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時局緊張。表麵看去,龍盤的勢力如日中天,可是這並不代表著旁人就甘心臣服。十方城的地位越高,妄想取而代之的人隻有越多。可以說,隻要踏出這城門之外,那就遍地皆是敵人。那司馬劍隻是一介商賈,可是齊毅卻忽略了,他不但是一介商賈,更是自己夫人的兄長。何況,他一手創立商盟,旗幟鮮明的歸入龍盤麾下,隻怕無形之間早已成為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唉,這次到底是他大意,沒想到敵人不止是司馬劍,就連夫人的所有親人,都要一並清除。待得夫人醒來,他齊毅又該怎樣麵對?


    齊毅忽然想起一事:“彭管事,那個人眼下在哪?”


    彭大管事心中也在琢磨、消化著亭兒以及一眾護衛的話,一時沒能意會,下意識道:“哪人?”話一出口,就見將軍臉色不善的向自己幽幽看來。他頓時整個人精神一振,伸手一拍腦袋,道:“哎呀,將軍是問那個小乞丐麽?咳咳……那個,我是看她一身肮髒,還蹭花了夫人的臉和衣裳,這便讓下人替她梳洗去了。”


    “哼。”齊毅橫了他一眼,心想老東西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夫人暈去得早,是以此事的詳情還並未知曉。派人屠村的隻怕是他們十方城的敵對之一,或者之幾,這一點應當無可置疑。可是,十方城的敵人數以百計,這還是能掄上台麵的。實際上究竟幾多,那是好比天上繁星,數也數不過來。究竟這事是誰所犯,一時卻也無法判斷。齊毅便想,不知道從當日的細節等等,能否推出一二。可是,人家小姑娘正在沐浴,他總不能現在提審。也罷,所謂從長計議。他還是先進去看看夫人的情況再說吧。


    司馬蝶悠悠的睜開眼睛。


    “相公。”自己心愛之人站在床前,屋內氣氛融洽,溫馨而又寧謐,就像往日幾百個午睡醒來的白天,什麽都沒有變。阿鈴沒有出現過,並沒有帶來那麽可怕的消息。是了,這一切,隻不過是她做的夢……


    司馬蝶坐起身,扯著僵硬的唇角笑了笑,言道:“我真是睡糊塗了,竟做了一個……一個……”話未說完,聲音已是一哽,兩行清淚早已不由自主的順著雪白的臉頰滾落下來:她很想說服自己,那是夢,隻是一場噩夢。很想!可是素來的聰慧睿智,讓得她就連自欺欺人都辦不到。


    齊毅歎了一聲,輕輕上前擁她入懷。


    “哭吧。”


    話音既落,就好像打開了洪水的閘門,霎時間,屋內揚起一片號啕的哭音,聲聲抽泣如悲如訴,即使毫不相幹的旁人,聽在耳中也不免心下沉沉,如墜重物,難以開懷。


    彭大管事立在簷下,眼睛眯成一縫,仰頭望著外間赤日炎炎的天際,心道:“這天,怕是又該要變了。”


    ……


    丫鬟們果然遵從彭大管事的吩咐,將個阿鈴按在浴桶中,涮洗了不下六七八遍,差點兒沒將她皮兒給活剝掉一層。是以,阿鈴出浴的時候,渾身肌膚那都不是白的,而是通紅通紅,比之煮熟的蝦子雖然看上去還欠缺一點火候,但若是撒上鹽巴,勉強也能算一盤菜了。


    “姐姐,這位姑娘的衣裳,怕是不能穿了。可要找一身丫鬟的衣衫給她換上?”


    “不可。姑娘是夫人的貴客,怎敢怠慢?……這樣,我看夫人兩年前的身量倒是和她相差不大,我記得箱子裏還有一些夫人前年的衣裳,都是沒穿過的,先找來用著。待回頭請示過夫人,夫人自會替她考慮。對了,要找一些顏色素淨一點的,切不可太鮮豔……”說話的正是亭兒。齊毅自然沒有將她拍死。問過話後,便將她遣出。彭大管事順便把她支了過來幫忙。


    亭兒剛剛在府門外是親眼見到夫人對這位阿鈴姑娘的態度,心中敢不重視。那小丫鬟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如此,心下一凜,暗恨失言,當即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適才看到這個肮髒如乞丐的姑娘時升起的那點點輕蔑,無形之間早已煙消雲散。


    眾丫鬟七手八腳的將阿鈴打扮起來。再梳上一個時興俏麗的發髻。阿鈴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幾乎都要認不出來。


    彭大管事看著被眾丫鬟簇擁著推出的小丫頭,眼前也不覺一亮:小姑娘梳洗幹淨了,看著果然順眼許多。一身淡藍的衫子,看得出是夫人之物。想當初,這還是夫人初入府時,由他經手置辦的。其時同樣款式不同顏色的衫裙有七套之多。夫人再是喜歡,也隻穿過其中一二,這件顏色許是太過清淡,倒是沒見夫人穿過。但眼前這個孩子洗去了一身的灰土,小模樣倒是清麗可愛,說不定比起夫人還更貼服這種顏色。


    “我要去看阿蝶!”阿鈴死瞪著眼前這臭老頭,雖說現在也知道人家是一番好意了,但依然不能抹去他派人將自己從阿蝶身邊拉走的“仇恨”。一雙眼中充滿了怒火,就差鼻子沒冒煙了。


    彭大管事看著不覺好笑:“丫頭,你這嘴巴再歪,可就要歪到後腦勺去了。你確定要這個樣子去看夫……看你家阿蝶?”


    旁邊眾丫鬟不敢笑出聲來,一個個低下頭去悶笑不已。


    阿鈴怒道:“少說廢話,阿蝶要是……要是醒來看不見我,會害怕的。”


    彭大管事失笑的看著她瘦骨伶仃的小身板,心想你還是多大一座靠山了?夫人害怕自有將軍守護,你這小丫頭算老幾?他微微一笑,正想打趣兩句,卻在觸到這小小女孩眼中那深切的悲苦之色時,心中一顫:想起剛才亭兒的稟報,夫人家中被襲,眾皆罹難,目前唯有這孩子一個,千辛萬苦,不遠萬裏的奔這十方城而來,她這一路,那該是受了多少悲苦,擔了多少的恐懼?


    彭大管事瞬間明白過來:想必那種傷心痛苦的經曆已經深植入心,故而這孩子,才會那麽執意的想要去伴隨在夫人身邊呢。她自己的經曆,應該是不願意讓親近之人再經曆一次。


    彭大管事臉上的笑容不由斂去,目光沉甸甸的看著這孩子,柔聲道:“不必擔心。你適才也聽府醫說過了不是?夫……你家阿蝶現下還需休息靜養。不妨咱們先用過飯,再去看她,如何?”


    阿鈴蹙起眉頭,猶豫了約莫一息,抬頭毅然決然道:“好,那就吃飯!”


    “……”彭大管事一哽,準備了滿肚子說服她的言語霎時堵了一嘴:喂,說好的情深義重,堅持不下呢?你剛才那滿臉的憂心忡忡都到哪去了?


    殊不知,阿鈴這一路之上,雖然沒有叫餓,但連日來總是饑一頓、飽一頓,沒個定數。今日從進入十方城之前算起,更是水米未進,隻不過從之前就一直掛心著阿蝶,這才忽略了而已。彭大管事不提還好,這一提到吃飯,那也不要裝腔作勢了。有的吃不吃是傻子!趕緊填飽了肚子,她還要去看阿蝶呢——在阿鈴心中,吃飯歸吃飯,擔心阿蝶歸擔心,兩者是毫無衝突的。


    彭大管事早就吩咐過了備飯,這會一聲令下,霎時間就擺滿了一桌。阿鈴看得眼也花了。真不知道食物竟然還能做出這麽多花樣。而且樣樣都香氣撲鼻,惹得她肚子更餓……不管了,吃!


    彭大管事還沒來得及顯擺,就見眼前一花,那個瘦瘦小小的丫頭竟然爆發出驚人的速度,眨眼間就撲在了桌前,再一眨眼……好嘛,嘴已經塞成了包子,正在那拚了命的咽呢。夫人的大丫鬟亭兒在一旁不緊不慢的拍著她的背,安慰道:“阿鈴姑娘,你慢點吃,別急。來,先喝一口湯。對了……”


    少時,齊毅扶著夫人從後堂走出,眼前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唔。這個好吃。亭兒姐姐,你真是一個好人!”


    “嘻嘻。阿鈴姑娘過獎啦。來,你再嚐嚐這個。我告訴你,這個冰糖肘子,夫人可喜歡了。”


    “真的嗎?”


    “哼,老夫呢?這可是老夫特意吩咐下人,給你準備的,竟然當不得一句好?小沒良心,哼!”


    “管事爺爺,管事爺爺你也是好人!嘿嘿……”總而言之,有的吃那就天下皆善。就連蠻不講理的臭老頭,都變成了“管事爺爺”。可見糖吃多了嘴必然變甜,這是有道理的。


    “噗嗤!”司馬蝶看著這幾個融洽一團,忍不住展顏一笑。


    齊毅卻不由得蹙了蹙眉:這哪裏來的野丫頭,竟然半點規矩也沒有,還有這兩個,一老一小的,都是府中的老人了,怎麽竟也如此嘻哈打笑,讓旁人看到了,當他這府裏是什麽地方?


    “彭管事。”


    “將軍,夫人。”


    聽到將軍的聲音,彭大管事和亭兒立時神色一肅,臉上再無半點嬉笑之態。同時回身一禮。阿鈴一大塊冰糖肘子剛咬在嘴裏,聽得阿蝶來了,趕忙就試圖囫圇咽下,結果卡在喉嚨裏差點沒將自己噎死。亭兒稍稍抬頭一瞥,心中十分明確,將軍那臉色可絕非和藹。她隻猶豫了一下,便聽夫人急道:“亭兒!”


    “是,夫人。”好吧,即使將軍那臉再黑,總有夫人頂在上頭。亭兒頭一縮,掩耳盜鈴的轉過身去,手腳麻利的替阿鈴順起背來。


    “咳咳……謝謝你,亭兒姐姐……阿蝶!”


    阿鈴掙紮著終於將那口肉吞落腹中,立時歡天喜地的回過頭來。可是,正當她雀躍的想要如往常一樣、朝著阿蝶撲過去的時候,就見阿蝶身邊一個高大的人影倏忽入眼。阿鈴臉色一變,手中緊握不放的飯碗“嘩啦”一聲,摔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那是……


    是了。哥哥說過,那是……殺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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