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染沿坡度平緩的石階向上。這些石階在百年中被無數的教師和院生們踏過,因此在中心部位泛出光亮的黑色。四層後到達教師辦公區寬敞的中庭,向左,穿過潔淨的走廊,進入盡頭的一扇窄門,從那裏開始的回旋樓梯通向塔頂修染的辦公室。


    塔頂有兩間屋——寬敞的起居室和更為寬敞的辦公室。那是修染的祖父、初代金烏院院首紫染·鋒鏑為自己建造的。雖然在起居辦公和視察學院間切換時,不得不上下兩百級台階,紫染·鋒鏑一直到去世也沒有更換過房間。據說,他把上下台階當做一種鍛煉,而修染卻認為那隻是對外人的一種托詞。祖父必定是和自己一樣,享受在獨自站立在金烏院的最高點時俯視眾生的那種感覺。


    在這一點上,父親黑羽有所不同。他掌權時,塔樓上的兩間大房一直閑置,甚至一度成為信使們在放飛和迎接天落鳥時的休息處。黑羽一直與疾病纏身的夫人同屋就寢,而夫人體弱不能爬樓是一方麵的原因。更為重要的原因,是父親的個性使然。他是個辛勤的實幹家,每天有無數工作要處理,不願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攀登台階上。父親的務實勤政與他任內萬一寺和金烏院勢力的增長是構成他聲望的兩個重要部分。可在修染看來,父親那些所謂的功績最多能算是守成而已。天才的祖父已經將藍圖繪好,他不過是按部就班的執行罷了。他那種目光短淺的凡人,是擔當不了開拓者的重任的。自然,他也就無緣品嚐居高臨下的支配感。


    父親重病的兩年間,代為處理事務的修染進入一樓父親的辦公室工作,起居仍在殘塔附近自己的小樓。父親死後,他馬上將塔頂的兩件大屋修葺一新,迫不及待地搬了進去。一樓的辦公室被他改為會客廳。


    三十歲到五十六歲間的這二十多年,修染每天在塔樓中狹窄的樓梯間上上下下。沒有幾個人知道,許多讓神陸震動的大事件正是在這裏孕育成形。五十七歲那年的神臨節過後,修染開始明顯感覺到攀登樓梯時力不從心。但他對身體衰老的征兆視而不見。隻是默默地增加了仆從的人手,減少了上下塔樓的次數。直到三年前,跌倒在眾神廣場渡口前祖父石像的腳下,他才不得不將辦公地點挪到一樓的會客廳。


    去年的輪轉日過後,他又搬了回去。到今天,整整一年過去,他又能在回旋樓梯間健步如飛了。


    與教師辦公區那些平緩的台階不同,腳下的石階陡峭傾斜,而且越往上越高,在臨到塔頂的最後一個轉彎處,石階的高度幾乎與修染的膝蓋齊平。他停下迅捷的腳步,為即將到來的會麵集中精神。


    修染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右手,扶在塔樓厚實冰冷的石牆上,並不是為了支撐身體,隻是隨意地放在那裏。手背上血管突出,但皮膚依然細膩。微握的拳頭,使指關節那裏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色。他盯著自己手掌處的空隙,那裏剛好可以塞進一把匕首。他合攏手指,動作像屠夫麵對牲口時一樣堅定。想象中的匕首已經在他手中閃耀寒光了。


    不!


    手從牆麵上垂下,幻象也在修染眼前消失了。


    不。玉林·連靈那樣的臭蟲想殺幾隻都可以。但茯苓可是手握重權的鎮殿巫女!她和溫泉殿的金葉也不同。她有著四大家族之首光家族的高貴血統,她身上依然存有被爭取的可能性。


    修染在頸項處摸索出那條細細的金鏈,將藏在衣服下麵的項鏈和鏈墜拉出來放在白紫雙色的院袍表麵。他放鬆原本緊緊紮在腰間的棕色絞紋束帶,把掖在裏麵的平整的上衣拉拽一番,弄出略顯邋遢的褶皺。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後,修染一手扶腰,一手撐腿,緩慢地向最後一層那二十個台階爬去。


    一百九十四、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


    修染在心中默默地數著。中庭盡頭高大的懸窗一點一點地露出。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


    懸窗前孤零零的背影已經完全出現在修染視線裏。茯苓身披白色鬥篷站在窗前,靠窗立在她身旁的是冥王·龍冉的鯨牙波紋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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