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斯維爾坐蒸汽機車到羅寧格,普通的客車需要走兩天一夜。道恩·吉布森在和艾爾莎溫存之後,便坐上了東去的列車。身為皇子,他有權力使用皇家專列。皇家專列的動力更強、車廂更少,速度更快,可以比客車節約大概三個小時的路程。可即使這樣,在深冬之際乘坐蒸汽機車,仍然要麵臨大自然的挑戰。


    “殿下,自從羅寧格事件之後,連接羅寧格和羅斯維爾鐵路交通就中斷了。我們對這條路的了解,僅限於上次從羅寧格返回,路況可能不太好,有些地段可能結冰。我們估計要到淩晨才能抵達羅寧格。”


    道恩皇子的隨侍官斯坦利·克魯德普站在皇子麵前,低聲匯報著情況。兩人所在的車廂整潔幹淨,車廂頂端整齊鑲嵌的輝石,讓車廂內的溫度仿若春天。


    “我知道了,反正也沒有更高的預期,不是麽?”


    道恩·吉布森坐在車窗邊上,聽著鋼製車輪和鐵軌撞擊的聲音,想著事情。艾爾莎這個人,他最初隻是當成一個政治聯姻的附屬品看待,並沒有太在意。可在法師塔出事之後,她卻表現出了驚人的政治情商,很多事看的都比他自己要清楚很多。


    “……如果您說這封信是皇帝陛下用來安撫羅寧大公爵的,那麽您就必須問自己一個問題。皇帝陛下為什麽一定要讓殿下您來送這封信。是因為您是他的兒子,顯的尊重麽?”


    當然不是。


    道恩自己也知道當然不是,他能感覺到,父親好像希望自己能夠和南部戰區走的更近一些。可那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艾爾莎嘴裏,就變成了赤裸裸的平衡之術。


    “……艾略特皇子在武器研究院深耕細作,和西部戰區關係緊密。這次對尼格魯共和國的戰爭,他更是直接帶著近衛三師上了前線,現在深冬了,也不回來,貓在圖盧卡斯建防線。是他真的那麽喜歡打仗麽?”


    當然不是。


    道恩·吉布森揮手示意斯坦利離開,拿起桌上的茶杯,端在手裏細細打量。那是艾爾莎送給他的禮物,一個她親自做的茶杯。


    “……現在艾略特皇子已經和西部戰區綁在了一起,他們戰局失利,心裏不踏實。皇帝陛下又擺明了要扶持南部戰區的軍隊參戰,西部戰區那些人才煽動了這次全國範圍內的大遊行,就是要逼著皇帝和以羅寧家族和歐文家族為首的大糧商們決裂,進而和南部戰區的軍隊心生罅隙。可沒想到陛下抓了一批中小糧商,打了兩個出頭的,就緩和了這個問題。對陛下來說,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夠了。可對我們來說,這是不夠的。艾略特手裏有兵,你沒有,這就打破了皇子中的力量平衡。陛下派你去羅寧格送這封信,就是希望你能和羅寧大公走的更進一步,繼而和南部戰區建立起聯係,擁有自己的軍方勢力。”


    然後父親大人就可以玩弄平衡之術麽?


    道恩端起茶杯,斟滿。如果有人這時候能看到他用的茶葉,一定會驚訝。那並不是什麽昂貴或者珍惜的茶葉,而是安肯瑞因最普通的黑葉茶,平民而廉價。味道苦澀,後味濃重,不好喝,卻很提神。


    可是,自己又該怎麽建立起這層聯係呢?


    道恩抿了一口茶,苦苦思索。臨別時聊的時間並不充裕,再加上有些問題艾爾莎也要想一想才能給出答案。所以他並沒有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艾略特能控製軍隊,是因為他手裏有手炮騎兵和武器研究院,可自己呢?拿著一個羅寧格慘案,真的可以從查理·羅寧那得到支持麽?


    “吱——”


    火車突然發出了尖銳的刺鳴,速度迅速慢了下來。道恩·吉布森被晃了一下,黑葉茶灑了一身。他站起身,剛好看到斯坦利·克魯德普帶著衛兵衝了進來。


    “殿下,您沒事吧?”


    “我沒事,怎麽了?”


    “不知道,我安排人去問了,請您稍安勿躁。”


    斯坦利上前檢查了車廂情況,繼而倒退而出,讓侍女們服侍道恩皇子換衣服。他則和衛兵從皇子車廂穿過衛戍車廂、隨員車廂和行李車廂,走到了車頭部位。


    “怎麽突然刹車?讓皇子殿下受驚我可饒不了你們!”


    “大人,前麵有樹倒了,我們剛剛撞了一顆。”


    “有樹?”,斯坦利扒在車窗上向外看去,窗戶上的霧氣白蒙蒙的,什麽也看不清。他伸手擦了擦,才隱約看到車頭附近被撞斷的樹幹。


    “多久能走?”


    “我們要檢修一下,沒問題的話大概半個小時就可以發車了。”


    “盡快,皇子殿下有要事,不能耽擱。”


    斯坦利叮囑了一句,又開始向回走,他要穿過這些車廂,去和皇子殿下匯報。在深冬季節出行並不是好主意,如果可以,他寧願躲在自己家裏,裹著被子看書,或者和女人做愛。


    隨侍官是一個很特殊的職位,他們既要承擔保衛的職能,又要兼具秘書的職責,往往都經過嚴格的挑選,文武雙全。斯坦利·克魯德普也曾經在近衛軍工作過,還拿過紫蘇勳章,對武器和戰鬥有著天然的嗅覺和敏感。他在車廂中穿行,走著走著,卻突然停了下來。


    剛剛,有什麽不對勁。


    斯坦利站在原地,開始思考。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到了隱隱約約的危險,好像有什麽重要的細節被他忽視了。他仔細的回憶著剛剛發生的事情,和皇子殿下的對話,車頭的對話,車窗外的景色,被撞斷的大樹和——


    是被撞斷的大樹!


    那顆樹,是被鋸斷的!


    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斯坦利感覺自己整個人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誰敢在羅斯維爾的腹地,用鋸斷的大樹攔截皇家專列?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麽?自己,又有什麽對策?


    “克魯德普大人?”


    斯坦利停下的位置是專列的隨員車廂,不少皇子殿下的隨員們都認識他。有人看他停在原地不動,便上前詢問。


    “我沒事——”


    斯坦利剛想回答,就聽到了沉悶的槍聲和玻璃碎裂的聲音。皇家專列兩側的玻璃在這一刻炸裂成了無數的碎塊。雨一樣的鉛彈衝進車廂,在一瞬間奪走了不少人的性命。


    “敵襲!!!!!!!!!”


    斯坦利在聽到槍聲的第一時間就趴在了地上,可哪怕如此,他的右臂還是中了一槍。他左右環顧,發現隨員們已經被這一陣排槍打蒙了,呻吟聲、慘叫聲不絕於耳,卻沒什麽人想起來組織反擊。他保持著趴著的姿勢,開始向衛戍車廂挪動,那裏有近衛軍的精銳,也許可以依仗這趟列車,伺機反擊。


    可就在斯坦利爬了兩步路,還沒摸到衛戍車廂的門口時,有人從窗外扔了東西進來,那東西砸在地上之後,開始發出熾熱的亮光。斯坦利在一瞬間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


    那是被激活的、頂級的冶金輝石。


    斯坦利呻吟了一聲,放棄了抵抗。不管敵人是誰,他們顯然都沒打算讓這些人活命。那些冶金輝石在狹小空間內被激活,將直接把這列列車,變成可以融化鋼鐵的烤箱。


    毫無生命痕跡的烤箱。


    ——————————


    西部戰區司令保羅·鍾的兒子,大校康特裏曼·鍾拉開皇子殿下的車廂門的時候,皇子殿下正在喝茶。他坐在自己的桌子旁,端著一杯黑葉茶,抿了一口,和康特裏曼的目光對視在了一起。


    “我還在想是誰敢動我的列車,果然是你”,道恩·吉布森的聲音很平靜。


    “能被猜到,是我的榮幸。”


    康特裏曼·鍾在道恩·吉布森麵前坐下,摘下積滿了雪,正因為周圍被冶金輝石炙烤的滾燙的空氣而開始融化的氈帽,放在一旁。


    “其他人呢?”


    道恩·吉布森看著康特裏曼的動作,給他倒了杯茶。


    “您又何必問呢?”


    康特裏曼笑笑,伸手接過茶杯,握在手中。


    “聽說皇子殿下一向不喜歡昂貴的茶葉,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茶這種東西,越苦的,越提神。”


    “那倒是,不苦的,也就不是茶了。”


    車廂裏沉默了。被周圍車廂的冶金輝石炙烤的滾燙的風吹進車廂,讓對坐的兩人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為什麽?”


    道恩側頭看著窗台外,雪和水混合在一起,打在他的臉上。


    “為了活命。”


    康特裏曼出乎意料的誠實。


    “我可以幫你。”


    道恩兩手交叉,表情輕鬆。


    “你幫不了我們。”


    康特裏曼靠在椅背上,看著對麵的皇子。


    “羅寧沒那麽笨。”


    道恩道出了對方的意圖。


    “有時候,人是沒有選擇的。”


    康特裏曼的話語意味深長。


    道恩沉默了,他想了幾秒鍾,突然想通了。


    “你們做的,好大一個局。”


    “抱歉了,殿下。”


    康特裏曼微笑,起身,站在他身後的士兵上前一步,扣動了扳機。


    “嘭——嘶——”


    窗外的雪越發的大了,風嗚嗚的吹著,從破裂的車廂吹進窗戶,在華麗的車廂裏打著旋,嘯叫著,好像囚籠中的困獸,滿滿的都是怒意,卻無從發泄。


    ——————————


    查理·羅寧大公爵披著披風,站在羅寧格城市政廳的鍾樓上,看著麵前覆蓋在白雪中的城市。下了一夜的雪覆蓋了所有的痕跡,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如果是不知情的人,完全想不到兩周之前,這座城裏發生了什麽。


    “父親。”


    查理·羅寧的第三養子,卡裏姆·羅寧從羅寧大公的身後走上前來,“皇帝陛下的使節到了。”


    羅寧沒有回應,他站在原地,看著這座他的家族世世代代盤踞的城市,感覺著空氣中的寒意,伸手係緊了披風。


    “這天,是越來越冷了。”


    “父親。”


    卡裏姆解下身上的披風,就要往羅寧大公的肩膀上披,卻被羅寧大公攔住了。


    “皇子殿下有說什麽事麽?”


    “來的不是皇子殿下,是法務大臣奧斯丁·吉倫哈爾。”


    “不是道恩?”


    羅寧大公沉默了。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開口問道。


    “使者說了什麽?”


    “說有封陛下的信,要當麵交給您。”


    羅寧想了一會,又問。


    “來了多少人?”


    “一百二十二人。”


    “怎麽來的?”


    “乘馬車來的。說是專列在路上出軌了,他們換了馬車。”


    大公沉默了。過了一會,他轉身下樓,一路沉默不語,在市政廳的大廳裏,見到了皇帝陛下的使者,奧斯丁·吉倫哈爾。


    “羅寧大公爵”,法務大臣見了羅寧大公,深深鞠躬,雙手奉上用皇室徽章燙印火漆封口的信封,“陛下有封信給您。”


    “謝陛下掛念。”


    羅寧大公微微躬身,接過信封,就那麽站在原地看了起來。奧斯丁仍然保持著半彎著腰的姿勢,半低著頭,看著地麵。少卿,羅寧打開了信封,開始讀信。


    諾大的市政廳裏,隻有木頭遇熱發出的細微的劈啪聲。


    “這……就是皇帝的意思?”


    羅寧的手在發抖,他把那封信緩慢的疊好,放回信封,後退一步。他的隨從們搬上了沙發,扶著羅寧坐了下來。


    “大公閣下,我隻負責送信,信的內容——”


    “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羅寧大公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你敢領這趟差,肯定已經做好了死的覺悟,別想著活著回去,我查理·羅寧,不是可以隨便欺負的人,就算是保羅·吉布森,也不行!”


    奧斯丁低頭,等了幾秒鍾,看羅寧打工不說話了,抬起頭,開始用一種很嚴肅的語氣講話。


    “查理·羅寧大公爵,您在羅寧格做的事情,過了。”


    “我兒子死了,我恨不得把整座城都給燒了做陪葬!你還說我過了?!他保羅·吉布森就沒有兒子?!”


    “百姓不答應。”


    奧斯丁·吉倫哈爾低著頭,態度恭敬,語氣生硬。


    “百姓?”,查理·羅寧大笑,“百姓有用的話,他早就該死了!”


    “百姓是國家的基石,這是開國大君奧哈拉姆的原話。”


    奧斯丁還是那個樣子,像一根立在地上的釘子。


    “好……好!”


    查理·羅寧更生氣了,他拿著那封信揮舞了幾下,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那你可知道,這封信送到的時候,也就是你該死的時候?”


    羅寧大公的聲音在幾句話之間突然變的異常寒冷。他的左手緊緊的抓著沙發的把手,上麵的青筋怒綻,反映著他的憤怒。


    聽到這句話,奧斯丁的身子抖了一下。他抬起頭,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看著羅寧。


    “大公閣下,如果您不自縛雙手赴京請罪,陛下的大軍會終結羅寧家族的血脈。我會死,可您也會死。”


    “很好,很好,很好!”


    查理·羅寧連說了三遍,繼而深深的呼吸。他的養子卡裏姆站在他的側後方,表情沉重。


    “閣下,陛下還等著您的答複。”


    坐在沙發上的羅寧噗嗤一聲笑了,他看著站在麵前的奧斯丁,輕輕揮了揮手。


    “殺了他。”


    奧斯丁抬起頭,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麵前坐在沙發上,憤怒卻虛弱的垂暮老人。


    “大公閣下——”


    “殺了。”


    冰河大公爵,查理·羅寧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命令,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大雪下的羅寧格,寂靜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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