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謝雲捧著一壺酒來到了長安西市。


    西市是長安最為繁華的所在,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商貿中心。


    這裏不僅有大唐帝國各地的商販,還有來自渤海、新羅、倭國以及西域各國、天竺的商人,尤以西域各國、波斯、大食等國的“胡商”最多。這些胡商經營廣泛,如波斯邸店、珠寶行、貨棧、旅舍、酒肆、車坊等。西市聚集著天下的財富,商業空前繁榮。


    西市正中是西市署,東南是平準局,西北有放生池。至於東北隅的獨柳樹附近,則是唐朝專門用來處決朝廷要犯的地點。


    西市裏麵,各種買賣可謂應有盡有。若說數量最多的店鋪,自然當屬酒肆。由於唐人飲酒風氣很盛,酒肆的利潤很高。故而許多酒肆主人為了招攬客人,不惜在店前高懸彩幟,當街吆喝叫賣,還在店內肆外設有伶人唱曲。


    謝雲想要在這個時代賺錢第一筆財富,自然也是利用這個“酒”字來做文章。這是一種老套路,不過的確是圈錢最快的辦法。他在這半年裏,經過好幾次的蒸餾失敗後,終於釀造出較高純度的蒸餾酒。


    這個時代的酒普遍是發酵酒,度數最多不高過二十,甚至大多是十度以下的米酒。而能釀造出高度酒的蒸餾技術,雖然已經在西域、劍南等地已經出現,卻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完全普及開來。


    畢竟這個時代的蒸餾器具還不夠密實,所以蒸餾的過程中許多酒氣隨著水蒸汽散到空中,導致酒液的效果不好。而且中國古代有獨特的酒文化,古人向來喜歡那些性溫養胃的黃酒、米酒、果酒,而飲不慣這些高度數的烈酒、白酒。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這種高度酒過於浪費糧食。中國古代是農業社會,溫飽問題一直是王朝統治者們眼中的頭等大事,所以曆代朝廷屢屢禁止百姓私自釀酒。而蒸餾酒在古代需要兩次以上蒸餾,消耗糧食量很大。所以高度數的蒸餾酒在古代很長時間裏,既無良好的釀造條件,又不被朝廷所允許。


    所幸謝雲穿越到了物豐民富的盛唐時代。在天寶五載,由於海內富實,長安一鬥米才十三文錢。至於青、齊一帶,一鬥米隻值三文錢,朝廷甚至還因此害怕穀賤傷農。倘若是處在兵荒馬亂的魏晉、明末等亂世,飯都吃不飽,哪裏還有條件讓你浪費糧食呢?


    有唐一代,也隻有開元天寶盛世這樣一個政治升平,社會經濟繁榮的時代,謝雲才有這個物質條件去釀造高度數的蒸餾酒。如今糧食豐盛,穀價低廉。釀酒的成本低,而賣酒的價格高,這種高額的差價必然產生高額的利潤。這也導致盛唐的酒肆行業有如雨後春筍般勃發興旺。


    所以對於大規模釀酒產生的糧食問題,謝雲自然不需要憂慮。他如今真正要擔心的,隻不過是這種高度烈酒的口味能被多少人所接受而已。


    畢竟在中國古代曆史上。直到兩宋期間,隨著遼國、金國以及元朝等蠻子進駐中國以後,高度數蒸餾酒才逐漸傳遍中國。因為無論是契丹還是女真,還是蒙古人,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氣候嚴寒,環境惡劣,必須要喝高濃度的酒才能保暖。


    而到明末清初後,隨著滿清入關,才使得入口辛辣、渾身發熱的蒸餾酒漸漸替代了香醇濃鬱、後勁很足的發酵酒,成為了中國酒的主流。


    但如今的唐朝年代,這種高度數烈酒到底能被多少人所接受。謝雲自己也沒什麽底。


    即便如此,這種高度蒸餾酒也還是有一定市場。由於物以稀為貴,如今西域、劍南等地的蒸餾燒酒亦是享譽全國,其中最出名的當屬“劍南燒春”。這些燒酒不僅外族人喜歡喝,連中原北地的男兒也是十分好飲。發酵酒雖然是這個時代的主流,但畢竟種類太多、競爭太大,反倒是高度酒更容易開辟新市場。


    此時正值晌午,西市街道兩邊酒肆旗幡飄展,肆內笙歌曲音不斷。街上人流如雲,川流不息,的確是熱鬧非凡。


    謝雲捧著酒進了西市的老者酒肆,看到裏麵賓客如雲,載歌載舞,心裏倒是嚇了一跳。


    如今臨近大年正月,這個時節,關中氣溫寒冷,的確是酒肆行業的旺季。隻是當看到裏麵座無虛席,人頭攢動的熱鬧場景,謝雲還是大吃一驚。


    他捧著酒,小心翼翼地走到酒肆櫃台,禮貌地問了一句:“請問這裏是何人做主?”


    一位身體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聞言走了過來,笑容可掬地問道:“小郎君,可是要沽酒?”


    謝雲將裝著酒的陶壺放到櫃幾上,點頭道:“我是來沽酒。”


    “不知道小郎君要沽幾鬥?”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是要清酒還是濁酒?我們這裏有上好的桑落酒、新豐酒、石凍春、麹米春,還有竹葉青、三勒漿以及各種果酒、葡萄酒。”


    “當然,這個時節最好的是梨花春。”中年男子熙笑道:“這種梨花春是杭州所產的名酒,十分受客人歡迎。”


    他本來還想說我們這裏最出名的是“五雲漿”。隻不過看謝雲的打扮,顯然也不是買得起這種名貴美酒的人,所以也就閉口不言。


    謝雲眉頭大皺。這時他終於明白兩人都理解錯對方話裏的意思。因為沽酒既可以是買酒的意思,也可以理解為賣酒。謝雲想說的是賣酒,而對方則以為自己是來買酒。


    他搖了搖頭,鄭重其事道:“不是買酒,我是來賣酒的。”


    “賣酒?”中年男子先是一怔,旋即啞然失笑道:“我們這裏便是賣酒的酒肆,小郎君為什麽會突發奇想來我們這裏賣酒呢?”


    “我有祖傳方子釀造的燒酒。”謝雲指著那盛酒的陶壺,平靜地說道:“這種酒比你們老者酒肆的燒酒更烈,更純。”


    中年男子眉間閃過一絲驚訝之色,旋即像是聽到這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道:“小郎君可知道,我們老者酒肆的燒酒,雖然比不上東市的姚生酒肆,但卻也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烈酒美飲?”


    謝雲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長安雖然酒肆林立,但最著名的燒酒酒肆,當屬這間老者酒肆,以及東市的姚生酒肆,還有開化坊酒肆。這三家酒肆也是偌大長安裏,蒸餾燒酒味道最好的酒肆。【1】


    謝雲笑了笑道:“我知道。不過我的燒酒,的確要比你們的更好。”


    謝雲沒有理會中年男子那詫異與嘲諷的神色。他從掀開酒壺的紅泥,倒了一點到杯中遞給對方,淡淡笑道:“店家,你喝了這杯酒,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虛言。”


    中年男子的臉色忽然一變。因為當瓶口紅泥被掀開時,馥鬱的酒香也隨著散發了出來。他開了這麽多年酒肆,對於酒這種壺中物,早已經達到聞香可知其味的水平。他甚至還沒有看那杯酒,便已經知道眼前的少年所言非虛了。


    他終於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鄭重其辭道:“小兄弟請坐。”


    “多謝。”謝雲朝對方拱了拱手,然後才悠悠坐了下來。


    中年男子見謝雲舉止有利,態度不亢不卑,不由得暗暗驚奇。他小酌了一口,臉色又是霍然一變,驚奇得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


    片刻之後,他才長長籲了一口氣,淡淡笑道:“甘潤清冽,餘香不盡。隻不過酒是好酒,可是未免辛燥了點。”


    謝雲微笑道:“因為時間所致,此酒在地下尚未埋久。若這些酒埋的時間越長,酒液口感自然就會更好。”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他是酒中行家,自然不會不懂這一點。他輕輕放下酒杯,忽然詫異道:“隻是某家不明白的是,以小郎君的燒酒方子,想要開個酒肆獲取大利亦是不難,為何要尋來此處與某家合作呢?”


    謝雲暗感這男子的確心思謹慎,為人精明。若非如此,恐怕也無法將這家老者酒肆發展的這麽興盛吧。


    謝雲知道對方擔心這其中有陰謀,便侃然正色道:“我家貧困潦倒,並無這些本錢可以開店。”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可臉上還是掛著一副似信非信、將信將疑的表情。這也不能怪他狼顧狐疑。畢竟以老者酒肆這樣日進鬥金的店行,同行中費盡心思想要絆倒他的人實在太多了。


    謝雲也知道對方的顧慮,所以也沒有再開口。隻是端坐著等待對方仔細思索權衡。


    沉吟許久後,中年男子終於長身而起,擺了手請道:“這裏人多而雜,並非是說話的地方。小郎君請跟我到四樓內室。”


    謝雲神情一動。以對方如今的行動來看,這件買賣十有八成是有戲了。他極力遏製住自己內心的狂喜,恭恭敬敬地跟著對方走到四樓的內室。


    謝雲走到四樓,甫進門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抬頭一望,隻見內室鑲金嵌玉、珠圍翠擁,偏偏又裝飾得恰到好處,不會給人一種土豪粗鄙之感。


    中年男子見謝雲臉上表情還是很平靜,又是大感驚奇。他再次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示意他坐下來。


    “還不知道小郎君尊姓大名?”中年男子坐了下來,並親自給謝雲倒了一杯果漿,然後輕輕放在他麵前。


    謝雲頗感受寵若驚,但還是語氣謙恭道:“小子謝雲,居住在南城安樂坊。”


    “原來是謝家郎君。”中年男子輕捋胡須,淡淡笑道:“老夫郭萬金,老者酒肆便是郭某的產業。”


    謝雲臉色一變,愕然問道:“閣下難道就是與王元寶等人並稱‘長安四富’之一的郭萬金?”【2】


    【1】:唐朝長安西市的老者酒肆、東市的姚生酒肆,開化坊的酒肆的確是最著名的。這些都是有所記載。


    【2】:王元寶是唐玄宗時代的首富。郭萬金也是唐玄宗時期的長安著名富商,因家藏萬金,所以稱為“郭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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