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楊珍眼睛紅腫,樣子實在駭人。


    楊媽媽用濕潤的毛巾包裹熟雞蛋,在楊珍眼眶上慢慢碾過,據說這樣可以快速消腫。


    昨天晚上,徐世傑在外書房過夜,大清早還躲在裏麵不出來。聽人稟報說,丈夫昨天晚上到現在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楊珍又氣又恨又心疼,命人給外書房送去清粥小菜和點心。不久,送早餐去的人回來稟報說,大爺把送去的早餐掃落地上,她們帶回徐世傑要對妻子說的話“做事要適可而止,太要強了不好。徐家雖不如王府顯赫,卻也容不下逼死婆婆的兒媳婦。”


    這個渾蛋,他要休妻?!


    楊珍悲怒交加,嗓子發癢,“哇——”地吐出鮮血。


    青蓮和翠蓮含淚取溫水給楊珍漱口。楊媽媽忍悲勸慰楊珍,說大爺是氣昏了頭,胡亂說話,這肯定不是他的本意。楊媽媽委婉勸說楊珍,不如暫時先退讓,以後再見機行事。


    洗漱幹淨時,楊珍已經恢複理智。


    昨天晚上,楊珍輾轉反側。楊珍不停地問自己:難道我做錯了嗎?我是不是應該答應留下那個賤人,緩和將軍府的僵局?楊珍反複思考,答案都是否定的。我沒有錯,錯的是她們,不能因為可憐她們慘淡下場,就退讓。


    踐踏自己的尊嚴成全別人,不是善良,是卑微,是恥辱。


    既然丈夫已經表明,不答應納那賤人為妾,將軍府就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離開就是。


    楊珍吩咐人收拾東西。


    楊媽媽不停勸阻,說事情沒有到非離開不可這一步,搬東西離開,事情就不可挽回了。


    好吧,為了琿哥兒有個完整的家,為了曾經付出的真情,楊珍願意做最後嚐試。


    楊珍牽著琿哥兒,一同走進福祿堂正房。


    大夫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睛緊閉。剛才有人進來稟報過,她知道床邊站的是誰,可她就是不想睜開眼睛,不想看這忤逆的兒媳婦。


    楊珍牽著琿哥兒的手:“孩子,這是奶奶。來,叫奶奶。”


    琿哥兒有點害怕,握緊娘親的手,緊靠著娘親,聽話地開口:“奶奶——”


    大夫人仍是閉眼一動不動。


    琿哥兒連續叫了幾聲“奶奶”。


    大夫人突然睜開眼睛,惡狠狠地瞪琿哥兒。琿哥兒嚇得抱緊娘親的腿,不敢看床上的大夫人。


    楊珍抱起琿哥兒,沉默不語。大夫人怨毒地瞪床前的母子二人。半晌,楊珍抱起琿哥兒,朝外麵走去。楊珍把孩子交給奶娘田氏,讓她先抱孩子回芙蓉居,然後又轉身回屋內。


    大夫人重新閉上眼睛。


    楊珍注視裝死的大夫人,她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居然能夠保持心平氣和。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不再有奢望了,死心了,也就不再悲傷,不再憤怒。


    楊珍平靜地說:“我曾經想不明白。大房有已成年且有出息的兒子,還有出身顯赫的兒媳婦,為什麽不能在二房麵前揚眉吐氣,反而時常被二房擠兌。現在我明白了,都是因為你蠢,再好的牌到你手裏都是爛牌。”


    大夫人裝不下去了,掙紮著坐起來,怒目瞪楊珍。


    楊珍無視大夫人的惱怒,憋在心中的話,不吐不快:“你要是個聰明的,就應該跟我這個兒媳婦搞好關係。憑你原配身份,憑我出身王府,誰敢在大房麵前指手畫腳?二房隻有夾起尾巴做人的份。世傑文武雙全,再有父王照應,定能夠步步高升。你要是個聰明的,就應該明媒正娶把表妹嫁到官宦家中,讓她一輩子揚眉吐氣做人,世傑也增添一方助力。對大房來說,這是皆大歡喜的局麵。”


    大夫人憤怒叫嚷:“對你來說,是皆大歡喜。對我們來說不是,不是。”


    楊珍冷笑著,繼續往下說:“你就是蠢!自以為是整天在我麵前擺婆婆的譜,煞費苦心讓娘家侄女做兒子的小妾。你口口聲聲說不留下那賤人,就無臉見地下兄長。試問,好人家誰舍得女兒做妾的?你真讓那賤人做妾,我看你死去的兄長會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找你算賬。或者你想,有你替那賤人撐腰,那賤人在將軍府會過得有滋有味,甚至於比我這正室日子更滋潤。你但凡有腦子就應該想到,將軍府一大家子都在父王手下掙前程,我要是被小妾騎在頭上,王府會袖手旁觀?父王震怒,你吃得消嗎?將軍府承受得起嗎?”


    大夫人恨得要命,掙紮著罵:“當年傑兒鬼迷心竅,娶回你這個不孝敬父母不順從夫君的賤人。”


    當年的事,楊珍不想多說,當年那個嫁進徐家的不是她。


    “我這次來,一來帶琿哥兒探看奶奶,二來提醒你,你是有兒子有孫子的人,是徐家婦,不是楊家女,不能隻想著楊家,做事多為兒子孫子著想。不過看來,我白費心機了,你眼裏心裏並沒有琿哥兒這個長孫。我明白告訴你,你一定要留下那賤人做小妾,我沒臉做這將軍府的大奶奶。這將軍府裏,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該說的話都說了,楊珍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門口,楊珍又折回來,俯身對床上大夫人低語:“你真的沒臉活下去了嗎?你要真的去了,我馬上把那個賤人賣到青樓去,那個地方最合適她。還有,老爺要是知道你為了娘家侄女,完全不顧兒媳婦和長孫,他是送你一封休書,還是要送你去尼姑庵?”


    楊珍大笑著,朝門口走去。


    身後,大夫人拚盡全力叫罵:“賤人!你不得好死。”


    站在門口的楊珍,忍不住回頭:“誰不得好死,咱們走著瞧。”


    楊珍心平氣和地離開福祿堂。要不是顧忌身旁有人,楊珍真想大笑三聲。原來,用語言輾壓對手,跟真刀真槍殺敵一樣痛快淋漓。


    回到芙蓉居,楊珍叫人從裏麵鎖上院門,收拾細軟衣裳,帶著琿哥兒和芙蓉居所有下人從隔壁訓練基地離開,到東南大街的宅院去。前後十幾輛馬車去遠了,將軍府的人仍蒙在鼓裏。


    東南大街的宅院,是身子原主的陪嫁,曾被楊珍賣掉,王妃又買回來送給女兒。這宅院平時有人料理,來到就可以居住。


    楊珍有急事要做。


    原定張校尉跟楊依依成親的好日子就到了,張校尉的家人早就從撫州趕來張羅,那二進的宅院裏已經披紅掛彩。張家跟將軍府的親事,還得繼續下去,否則張家蒙羞,保媒的王妃同樣沒臉。


    楊珍去跟王妃商量。最後,選定楊珍的護衛伍芳做新娘子。


    王妃說,是要結親,不是結仇,得雙方自願。楊珍問伍芳,是否願意嫁給張校尉。伍芳漲紅了臉,羞羞答答地點頭。楊珍請來伍芳的父親和哥哥,鄭重其事地跟他們商量,兩人都說隻要妹妹願意,他們不反對。楊珍請張校尉來東南大街的宅院,向張校尉介紹伍芳,說是自己結拜的異姓妹妹。伍芳走開後,楊珍告訴張校尉,表妹得了暴病已經身亡,問他是否願意娶自己新認的妹妹。


    張校尉意外,回去跟家人商量。張校尉家人跟伍芳父親會麵,又見過伍芳本人,表示非常樂意娶大奶奶的異姓妹妹做新娘子。


    從定親到成親,隻隔了兩天。不過,這親事並沒有被馬虎對待。楊珍高價買進隔壁三進的庭院,送給伍守忠,派人把宅院裝飾一新,讓伍芳能夠風風光光從娘家出嫁。嫁妝和嫁衣都是楊珍掏銀子現買,沉甸甸裝滿十個箱子,寓意“十全十美”。伍芳父兄掏出積蓄,又添置了六箱子嫁妝,寓意“順心如意”。


    成親這天,張校尉喜氣洋洋來迎親。伍芳帶著親人的祝福,登上花轎,在鑼鼓喧鬧中遠去。


    楊珍放心不下,換上男裝化身為楊少將軍,到張校尉家祝賀。


    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下,楊少將軍走進張宅。擺出前呼後擁高高在上的氣勢,不符合楊少將軍性格,可是為了防止突然有小美人撲上來,哭喊著要楊少將軍負責,隻得這樣防範。楊少將軍看到許多熟悉的麵孔,有些還是歸她管轄的特別行動隊成員。


    在江都府權力中心,地位僅次於吳王、世子的楊少將軍突然大駕光臨,讓婚禮現場騷動起來。在眾多湧過來拜見的賓客身後,楊珍意外見到徐世傑,他孤身站在那裏,寂寥而憔悴,往日神采飛揚的英姿蕩然無存。


    哼,活該!


    楊珍裝著沒有看到徐世傑,與擠到身旁的賓客說話,向張家人祝福,並送上賀禮。楊珍留意新郎和他家人的神色,都喜氣洋洋的,看來都滿意這門親事。


    張家人恭敬地請楊少將軍上座。江都府的人都知道,楊少將軍跟徐少將軍交好,按照慣例把徐世傑安排在楊少將軍身邊。


    楊珍想起今天他叫人轉告的話,恨得想給他幾耳光。然而,眾目睽睽之下,楊少將軍不好無緣無故打徐少將軍耳光。


    楊少將軍打量徐少將軍,搖頭說:“徐兄,別人來賀禮,都喜氣洋洋的,你來祝賀愁眉苦臉的,這......”楊珍故意把最後一個字拉長長的,充分表達了自己內心的疑惑和不滿。


    這仇恨值拉得非常成功。同桌陪客的張家老爺眼裏笑意沒了,礙於徐少將軍身份勉強擠出笑容。


    徐世傑打起精神,朝楊少將軍作揖:“楊弟,為兄向你陪罪了。為兄一時衝動,說了不該說的話,真該死。我昨天晚上特意設宴向楊少將軍陪罪,喝酒喝太多,現在腦袋還痛。唉,原來楊少將軍還沒有原諒在下。”徐世傑後麵的話,是向同桌的人說的,解釋精神不振是昨天醉酒。


    楊珍沒有達到刁難的目的,心中不解恨,皺眉說:“昨天晚上徐兄向我陪罪?沒有哇。徐兄別是與哪位美人相會,喝高了,忘記身邊坐的是誰了。”


    徐世傑意味深長地回答:“你可別冤枉我,我從來沒有去找小美人喝酒過。”


    新郎前來敬酒。


    楊珍不再找茬,飛快斜眼瞪徐世傑,然後對新郎笑臉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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