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宅邸裏,賀氏三人正圍著幾大箱裝滿銅錢的方形盝頂箱,臉上浸染著震驚之色。


    盝頂箱裏裝著一萬貫銅錢,那便是郭萬金托來運來的燒酒貨款。


    一萬貫,就是一千萬文銅錢。這個時代主要的流通貨幣,叫“開元通寶”。這裏的“開元”兩字,並非是當今皇帝李隆基的年號,而是指開辟******的意思。這種錢從唐高祖武德四年開始鑄造,由大書法家歐陽詢題寫。時至如今,開元通寶錢已經流通了一百二十多年。


    唐朝開元通寶錢的創製與秦半兩、漢五銖錢一樣,都在華夏貨幣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至此,華夏的金屬鑄幣正式脫離了銖兩貨幣體係,而開啟了“寶文錢”的時代。


    開元通寶是唐朝統治三百年的主要流通貨幣,而且影響了中國一千多年錢幣的形製、錢文模式和十進位衡法。此後幾百年裏,曆朝曆代鑄造的貨幣都沒有取代開元通寶的地位。直到宋滅南唐,開元通寶錢才正式退出流通舞台。


    謝雲隨手抓起一枚銅錢,深深為盛唐錢幣的做工精良而感慨不已。


    盛唐時期的開元錢采用青銅和紫銅鑄造,做工更加精美。而且相比初唐,盛唐的錢文變得更加纖細,並逐步從歐陽詢端莊沉穩,大氣灑脫的筆體,演變成筆劃疏朗,纖細清秀的筆體。


    這種錢在開元年間起開始有星月印記。這種銅錢背麵的月型印記,在坊間傳說為楊貴妃的指甲痕,故民間又稱其為“貴妃錢”。


    民間傳聞自然不可信,但這些銅幣卻都是實實在在的錢。這筆錢是謝雲在古代挖掘到的第一桶金,其意義自然非同小可。


    念奴看到這些填箱滿櫃的銅錢時,張著嘴嘖嘖說道:“我的乖乖,這一萬貫到底有多少錢啊!”


    像念奴這種丫鬟無法理解一萬貫的概念。她隻知道這箱子的錢很多,多到她按著手指三天三夜也數不完。她高興地摟住謝雲:“我的小郎君,你實在太厲害了。”


    謝雲摸了摸鼻子,暗道大驚小怪。他展顏笑道:“俗話說財不露眼。咱們這筆錢切記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那些歹毒之輩會起惡意的。”


    謝月抱著其中一個盝頂大箱,嘟著嘴道:“我以後每天每夜都抱著這箱子入睡,絕對不會讓人偷走。”


    謝雲輕輕撫摸著謝月的小手,歎息道:“這倒是不用。隻是過幾日得找個郎中替阿娘好好調理才是。”


    感受到謝雲的孝心,賀氏臉上微微綻出一絲笑意,她微微笑道:“如今既然有了錢,你這孩子還是趕緊找個時間去楊府提親吧……”


    謝雲眉頭一挑,頓時搖頭苦笑道:“阿娘。這一萬貫看起來雖多,但在楊慎矜那樣的貴人眼裏卻是不值一提。你想人家既是戶部侍郎,又是京畿采訪使與太府出納使。既掌握著全天下的財富,還會稀罕咱們這點身家嗎?”


    “雖然如此,你的年紀卻也不小了……”賀氏長長一聲歎息。


    謝雲暗道這些封建思想實在不可理喻,訕訕地回到角落坐下,忽然笑吟吟道:“阿娘。孩兒想這安樂坊地勢偏僻,既然咱們有了點錢,不如搬到北城那些熱鬧要坊去居住吧?”


    賀氏先是一怔,旋即點了點頭道:“也好。隻不過要搬到哪裏去呢?”


    念奴一拍手,眉開眼笑道:“我看平康、宣陽那些靠近東市的要鬧坊曲就不錯。”


    聽念奴說話,賀氏眉頭微微一皺,怫然不悅道:“那平康坊都是那些燕樓楚館的所在。到處是***萃集,咱們怎麽麽能住在那種髒地方……”


    謝雲聽得直想笑,擺擺手止住他們的話,啞然笑道:“那平康坊被稱為風流藪澤,與宣陽、親仁諸坊都是公卿貴人、公主駙馬的聚居之地。咱們這點錢,到那種地方連個茅廁都買不起。”


    謝雲並非誇大其詞。其時平康坊是長安諸妓聚居的要熱坊曲,有數不盡的秦樓燕館、酒肆胡店,亦是長安城最銷魂的所在。那裏晝夜喧呼,燈火不絕,一向是達官貴人尋歡作樂的天堂。


    而旁邊圍繞東市的宣陽、靖恭等坊曲,都是大唐權貴階層的聚居地。住在那附近的不是公卿宰相,就是國公尚書、駙馬公主。以謝家這種身份,自然無緣入住。


    謝雲收去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肅容道:“孩兒想西市素來繁華,不若在其附近諸坊內挑選一處合適的所在。這安樂坊地理偏僻,而我們住的這宅子又屬於楊家的名下。孩兒這兩天就把宅邸喬遷的事情辦好,也省得一天到晚寄人籬下!”


    謝雲說到“寄人籬下”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當初謝家甫入京城時舉步維艱,所以隻能向楊府求助,希冀楊慎矜看在兩家世交的麵上能幫襯一把。偏偏楊慎矜隻把他們打發到這個鳥不生蛋的破地方來住,至此便是不管不問。後來楊家又是三番兩次讓人來退婚,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讓謝雲受盡了鄉裏鄰居的冷嘲熱諷。


    謝雲已經打定主意搬出這個破地方,然後找個時間到楊府退親,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隻是由於賀氏的身體還未康複,未避免刺激到她,謝雲才一直隱忍不發。


    拋卻這件煩心事不說,談論起喬遷新居的事情,一家人還是都感到高興不已。謝雲也在這種娓娓交談的家庭氛圍中,重新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


    隻不過半刻後,這種溫暖愜意的氣氛還是被門外一聲大嚷給破壞了。謝宅門外,一個男人扯著嗓門在外邊喊道:“謝雲謝郎君是住在這裏嗎?”


    謝雲訝然起身走到院外,用力把外門門閂推開,映入眼中的是一位青衣大漢。很顯然,剛才的聲音是便從他嘴裏發出來的。


    而這位大漢的身邊,還站著一位相貌嫵媚的小娘子。從服飾上看,這位小娘子明顯是青衣漢子的主人。


    這位小娘子身著淡色的翻領窄袖胡袍,腳蹬著一雙淺黃色鹿皮軟靴,頭上蓋著一頂西域盛行的渾脫胡帽。


    謝雲知道唐人素來好穿胡服,尤其在天寶時代的貴族及士民間最為盛行。隻不過他初次親眼目睹,還是大感驚豔不已。


    這女子大約十八九歲模樣,從眉眼到鼻唇,簡直無一處不媚。這種天生嬌媚的長相,再配合身上頗帶英氣的高腰胡服,倒是有一種相得益彰之美。


    眼前的小娘子,大概是謝雲到古代後遇到的第一個大美女。家裏的謝月與念奴雖然在相貌上毫不遜色,但到底還未長熟,與這種帶有女人味的嫵媚女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你就是謝雲?”看著少年到來,少女臉上浮出一絲傲慢與輕屑。而當看到謝雲一副發癡的模樣,這種輕蔑又化為濃濃的嘲弄之色。


    謝雲臉上一紅,旋即換了一副嚴肅的麵孔,拱手道:“不知小娘子何人,找謝某又有何事?”


    少女臉上露出玩味的微笑,不答反問道:“憑你這種窮夥子,也想娶我表姐麽?”


    “表姐?”謝雲見對方語氣不善,頓時冷冷回答道:“你的表姐又是誰?”


    “我的表姐,是楊侍郎的女兒。”少女綻顏笑道:“怎麽?小郎君不請我進去坐坐?”


    “不必了。”謝雲沉默片刻,直接搖頭道:“若是客人,謝雲自然當掃榻以待。隻不過像小娘子這樣不請自來的陌生人,請恕謝某沒那個閑工夫接待了。”


    “你敢這麽跟我說話?”少女眼中閃過一絲訝然之色,因為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


    謝雲眯著一雙眼睛,淡淡道:“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小娘子有什麽事,就開門見山說吧。若是想無理取鬧,那就請恕謝雲沒時間奉陪了。”


    少女先是一怔,旋即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咯咯笑道:“你明日午時到楊府後院,我姑姑也就是楊夫人要見你。”


    謝雲皺了皺眉,沉聲道:“這種事情隻需要交給下人通報便可,有必要勞煩您這位楊府表小姐親自前來麽?”


    少女聽了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嫣然道:“那些無足輕重的下人,又能請得動謝郎君的大駕麽?”


    謝雲一怔,這才記起自己已經好幾次將楊府的下人打發不理。他眼中飄過一絲笑意,點頭道:“勞煩小娘子大駕,謝雲不勝愧疚。明日正午,謝雲定當準時前往楊府拜訪。”


    “我聽楊府的人說,謝家的郎君是位百無一用的癡兒。”少女瞟了謝雲一眼,眼角綻起一絲媚意,咯咯道:“現在看來,倒也沒想象中那麽差~”


    她這一瞟的眼神大是嫵媚,讓謝雲看得目光一凝。待他反應過來時,少女已經騎上馬遠遠離開了。


    “真是個怪女人……”謝雲長長籲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天上灼灼的烈日,歎息道:“看來是到跟楊府了斷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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