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然居住的院子,叫怡然居。


    立於藤蘿疏斜的月洞門下朝內望去,院中晨霧繚繚,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俱在。深秋時節,秋菊於水霧中隱現,青竹沾染露珠滴落土中,梅花未綻,蘭草衰衰,不遠處還有一片桃花林等待來年花開朵朵。


    一座假山立於庭院中間,一條小河環繞山下,穿花度柳,撫石過亭,間或夾著深秋的落葉片片,自西向東,粼粼而去。


    穿過細鵝卵鋪就的穿花小徑,天地空闊,一座小樓現於眼前,青磚紅瓦,雕梁畫棟。一人半高的杏色圍牆包圍其間,小樓雖隻有二層,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書房廚房,主臥客臥,應有盡有,這便是林修然的“怡然居”。


    幾年來,林修然很少離開這座院子,這座院子也很少有人前來拜訪。


    林修然離開院子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日接觸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這樣的離群索居,自然來自前幾年林威遠、林夫人對林修然“傻子”這件事情的隱瞞,縱使後來那個謊言成為了笑話,林夫人也出於保護林修然的目的,不準府內任何人無故靠近這座院子。


    林修然自然不會反對,他樂得清靜。


    於是,他就在這爾虞我詐的深宅大院中,整日整日地過著雲淡風輕、與世隔絕的逍遙日子。


    這自然是十分愜意的。


    而就在今天,終於忙完了娶媳婦兒這件事情的林修然,又將從偶有的不平靜生活中,回歸到每日門庭冷清的“寂寞日子”裏。


    將來的日子,或許不會有太多改變。


    唯一變的,大概就隻是這小小的怡然居裏,除了花解語,除了他林修然,還將多一個女主人洛馨兒和一個丫鬟桃根。


    兩人世界,就這樣,變成了四口之家。


    ……


    因為早起給林威遠、林夫人等這些長輩敬茶請安,所以林修然和洛馨兒都還未用早飯。此時兩人回到怡然居,腹中未免空空。


    但好在,他們有一個挺靠譜的丫鬟桃根。


    兩人進了怡然居還未片刻,她便提了一個食盒進來,林修然見此,知道“投食”的人來了,忙搬了一張凳子在桌前坐好,洛馨兒也悄悄落座。


    桃根將食物從食盒中一一取出,放在桌上。


    東西不過是一鍋暖粥和幾樣清淡的小菜,但深秋清晨露重,食此最佳,這幾樣清淡的小菜,一時極合兩人的口味。


    林修然不禁食指大動,洛馨兒的心情也早已好了些,亦欣然舉筷,吃了起來。


    桃根在一旁伺候,不時為兩人添粥。


    林修然飯量不大也不小,吃過第二碗,便飽了,很是心滿意足地將筷子放下。洛馨兒此時也是第二碗,吃得慢些,還未見底,便隻顧埋著頭,小口小口地吃著。


    指如蔥根瑩白如玉,口含朱丹不描而紅,一張小臉白嫩嫩,一雙眼睛水汪汪,配合著小口食粥的模樣,倒是讓人賞心悅目。


    林修然覺得看美人食粥頗是一種享受,便很是肆無忌憚地將手抵在桌上,托著腮幫子,定睛看著。


    洛馨兒碗中的粥,終於見了底。


    她抬頭,見林修然在看她,也看了林修然一眼,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將碗筷放下。


    林修然打趣道:“你的飯量倒是挺不錯的,花解語那個小丫鬟,就隻能吃一碗,有時還不到一碗!”


    像洛馨兒這種瘦瘦的小姑娘,大抵都是節食減肥減出來的。有這樣的飯量,又能有這樣的身材,很不錯了。


    “嗯,是會吃得多些。”洛馨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一旁的丫鬟桃根見林修然這個呆子這麽色眯眯地盯著自家小姐看,雖知他是主人,卻還是有些憤慨,氣哼哼地說道:“你這呆子,快移開眼去,不然我就替我家小姐挖了你那雙色眯眯的眼睛。”


    也許是覺得罵得還不過癮,她又補了一句,“哼,你這呆子,癩蛤蟆想吃天鵝。”


    桃根氣呼呼地說著林修然,自覺為自家小姐出了口惡氣,可當她回過頭看自家小姐,卻見洛馨兒已然完全黑下了臉來。


    她以為小姐是被林修然那登徒子的模樣給氣的,便又“不知死活”地說道:“小姐你莫生氣,為這呆子生氣,不值得。”


    “啪——”


    洛馨兒被桃根氣得有些發抖,狠狠地扇了這小丫頭一耳光。


    “跪下。”


    這是主人對下人的嗬斥。


    桃根跟了洛馨兒這麽多年,洛馨兒從未對她說過重話,更別說伸手打她了。


    這突然的變故直接嚇得桃根哇哇大哭,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洛馨兒真的耍起了自己的小姐脾氣,開始管教起桃根這個目無主子的下人。


    她聽著左一句“不知自己身份的下賤奴才”,右一句“給你找個老鰥夫嫁了出去方好”,一下子就呆了,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主仆之別,自然是要有的。


    可這裏除了傻子姑爺,又沒有外人在?


    況且,她是替小姐出氣啊!


    “小姐……你,你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小姐,你別把我嫁出去啊,我要一輩子跟著小姐。”桃根一下子哭了出來,“我……我再也不敢了!”


    “你這話對我說又有何用,你惹的,又不是我!”


    桃根聽了自家小姐的話,明白了。


    小姐嫁了這呆子,便是這呆子的妻子,她罵了這呆子,小姐便要懲罰自己。


    小姐這是真的要做林家的媳婦了。


    那她剛才說的那些話,便全都撞在了槍口上。


    桃根臉色煞白,慘然無血色,她這次是真的嚇壞了。


    她跪在林修然麵前,哭著道:“少爺,我再也不敢了,桃根不是愛欺負人的人,桃根是以為小姐受了委屈……少爺,你行行好,原諒我,求求你原諒我,求求你,別讓小姐要把我嫁出去。”


    林修然看著桃根哭哭啼啼的模樣,也沒怎麽在意。


    自己再小氣,也不至於跟一個小丫鬟置氣,看著她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臉上還被洛馨兒扇了一個耳光的模樣,覺得這教訓也夠這丫頭記一輩子了,便也不再為難她。


    他裝著傻說道:“要原諒你也行,你去廚房拿些飯後的糕點過來,免得一會兒我餓了。”


    “嗯嗯,我去,我去。”


    小丫頭跪在地上,拚命地點著頭。她巴不得自己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可她還是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因為自家的小姐還沒叫她起身。


    她有些害怕地望向了自家“溫柔”的小姐,希望自己能得她的原諒。


    洛馨兒瞧了一眼憨憨的林修然,心中一歎,自己的這個呆子丈夫終究太善良了點,要是換了尋常人,下人敢對主子這樣說話的,便是打死也算輕的,又豈是一個巴掌就能了事的。


    自己身為妻子,以後要多教教自己這個夫君了,莫讓他受了委屈。


    這人總歸是要和自己相守一生的丈夫不是?


    不知不覺間,她已站在林修然妻子的立場上思考問題。


    “起來吧,今後莫再犯了!”洛馨兒說道。


    “桃根再也不敢了,小姐。”


    得了洛馨兒的應允,桃根“這小惡婢”這才敢起身,抹著眼淚,出了怡然居,去給林修然拿飯後的糕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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