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溫泉神殿已在眼前展開,她從殿門外就已看到正殿門前的環形廣場上跪滿了人。
神佑大道盡頭的最後一棵菩提樹後,騁蛟彎腰褪下腳上的猄皮鞋,往樹下的草叢裏一埋,換上負在背後的高跟繡花鞋,束好腰帶,抹去額上汗水,攏一攏頭發,挺身走入殿門。
她剛在人群中跪下,正午的鍾聲就響起。她抬起頭,看到她的母親——溫泉殿鎮殿金葉巫女從廣場中心的祭祀台左側拾階而上,走到高高的平台中心站定。
她四肢纖細頎長,身著大紅色真絲禮服,領口有金色繡花,那是針繡坊最好的匠人手工製作的。她一動不動的仰望晴空,天氣燥熱,沒有一絲風,所以連她輕薄的裙角都紋絲不動,隻有正午陽光恰恰照在她脖子上戴的金色小葉片項鏈上,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
全場鴉雀無聲,成千上萬隻眼睛都盯在她一個人身上。
騁蛟暗地裏替媽媽捏了一把汗,她正擔心媽媽一眨不眨望向太陽眼睛會不會酸痛流淚時,媽媽突然低頭從麵前的雕花祭桌上拿起了祝牌。
這一動牽動了一切,她碎金的耳環搖曳,金色葉片項鏈晃動,鏤空的金手環金腳環叮當作響,祭祀台下千萬人的眼神也跟著她轉動起來。她熟練地用香點燃了金砂紙,又用金砂紙引燃了手中的祝牌,這串動作一氣嗬成,猶如輕盈的舞蹈。
騁蛟知道那祝牌上是用金砂寫下各島軍備民生諸事的最新進展。
被點燃的祝牌迅速燃燒起來,幾乎是瞬間就化作了細小的金沙。正在此時,一陣風吹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人們都感覺到這不是幹熱的燥風,而是一股夾帶涼氣的清風!
前進中的風麵掃過草坪,擾動人們的發絲,翻動樹葉露出淺色的葉背,它從祭台底部的台階旋轉而上,掀起雕花祭桌上鋪的台布,台布的四周垂下的千百條流蘇末端都係了小小的鈴鐺,此時紛紛發出“鈴鈴”的聲音。眾人眼看這股風卷走了溫泉殿手中輕細、閃亮的金沙,那些金沙變成了一道細細的金鏈,盤旋、上升,越升越高,在空中發出明亮的閃光。
視線跟著金沙上升的人們這才吃驚的發現,之前亮藍無雲的天空不知在何時已出現了蓬鬆的大塊雲朵,這些雲朵越積越多,漸漸連成一片。人們屏息凝神地盯住天空,連氣也不敢出,因為他們看出雲朵每一秒都在發生著變化。它們從綿羊般的潔白變成淺灰,剛眨了眼的人又發現已經變成了鉛灰,看上去愈來愈重,上升中的金沙發出最後一點閃光後消失在數千尺厚的雲層之中。此時,雲層好似倒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向四麵翻湧,以比狂風還要快的速度遮住了整個天空,突然,一道耀眼的霹靂照亮了濃厚的雲層,那聲炸雷仿佛號令,飽滿的雨滴從天空跌下,飛撲向下麵幹涸的大地。
“啊!”廣場的人群中傳出了一聲驚喜的叫喊,那是被第一顆雨滴砸中了麵部的人發出的。緊接著人們紛紛歡呼叫喊起來,因為瓢潑大雨落下來了!
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到了這短短的時間裏天地之間發生的變化。他們中有的半年沒有見過雨水,有的幾個月未曾沐浴洗衣,忘記了大口喝水是何種暢快滋味的也大有人在。此時天空落下的清涼雨水舒展了他們的眉頭,他們的歡欣是難以形容的。他們中也有一些人曾對這年輕的溫泉殿心懷疑慮,有的聽說過她個性散漫,經常不出席神殿的早課,有的聽過她獨生女兒奇怪事跡的傳說,但親眼目睹了這近乎於神跡的祈雨之後,他們心頭懷疑的陰雲早就被吹散一空,傾心認定這位身懷絕技的主神島鎮殿巫女會是他們的救世主。
隨著天空落下雨水,騁蛟懸著的心也落下了,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雨水的涼意,她的身體微微發抖。穿過密密的雨簾望向高高的祭祀台,媽媽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騁蛟知道她會去哪兒,因此她從狂歡的人群中穿過,跌跌撞撞地向神殿西邊走去。
看著周圍素不相識的人們歡呼雀躍,有的甚至伏在地上親吻已經匯成小溪的水流,她深深地為媽媽感到驕傲。
人群太擁擠了,而且處於癲狂狀態,她走到哪裏都會撞到人,可是這下她覺察到她把誰撞倒了。那是一個和騁蛟年紀相仿的姑娘,騁蛟回過身拉她起來,看到那姑娘大大的眼中溢出淚水,和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她突然不能控製自己傾訴的欲望,對著那姑娘喊道:“剛才祈雨的溫泉殿大人是我的媽媽!”
周圍太嘈雜了,那姑娘顯然沒有聽到騁蛟的話,但她胸中也有話要說。她緊緊地握住騁蛟的手,用顫抖的哭聲喊道:“看呐~看呐~~我就知道諸神不會拋下我們的,溫泉殿大人把雨降下來啦!!你高興吧?我們快點跪地謝她啊!”
騁蛟不知該說什麽,隻能同她一起跪下,向著祭祀台磕了頭。給自己的媽媽磕頭,她磕得心甘情願,可起身之後,她便清醒過來,今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她必須要快點找到媽媽,因此她加快了腳步。
騁蛟要去的地方是位於溫泉神殿正西方向的側門,那裏有片茂密的樹林。在這座世間最著名,也是最偉大的環形神殿中,所有人都隻能用雙腳行走。虔誠求神保佑的人們甚至會在每周的開放日中從麵向神佑大道的正門開始一步一跪一叩首,耗盡一整天的時間繞巨大的神殿一周。沒有任何人是敢於在神殿的地域內騎馬的,因此神殿內沒有馬廊。
作為神殿的鎮守巫女,媽媽若騎馬前來,總是把馬拴在西門剛進來那片樹林中的第一顆木槿樹上。
騁蛟極為費力地穿過了廣場上狂歡的人海後,便向神殿的西側跑去。她獨自一人,衣衫盡濕,鞋履髒汙,不能穿過溫泉神殿中心的層疊廟宇去往西門,隻能沿西側殿繞道過去。
起初,耳邊人聲喧囂,但沿正殿直直向西飛奔出五六百米,到達西側殿後,嘈雜的人聲便被拋在了身後,她隻能聽見那充滿天地之間的嘩嘩落雨聲。
轉過側殿的第一個轉角,女孩腳下發力,更是加快了速度。
她身邊右側是一扇扇的雕花紫檀木門,每扇門上的花式都是不同的曆史典故。十幾年間騁蛟在這環形神殿的黑石地麵上往來奔跑無數次,每個故事都是她所熟知的。她身邊左側,密密的雨簾那邊,隱約可以看到沿環形神殿的高大紫色殿牆所修築的精致平房。每間的大小相同,獨門獨間,那是殿守巫女們的住所,她們大都為金烏院畢業的佼佼者,在溫泉神殿修習後會去往各島的萬一寺及神廟。東西側殿不似中心正殿那般有層層疊加的高塔,兩個側殿都隻有兩層,也不似正殿那般寬敞,側殿的正麵是兩百米,側麵隻有一百五十米。
騁蛟很快就來到了西側殿的第二個轉角處,在這裏轉彎應該一眼就能望到那片樹林了。
可是轉過彎,她卻先看到了同她一樣,沿著側殿屋簷下快步行走的一隊少年人。
他們統一身著滾了深紫緞子邊兒的白衣白褲,腰係深紫緞帶,帶掛銅環,身披深紫鬥篷。低首噤聲,步履輕盈。長長的隊伍單列向前,騁蛟不用數便知道一定是一百人。這百人的隊伍整齊邁步,卻沒有發出聲音。這是金烏院綜合成績頭一百名的學生。他們是代表神佑大陸最高學府來參加祈雨的,其它的一些重大祭祀,或是年末的神臨節上也會看到他們的身影。
往年騁蛟見到這總數一百的金烏少年,總會心情複雜。一方麵,她對這些天之驕子極為崇拜羨慕。另一方麵,想到自己飄忽不定的成績她又生出自慚形穢之感,覺得那身白紫雙色的院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今年可大大的不同。有了赤驥的助力,她的武學成績扶搖直上,竟有半年時間長居榜首!祭祀和藥學她本就拿手,靈學雖然一塌糊塗,但靈學出眾的學生則大多受了感召前往萬一寺。因此,最後一學期,她竟以湖濱成學綜合成績第一的身份畢業了!這樣九月份進入金烏院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身份認知的變化使她的心境大為不同,她現在竟然敢於壯起膽子以競爭者的眼光打量前方的背影。
等到明年,我不僅會身穿白紫雙色禮服代表金烏院來參加祭祀,還要爭取到隊伍前方的位置,絕不會落在後麵吊車尾。
想到這,她好勝之心驟起。她知道這隊少年不與她同路,而是要到神殿後門去,回位於火焰湖上的金烏院。她不再減慢步速跟在隊伍的末尾沿西側殿飛簷下行走,而是突然加速向斜前方的雨中衝去,這樣可以在神殿空曠的內院中挑最短的路線直達西門。
那隊少年人紀律性極強,他們都聽到背後多了不規則的腳步聲,卻沒有一個因好奇心而回頭查看。但騁蛟從斜刺裏衝出,在雨中發足飛奔,確實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怎麽竟有人敢於在這無上神聖的殿堂內獨自奔跑的,而且還是一位一身火紅的少女。
眾人紛紛側目,麵露驚詫之色,隊伍中出現了一絲小小的騷動。
隻有隊伍最前方領頭的少年目不斜視地繼續昂首向前,口鼻處以白色麻布覆蓋,因此看不到他的樣貌和表情。緊跟在他身後的少女略掃一眼騁蛟的背影,冷若冰霜的麵部沒有泛起一絲波瀾。排在第三的是個膚色黝黑的男孩,他一直盯住那在雨中奔跑的女孩直至她進入前方的樹林中,然後仰頭向雨中狠狠地啐了一口。
剛剛邁步進入雨中,騁蛟便有些後悔,身後這群少年人都是她的師兄師姐,而且個個身懷絕技!她一個未入校的預備生,行事如此張揚,確有不妥。但她敏銳地感到項背之上投來了數道銳利的目光,被眾人注視的驕傲感覺瞬間淹沒了那剛生出來的悔意,她感到在豪雨中獨自奔跑而引人注目的自己是世間最特別、最自由的人!
奔入樹林中後,騁蛟放慢腳步,平複一下激動的心情,同時也暗自提醒自己,一會見了媽媽可不能嘴快把這事說出去了。
這是一片木槿樹林,現在正值花期,本應是翠葉粉花、爭相邀人,可是林間的景色晴雨大不相同。此時,耳聽枝葉婆娑,眼見遍地落紅,可謂淒淒慘慘。不過騁蛟卻並未生出憐惜落花之情,因為她明白木槿花本就朝開暮落,且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正因為此花好似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般生生不息,是“萬物為一、輪轉不息”之真諦的體現,才會被種植在這供奉太陽女神阿波羅娜的溫泉神殿內。後門左右兩邊那兩株木槿,高若兩丈,冠可盈畝,據說是神統元年與溫泉神殿的奠基石一起落地的,至今已超過六百歲。
樹下有一人,手牽紅馬向門外走去,正是金葉巫女。
神佑大道盡頭的最後一棵菩提樹後,騁蛟彎腰褪下腳上的猄皮鞋,往樹下的草叢裏一埋,換上負在背後的高跟繡花鞋,束好腰帶,抹去額上汗水,攏一攏頭發,挺身走入殿門。
她剛在人群中跪下,正午的鍾聲就響起。她抬起頭,看到她的母親——溫泉殿鎮殿金葉巫女從廣場中心的祭祀台左側拾階而上,走到高高的平台中心站定。
她四肢纖細頎長,身著大紅色真絲禮服,領口有金色繡花,那是針繡坊最好的匠人手工製作的。她一動不動的仰望晴空,天氣燥熱,沒有一絲風,所以連她輕薄的裙角都紋絲不動,隻有正午陽光恰恰照在她脖子上戴的金色小葉片項鏈上,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
全場鴉雀無聲,成千上萬隻眼睛都盯在她一個人身上。
騁蛟暗地裏替媽媽捏了一把汗,她正擔心媽媽一眨不眨望向太陽眼睛會不會酸痛流淚時,媽媽突然低頭從麵前的雕花祭桌上拿起了祝牌。
這一動牽動了一切,她碎金的耳環搖曳,金色葉片項鏈晃動,鏤空的金手環金腳環叮當作響,祭祀台下千萬人的眼神也跟著她轉動起來。她熟練地用香點燃了金砂紙,又用金砂紙引燃了手中的祝牌,這串動作一氣嗬成,猶如輕盈的舞蹈。
騁蛟知道那祝牌上是用金砂寫下各島軍備民生諸事的最新進展。
被點燃的祝牌迅速燃燒起來,幾乎是瞬間就化作了細小的金沙。正在此時,一陣風吹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人們都感覺到這不是幹熱的燥風,而是一股夾帶涼氣的清風!
前進中的風麵掃過草坪,擾動人們的發絲,翻動樹葉露出淺色的葉背,它從祭台底部的台階旋轉而上,掀起雕花祭桌上鋪的台布,台布的四周垂下的千百條流蘇末端都係了小小的鈴鐺,此時紛紛發出“鈴鈴”的聲音。眾人眼看這股風卷走了溫泉殿手中輕細、閃亮的金沙,那些金沙變成了一道細細的金鏈,盤旋、上升,越升越高,在空中發出明亮的閃光。
視線跟著金沙上升的人們這才吃驚的發現,之前亮藍無雲的天空不知在何時已出現了蓬鬆的大塊雲朵,這些雲朵越積越多,漸漸連成一片。人們屏息凝神地盯住天空,連氣也不敢出,因為他們看出雲朵每一秒都在發生著變化。它們從綿羊般的潔白變成淺灰,剛眨了眼的人又發現已經變成了鉛灰,看上去愈來愈重,上升中的金沙發出最後一點閃光後消失在數千尺厚的雲層之中。此時,雲層好似倒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向四麵翻湧,以比狂風還要快的速度遮住了整個天空,突然,一道耀眼的霹靂照亮了濃厚的雲層,那聲炸雷仿佛號令,飽滿的雨滴從天空跌下,飛撲向下麵幹涸的大地。
“啊!”廣場的人群中傳出了一聲驚喜的叫喊,那是被第一顆雨滴砸中了麵部的人發出的。緊接著人們紛紛歡呼叫喊起來,因為瓢潑大雨落下來了!
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到了這短短的時間裏天地之間發生的變化。他們中有的半年沒有見過雨水,有的幾個月未曾沐浴洗衣,忘記了大口喝水是何種暢快滋味的也大有人在。此時天空落下的清涼雨水舒展了他們的眉頭,他們的歡欣是難以形容的。他們中也有一些人曾對這年輕的溫泉殿心懷疑慮,有的聽說過她個性散漫,經常不出席神殿的早課,有的聽過她獨生女兒奇怪事跡的傳說,但親眼目睹了這近乎於神跡的祈雨之後,他們心頭懷疑的陰雲早就被吹散一空,傾心認定這位身懷絕技的主神島鎮殿巫女會是他們的救世主。
隨著天空落下雨水,騁蛟懸著的心也落下了,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雨水的涼意,她的身體微微發抖。穿過密密的雨簾望向高高的祭祀台,媽媽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騁蛟知道她會去哪兒,因此她從狂歡的人群中穿過,跌跌撞撞地向神殿西邊走去。
看著周圍素不相識的人們歡呼雀躍,有的甚至伏在地上親吻已經匯成小溪的水流,她深深地為媽媽感到驕傲。
人群太擁擠了,而且處於癲狂狀態,她走到哪裏都會撞到人,可是這下她覺察到她把誰撞倒了。那是一個和騁蛟年紀相仿的姑娘,騁蛟回過身拉她起來,看到那姑娘大大的眼中溢出淚水,和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她突然不能控製自己傾訴的欲望,對著那姑娘喊道:“剛才祈雨的溫泉殿大人是我的媽媽!”
周圍太嘈雜了,那姑娘顯然沒有聽到騁蛟的話,但她胸中也有話要說。她緊緊地握住騁蛟的手,用顫抖的哭聲喊道:“看呐~看呐~~我就知道諸神不會拋下我們的,溫泉殿大人把雨降下來啦!!你高興吧?我們快點跪地謝她啊!”
騁蛟不知該說什麽,隻能同她一起跪下,向著祭祀台磕了頭。給自己的媽媽磕頭,她磕得心甘情願,可起身之後,她便清醒過來,今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她必須要快點找到媽媽,因此她加快了腳步。
騁蛟要去的地方是位於溫泉神殿正西方向的側門,那裏有片茂密的樹林。在這座世間最著名,也是最偉大的環形神殿中,所有人都隻能用雙腳行走。虔誠求神保佑的人們甚至會在每周的開放日中從麵向神佑大道的正門開始一步一跪一叩首,耗盡一整天的時間繞巨大的神殿一周。沒有任何人是敢於在神殿的地域內騎馬的,因此神殿內沒有馬廊。
作為神殿的鎮守巫女,媽媽若騎馬前來,總是把馬拴在西門剛進來那片樹林中的第一顆木槿樹上。
騁蛟極為費力地穿過了廣場上狂歡的人海後,便向神殿的西側跑去。她獨自一人,衣衫盡濕,鞋履髒汙,不能穿過溫泉神殿中心的層疊廟宇去往西門,隻能沿西側殿繞道過去。
起初,耳邊人聲喧囂,但沿正殿直直向西飛奔出五六百米,到達西側殿後,嘈雜的人聲便被拋在了身後,她隻能聽見那充滿天地之間的嘩嘩落雨聲。
轉過側殿的第一個轉角,女孩腳下發力,更是加快了速度。
她身邊右側是一扇扇的雕花紫檀木門,每扇門上的花式都是不同的曆史典故。十幾年間騁蛟在這環形神殿的黑石地麵上往來奔跑無數次,每個故事都是她所熟知的。她身邊左側,密密的雨簾那邊,隱約可以看到沿環形神殿的高大紫色殿牆所修築的精致平房。每間的大小相同,獨門獨間,那是殿守巫女們的住所,她們大都為金烏院畢業的佼佼者,在溫泉神殿修習後會去往各島的萬一寺及神廟。東西側殿不似中心正殿那般有層層疊加的高塔,兩個側殿都隻有兩層,也不似正殿那般寬敞,側殿的正麵是兩百米,側麵隻有一百五十米。
騁蛟很快就來到了西側殿的第二個轉角處,在這裏轉彎應該一眼就能望到那片樹林了。
可是轉過彎,她卻先看到了同她一樣,沿著側殿屋簷下快步行走的一隊少年人。
他們統一身著滾了深紫緞子邊兒的白衣白褲,腰係深紫緞帶,帶掛銅環,身披深紫鬥篷。低首噤聲,步履輕盈。長長的隊伍單列向前,騁蛟不用數便知道一定是一百人。這百人的隊伍整齊邁步,卻沒有發出聲音。這是金烏院綜合成績頭一百名的學生。他們是代表神佑大陸最高學府來參加祈雨的,其它的一些重大祭祀,或是年末的神臨節上也會看到他們的身影。
往年騁蛟見到這總數一百的金烏少年,總會心情複雜。一方麵,她對這些天之驕子極為崇拜羨慕。另一方麵,想到自己飄忽不定的成績她又生出自慚形穢之感,覺得那身白紫雙色的院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今年可大大的不同。有了赤驥的助力,她的武學成績扶搖直上,竟有半年時間長居榜首!祭祀和藥學她本就拿手,靈學雖然一塌糊塗,但靈學出眾的學生則大多受了感召前往萬一寺。因此,最後一學期,她竟以湖濱成學綜合成績第一的身份畢業了!這樣九月份進入金烏院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身份認知的變化使她的心境大為不同,她現在竟然敢於壯起膽子以競爭者的眼光打量前方的背影。
等到明年,我不僅會身穿白紫雙色禮服代表金烏院來參加祭祀,還要爭取到隊伍前方的位置,絕不會落在後麵吊車尾。
想到這,她好勝之心驟起。她知道這隊少年不與她同路,而是要到神殿後門去,回位於火焰湖上的金烏院。她不再減慢步速跟在隊伍的末尾沿西側殿飛簷下行走,而是突然加速向斜前方的雨中衝去,這樣可以在神殿空曠的內院中挑最短的路線直達西門。
那隊少年人紀律性極強,他們都聽到背後多了不規則的腳步聲,卻沒有一個因好奇心而回頭查看。但騁蛟從斜刺裏衝出,在雨中發足飛奔,確實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怎麽竟有人敢於在這無上神聖的殿堂內獨自奔跑的,而且還是一位一身火紅的少女。
眾人紛紛側目,麵露驚詫之色,隊伍中出現了一絲小小的騷動。
隻有隊伍最前方領頭的少年目不斜視地繼續昂首向前,口鼻處以白色麻布覆蓋,因此看不到他的樣貌和表情。緊跟在他身後的少女略掃一眼騁蛟的背影,冷若冰霜的麵部沒有泛起一絲波瀾。排在第三的是個膚色黝黑的男孩,他一直盯住那在雨中奔跑的女孩直至她進入前方的樹林中,然後仰頭向雨中狠狠地啐了一口。
剛剛邁步進入雨中,騁蛟便有些後悔,身後這群少年人都是她的師兄師姐,而且個個身懷絕技!她一個未入校的預備生,行事如此張揚,確有不妥。但她敏銳地感到項背之上投來了數道銳利的目光,被眾人注視的驕傲感覺瞬間淹沒了那剛生出來的悔意,她感到在豪雨中獨自奔跑而引人注目的自己是世間最特別、最自由的人!
奔入樹林中後,騁蛟放慢腳步,平複一下激動的心情,同時也暗自提醒自己,一會見了媽媽可不能嘴快把這事說出去了。
這是一片木槿樹林,現在正值花期,本應是翠葉粉花、爭相邀人,可是林間的景色晴雨大不相同。此時,耳聽枝葉婆娑,眼見遍地落紅,可謂淒淒慘慘。不過騁蛟卻並未生出憐惜落花之情,因為她明白木槿花本就朝開暮落,且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正因為此花好似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般生生不息,是“萬物為一、輪轉不息”之真諦的體現,才會被種植在這供奉太陽女神阿波羅娜的溫泉神殿內。後門左右兩邊那兩株木槿,高若兩丈,冠可盈畝,據說是神統元年與溫泉神殿的奠基石一起落地的,至今已超過六百歲。
樹下有一人,手牽紅馬向門外走去,正是金葉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