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主母當街暈倒,這簡直是齊府自建成以來第一等的大事。頓時闔府震動,眾人驚恐,自不必細說。下人一麵將夫人抬入府中,一麵迅速之極的回稟了上去。


    齊毅不在,日常的處事判斷自然是司馬蝶之責。彭大管事在夫人入府之後多半有點閑雲野鶴的意思,除了偶爾輔佐夫人料理家務,平日裏最愛拎著瓶小酒,在院子後麵的涼亭之中自斟自飲,其樂融融。原本就稍顯圓潤的身材,兩年來更是明顯的胖了一圈。這會聽得夫人出事,那還了得!當即邁著肥肥的小短腿,猶如一隻球一般心急火燎的從後麵滾了出來。


    “夫人呢?夫人在哪?速速叫人通報將軍!什麽?已經去了?——那就再派人去啊,小兔崽子這麽囉嗦幹嘛?——府醫來了沒有?嗯,來了就好。夫人醒了沒有?什麽?還沒醒?這庸醫!府裏好酒好菜供養著他,是來吃幹飯的麽?去去去,給我讓開!”


    彭大管事一路咆哮而來,剛走到夫人房門口,一個端水的丫鬟正從房中疾走而出。見到他管事大爺,很自然的俯首便拜。彭大管事不待她拜倒,卻已極度不耐的向她伸出了“圓手”,一把將她提溜到了一旁,腳步更不停歇,風風火火地衝將進去,顧不得擦一把臉上的汗水,連聲問道:“夫人如何?如何?如何了這……這、這小叫花是誰?”


    司馬蝶躺在床上,麵色灰白,表情痛苦,即便是昏迷之中,秀美的眉心也緊緊的蹙成一團,似乎正遭受著極大的夢魘……可是,彭大管事滿腔的關心,現在卻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到夫人的身上去。因為一雙又大又圓,還閃閃發亮的眼睛正在夫人的邊上,滿是好奇,滿是清澈的死盯著自己,委實無法讓人忽略開去。


    彭大管事覺得腦門上的汗水不知為何,似乎又多了許多。


    那小乞丐一身風塵仆仆,髒不拉幾,一雙小手死死的抱著夫人的身子,合身整個伏在夫人身上,一副“誰都不要來拉我”的決心與架勢。不知為何,府中下人竟然也真沒將她拉離。不但沒有將她拉離,甚而連她與夫人一並帶進了府中。彭大管事心知有異,決定先問個清楚明白再說。


    下人回道:“夫人吩咐,不許傷她。”


    彭大管事:“……”不許傷她,你們就讓她跟隻八爪魚一樣盤著夫人?


    彭大管事怒視這小乞丐的雙眼:瞪眼吧,瞪眼誰不會,不要以為就你眼睛大!今天不管你是誰……倏爾,就見那小丐圓圓的眼睛裏麵,驀地浮起一層水汽。還不待他老人家反應過來,頓時“啪嗒啪嗒”,大顆大顆的眼淚疙瘩已經追著趕著的從她那雙眼裏滾落下來。


    她也不哭出聲音,就那小嘴委屈的抿成一條線,目光可憐巴巴的望著人,似乎你再凶她,她還能更可憐一點給你看!


    彭大管事:“……”


    好吧,橫豎是個小丫頭片子。夫人既然說了,那就讓她抱著吧。


    “府醫,夫人這個……情況如何?”彭大管事生生的別開眼去,幹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府醫手執毛筆,正在紙上寫著一副藥方。口中不緊不慢的回道:“無礙。夫人這是悲傷過度,一時沒有緩過來。緩緩就好了。”說話間,墨寶揮就,他拎起紙張,吹了吹,道:“這是一副養心安神的方子,待夫人醒來,讓身邊丫鬟熬與她喝了便是。夫人身子骨一向康健,隻是聽下人言道,她是在府門外驟然聽到什麽消息,這才不支暈倒。如果管事想要得知,喏,問她即可。”說著下巴朝著夫人身上巴著的那隻點了點。


    彭大管事順著他的指示看去,隻見那小乞丐正支棱著耳朵在那兒毫不掩飾的偷聽他們談話。眼見彭大管事向她看來,她嘴巴一癟,眼淚雖然沒流,卻流露出一副“你要是敢凶,我就敢哭”的準備動作來。


    彭大管事腦門忽然感覺有些抽痛,一時再也提不起計較的心勁:罷了,一切還是等夫人醒來再說吧。


    他這剛剛忍下將人直接丟出去的衝動,就看這小丫頭轉回頭去,一臉擔憂的看著夫人,顫巍巍的伸出小手,摸著夫人的臉,倒是很輕,也很溫柔的說:“阿蝶,你不要怕,你要快點醒過來……”夫人一張白嫩的臉上頓時浮現出幾條漆黑的手印。彭大管事原本紅潤的圓臉頓時也是一黑,隻覺心中“咯嘣”一聲,仿佛有什麽弦給崩斷掉了一般,忍無可忍,大聲叫道:“來人啊!”


    一眾丫鬟頓即跪伏聽令。


    “把這小丫頭片子給我拖下去,好好的洗特麽十遍八遍的,不洗幹淨了不準給我放出來!”


    ……


    “大人。”


    “將軍。”


    “夫人如何了?”


    得聞夫人出事,齊毅立即辭別龍盤,從淩霄宮中快馬奔回。所幸司馬蝶身體無恙,事態也已得到控製。彭大管事知他回府必定要問,且已將司馬蝶的貼身丫鬟亭兒,並一眾在場的護衛、車夫等等全都召集起來,隻待回話。


    “將軍稍安,夫人並無大礙。隻是悲痛過度,哀極而傷……”彭大管事知他此刻最想聽什麽,走上前就將府醫的話先原原本本的倒背了一遍。


    “悲痛過度?簡直笑話!夫人的身子在府中調養得不夠?還是我齊府就這麽點能耐?哼,過度?”齊毅聽完,高高懸掛的內心倒是放落下來,隻是擔憂不減,說話依舊不依不饒:“當時在場都有哪些?全部給我杖斃了吧!由得夫人出事,我看他們也不用再出現了。”


    “將軍息怒。”彭大管事笑眯眯的道:“處置他們自是應當。可是,我琢磨著吧,這事如若向夫人提及,難免再度惹她心傷。這些下人雖然辦事不力,可是當時的情況他們都看在眼裏,有什麽話,不若向他們問詢,也可免得夫人回憶傷懷。是也不是?”


    “呼。”齊毅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沉默半晌,道:“你說得有理。”頓了頓,目光斜視道:“老東西,你已經向他們問過了吧?”


    彭大管事默:“‘老東西’……”


    看出來了,這次主子可見真是氣得夠嗆。


    “回將軍,並未。先前擔憂夫人的狀況,一直不得空。直到明確夫人安好,我這也才將他們聚攏。正好,將軍現在若是要問,我這就將他們傳上來,如何?”


    齊毅本想先進去看看夫人。可是轉念一想,還是在大廳中駐足,坐了下來:“如此也好。我就先問完了再進去吧。”省的兩眼抹黑,一無所知,走進去說錯什麽話,再觸碰到什麽傷心事,未免就不美了。


    一眾下人走進廳中。當先一個翠綠衣衫的小丫鬟,正是司馬蝶的貼身侍婢,亭兒。這丫鬟甚是聰明伶俐,很得夫人看重。齊毅方才盛怒,揚言要杖斃所有人,一時沒想到她也在本應“杖斃”的那一堆人中。萬幸這一指令沒有執行下去,否則夫人還不知道要如何跟他翻臉呢。齊毅揉了揉鼻子,心中掠過一絲小尷尬,不由得朝著彭大管事看了一眼。


    “回稟大人,回稟管事。”亭兒落落大方的上前拜倒,分別朝齊毅和彭大管事叩頭,聲音清晰道:“今日夫人得範將軍的夫人邀請,前去賞花、小聚。一直無事。直到回府途中,就在府門外頭,忽然看到一個乞……一位姑娘。一見麵就往夫人身上撲。還叫著夫人的名諱。眾侍衛試圖攔阻,可是被夫人喝止,說不得傷害於她。”


    “什麽?”還一見麵就往夫人身上撲?齊毅忍不住嫌棄的擰起了眉頭。眾護衛一看,將軍這是有怨氣了,分明就是責怪他們沒有將人攔住。當即紛紛跪下,齊聲道:“回將軍,確是如此!確是夫人吩咐,屬下不敢違逆。”


    齊毅白了一眼:勞資又沒說不是。你們這是在怕什麽?


    亭兒道:“那位姑娘抱著夫人,就是痛哭流涕。夫人問她,司馬公子人在何處。那姑娘說,司馬公子……公子不、不在了。”


    “什麽!”齊毅“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彭大管事也是直到此刻方才知道這一消息,當即也是臉色大變,一雙綠豆般的小眼也瞪得渾圓,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難怪,難怪!原來如此!


    亭兒知道,這話出口,後果那是可大可小。說完後早已乖巧的在地上趴成一團。此刻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好在將軍和管事一時來不及發落。兩人震駭片刻,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即是齊聲問道:“然後呢?”


    亭兒再叩首,道:“然後,夫人不信,還當司馬公子同她玩笑,便試圖呼喚公子出來。”


    齊毅心中一酸,張了張口,最終沒有打斷她話,反將嘴唇抿起。目光之中掩不住一抹憂色。


    亭兒續道:“那位姑娘哭著對夫人說……說……不止公子,大家……夫人的父母親人們,全部都……全部……都死了。”這當口下,她哪敢抬頭。隻聽自己話音未落,上首便傳來“哢擦”一聲脆響,仿佛是椅子的扶手被生生掰斷的聲音。亭兒聽天由命的閉上眼睛,心想,將軍一時惱火,隨手將自己一掌拍死那是再正常不過。身為奴婢,那也無法。隻求拍死,可萬萬不要拍個半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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