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的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後,賈敏便覺得稍微鬆了口氣,讓黛玉回自己的院子。雖然上房很大,但是皓玉住在那裏,又有那麽多伺候的丫鬟們,擠在一起難免就顯得擁擠了些。入學之前,林如海便讓黛玉給自己的院子提個字。


    黛玉先前還納悶為什麽其他院子都有名字,唯獨自己沒有,原來還有這麽個做法。她對著桌上鋪著的玉版生宣思考良久,才寫下了“小香榭”三個字。終究是覺得不怎麽滿意,林如海倒是很高興的吩咐林管家拓下來盡快做成牌匾。


    等牌匾做好掛上去之後,已經到九月了,黛玉早已經在小香榭裏安置妥當了。林如海便親自派車,把那位給黛玉和皓玉啟蒙的先生請進了府裏。


    那位先生姓曹,是昭平年間的榜眼,十幾歲的榜樣並不多見,可見那位曹老先生確實是有幾分學識的。隻是他性子耿直,學不來官場那種做派,又不會上下打點。在翰林院待了兩年,還是自己的同年給他謀了個缺,外放去了惠州做知縣。


    坐了幾年的冷板凳,這位老先生性格沒有什麽變化,做了父母官,倒是清廉耿直。他一個人清廉不要緊,卻無形中擋了上上下下的財路,上官幾次暗示無果後,這個曹先生年年考核的業績都不怎麽理想。


    今上登基後一年,這位僅僅二十幾歲的曹老先生便心灰意冷,索性辭了官,回到揚州。他家境雖然殷實,但是不屑黃白之物,出手闊綽,一家人到最後也快坐吃山空了。不得已之下,便開始開館教書。


    雖然在官場上不得意,但是曹先生肚子裏的學問卻是實打實的。他收的學生少,但在這三十年間教出了一位狀元,兩位榜眼,兩位探花,及第者和舉人更是不可計數。


    隻是到底年紀大了,不能再像年輕時那般多費心力,曹老先生幾年前就已經停館不再授課,隻是在家安享晚年。


    不再開館,銀錢上頓時就顯得捉襟見肘了一些。他有著讀書人的清高,不願靠著學生的接濟。奈何自己的子孫都是讀書人,自然沒什麽可靠的營生,隻能緊巴巴的過日子。不單單是這樣,閉館賦閑了之後,曹老先生也覺著終日無所事事,日子特別的難過。


    林如海幾次三番的邀請,再加上林家給的束脩豐厚,教一個幾歲的小孩子啟蒙,有隻是順便帶著一個幾歲的小姑娘,日子清閑又好打發。曹先生思考了幾日,便也就答應了。


    賈敏又趕著把湖邊的那座緊挨著二門的重山閣收拾了出來,給黛玉和皓玉做了上課的書房。


    九月初六,那先生便來林家授課了。一大清早,黛玉便被芷蘭催促著起來,梳洗過後,她朦朧著眼睛給賈敏請了安,吃過早飯之後才徹底清醒過來。平日裏懶散慣了,徒然之間要在辰正(早上八點)去書房上課,她就感覺到萬般不自在起來。


    皓玉倒是興奮的很,黛玉便帶著她,後麵跟著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就往重山閣去了。快到了的時候,黛玉便讓其他丫鬟婆子們去遠處候著,又讓春緋和惠兒在門口守著,她則是隻帶了芷蘭和巧兒進了書房。


    那位曹老先生看起來已經五、六十歲了。因為年紀比較大,加之黛玉年紀又小,倒也不用太過避諱,隻是黛玉的座位用一道屏風隔開了些。


    現今擺著的兩套都是賈敏新近換的鬆紅林木桌椅,桌上也都有一套嶄新的文房用品,就連窗戶都是用玻璃裝的。這些年來雖然也有海禁,但是管理的卻不是很嚴格。蘇杭這一帶近海,舶來品倒也多見。隻是這些玻璃透光率少見的好,也不知是怎麽尋來的。


    兩人規規矩矩的向曹老先生行了禮,才在他的示意下坐了下來。


    “你可識字?”曹先生走到皓玉身邊問道。


    皓玉這個時候倒是乖巧無比,也許是懂得了“先生”這兩個字的含義,他表情也顯得頗為嚴肅:“之前看過《千字文》,隻是沒認全……”皓玉說著臉上浮現了一抹紅色,他先前就聽林如海說過黛玉三歲時就已經把《千字文》認全了,便纏著賈敏,說自己也要識字。


    隻是他骨子裏是原裝的小孩子,《千字文》隻是學了一段時間了,還沒有認全。聽到先生問他,大概是想起了這件事情,也自己臊得慌。


    曹先生便扔下一本《千字文》道:“你念念看。”


    皓玉見先生背對著他往前走,便扭身看了黛玉一眼,卻見黛玉現在正拖著下巴,眼睛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便加大了嗓音念了起來,越到後麵,就越加吞吞吐吐起來。最後終於停了下來,眼睛卻逡巡著,不敢看人。


    曹先生倒是滿意的很,一直繃著的臉上終於鬆動了一些,他教了皓玉一遍後麵的生字,又道:“至於練字你就回去自己臨摹拓本,我隻負責教你功課,但你每日必須帶一張練習的字來給我過目,可明白了?”


    皓玉點頭應了,先生便又給了皓玉一本《三字經》,讓皓玉跟著他一字一句的念。


    等到一遍《三字經》都念了一段完,那位曹先生還是沒有絲毫想要搭理黛玉的念頭。黛玉實在是等的沒有了耐心,便問道:“先生,請問學生應該做些什麽?”


    曹先生還在往前邁的步子就生生停了下來,他轉過身來問道:“《千字文》可是習完了?”


    “回先生的話,已經認全了。”黛玉好奇的往曹先生看了一眼,卻見他的眼神根本就沒有看向自己這邊。


    曹先生想了一會兒,就回到自己的書桌旁,抽出了一本書,隔得遠遠的放在了黛玉的桌子上。之後他便又走遠了些,隻是跟皓玉講《三字經》裏的意思和典故。


    這個曹先生也是個十分恪守禮教的,況且他讀書人迂腐慣了,即使林家人見他年紀老邁也覺得不需要避諱,但曹先生還是潛意識裏想著要避開些。


    當初他聽說教的是一子一女,便認為黛玉隻是來裝個樣子的,也不大在意。自己的職責,還是要交好林家的哥兒就行了。隻是沒想到這個女學生卻已經把《千字文》習完了,曹先生便索性丟了一本書她自己看。,卻也沒說不懂的要問自己。


    待到那邊的念書聲又響了起來,黛玉才哭笑不得的往那本書上看了一眼,赫赫然是一本《孝經》。


    巧兒坐在皓玉的後頭,隔得有些遠。昨日裏她說要是跟皓哥兒進了書房,就是她的造化,隻要學著一點半點的,將來恐怕也受用無窮。隻是昨日裏壯誌滿懷的人,現在正在後頭杵著腦袋昏昏欲睡。秋天的日頭又暖,她一雙眼睛都快沒有了焦距,明顯是在硬撐著。


    芷蘭倒是跟著黛玉一起坐到了屏風後麵,她比巧兒中用些,可謂是有備而來。那先生剛剛開始講課的時候,芷蘭就變戲法似地手中多了一束纏著銀絲的灰線,食指靈巧的編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個蝴蝶盤扣就現出了雛形。


    黛玉目瞪口呆的看了一會兒,才問道:“芷蘭,你這是做什麽?”她聲音壓的很小,那邊曹先生和皓哥兒在讀書,輕易就把她的聲音蓋了過去。


    但是離的近的芷蘭卻是聽到了黛玉的話,她抬起頭來笑了笑:“本來是想回去再編的,可是看著這裏光線好,便忍不住了。前日做好的那件團錦逐花小襖配著這個顏色的蝴蝶盤扣才好看呢,我琢磨著等天氣涼了,姑娘也該穿了,便想著趕緊把那件小襖的扣子換下來。”


    林家的一等丫鬟都是識字的,芷蘭也不例外,但是識字隻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曹先生講的書她們卻是聽不進去的,也沒多大的心思去聽。


    黛玉扶額暗自歎了一聲,翻了翻手中的《孝經》,卻也沒有多大的興致,便拖著下巴隔著一道屏風聽曹先生給皓玉講學。


    這曹先生果真是有幾分學識,通篇下來講的一點都不枯燥,顧及著皓玉年紀小,遣詞用句也是通熟易懂的。


    黛玉對著鋪灑進書房的光線愣了愣神,那個賈雨村,終於是被她給蝴蝶掉了。


    剛到正午,便有人來讓曹先生休息一陣子,恐他年紀大了,傷了身體。黛玉躲在屏風後麵笑,到底是賈敏心疼自己和皓玉,大概是怕第一天上學他們不適應,又怕累著他們,便變著方的提醒先生休息。


    曹先生雖然耿直,卻不是不通人情的。況且皓玉年歲還小,不必太過嚴苛,黛玉又是女孩子,也就從善如流的跟著管家去休息了。


    黛玉便又領著皓玉回上房吃中飯。賈敏盤問了跟著進了書房的芷蘭和巧兒,又細細的問了一遍黛玉和皓玉,終歸是覺得他們累著了。


    當初賈敏便和林如海商量好了的,姐弟倆隻用上一上午的學,下午時間便不去了。又說他們到底是先天弱,恐受不了這樣的操勞。林如海自然知道賈敏的心思,但念在皓玉還小,黛玉又是姑娘家,便欣然同意了。


    歇了午覺之後,皓玉便像受了刺激一般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練字,賈敏雖然想勸,但終究還是隨了他。


    等黛玉清醒過後溜達到上房,就被賈敏拉著說話。


    “等這年一過,玉兒虛歲也六歲了。”賈敏歎了一聲,又道,“到底是長大了,母親雖然想一直護著你,但是你該學的母親還是要教。昨日我和你父親商量了,上午你就去書房裏聽先生講學,下午便抽出一個時辰來跟在我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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