,日月頭陀將寬大的袈裟紮了紮緊,向他走了過來,說道:“灑家就空手陪你玩玩。”


    他話尚未說完,熊倜突地無招無式,斜劈一掌,出掌的位置極為刁損,這正是從侯生所教他的幾個劍式變化而出的。


    日月頭陀未曾看出奧妙隨便一躲,舉手一格,他心中還在想:“這娃娃把事情全攪在自己身上,我還當他真有兩下子,哪知卻是這樣的蠢貨……”他念頭尚未轉完,隻覺熊倜的右掌忽地一頓,極巧妙地叢他時裏穿了過來,化掌為拳,砰地擊在他右脅之下,他連躲閃的念頭都未及生出,已著了一下。


    熊倜笑道:“承讓了。”


    按說武林中人較技,半招之差,便得認栽,何況他還著著實實挨了一拳,但日月頭陀為了這成形首烏,卻也顧不得顏麵了,大喝道:“小子暗中取巧,算什麽好漢。”


    拳風虎虎,又攻了上來。


    日月頭陀本是少林寺的棄徒,此刻他“伏虎羅漢拳”一經施出,倒也拳風強勁,頗見功力,但熊倜卻不還招,隻憑著巧妙的身形,圍著他亂轉,日月頭陀空自著力,卻連衣服都碰不到一下。


    場中諸人俱都是武學高明之輩,此種情況,一目便可了然,知道日月頭陀決非敵手,藍大先生看著不住點頭,唐羽及生死判更是全心凝住,極小心地觀看熊倜的身法。


    半晌過後,日月頭陀已現疲倦,須知這樣打法,最耗精神。


    熊倜突然長嘯一聲,身形騰空而起,雙臂如鐵,硬生生從日月頭陀的拳影中穿將過去,用了七成力,一掌打在日月頭陀的頭肩上。


    幸好日月頭陀一身橫練,但也支持不住,全身一軟,倒在地上。


    熊倜腳尖微一點地,突又竄出,將日月頭陀放在馬鞍上的那口係著黑色絲帶的箱子拿到手中,雙手微一用力,人又借力竄了口來。


    藍大先生頓時喝好,說道:“我老叫化子今天雖然沒福得到這件至寶,但總算跟福不差,眼看武林中出了這等後起之秀,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了。”


    說完又大笑了數聲,向坐在那裏的門下弟子道:“小要飯,戲已看完了,還坐在那裏幹嗎,還不站起來走路?”熊倜道:“承讓,此事過後,小弟必到各位前輩府上,替各位請安,今天就請各位放小弟們過去吧。”


    唐羽道:“慢來,慢來,這位兄台剛才所講的,自是極有道理,但卻未說明不準別人再從你手上搶口呀,何況閣下所擊敗的隻是日月頭陀一人而已,與我們無涉,若閣下能將我等全部擊敗,我等自是無話說,各位看我說的可有道理。”


    熊倜一聽此言,竟然愕在那裏。


    藍大先生眉頭一皺,正準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哪知樹頂上卻傳來銀鈴般一陣笑聲,接著一個清脆的女孩子口音道:“白哥,你說這些人可笑不可笑,這麽大了,還都這麽笨。”


    另外一個童音接著也笑道:“是的,為了幾口空箱子,居然打得你死我活的還不肯放手,真是好笑呀。”


    說完兩人聲音一起笑之不已。


    眾人聽了俱都一愕,七毒書生突地一探鏢囊,拿出兩顆他那囊中唯一無毒暗器“飛煌石”,反手向發聲的樹上打出。


    哪知石子打出後,卻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那輕脆聲音女孩子又說道:“哎喲,這些人不識好人心,我們還巴巴地跑來告訴他們那箱子是空的,他們卻拿石頭打入,你說可恨不可恨。”


    那男孩子又接著說:“是呀,他們再不容客氣氣的請我們下去,我們素性就不管走了,讓他們打破頭去,也不關我們的事。”


    場中各人一聽此話,俱都神色大變,知道此中必定大有文章。


    藍大先生道:“是哪一路的豪傑,何故躲在樹上相戲,有什麽話請下來說明,要不然我老要飯的可要親自樹上去請了。”


    隻聽那女孩子又咯咯笑道:“怪不得師父說就數這老化子最難惹了,要是得罪了他,被他打了師父也不管,我看我們還是下去吧。”


    語聲剛完,眾人眼睛花,麵前已多了一黑一白兩個小孩,白衣的是女孩子,黑衣的是男孩子,都長得粉雕玉琢,可愛極了。


    那全身黑衣的小男孩一落地後,抱拳為禮,說道:“太行山天陰教主壇司禮童子白景祥、葉清清,奉教主法旨,特帶上便函一封,井向各前輩們問好。”


    說完羅圈作了一個大揖。


    他這一說不打緊,倒把在場的這些英雄豪傑,各各嚇得一身冷汗。


    那白衣的女孩子也是一躬身,說:“教主並且說,叫我們將這裏一位叫生死判湯孝宏的,立刻帶往泰山,教主有事麵商。”


    黑衣童子白景祥,隨即自懷中掏出一信,藍大先生忙接過去,撕開信皮,看了之後,神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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