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沉。


    山中無風。


    鳥雀低飛,蟲蟻搬家。


    “吱呀、吱呀……”


    鋪滿枯枝與落葉的山林中,兩道修長的人影由遠及近。


    中年和尚走在前頭,煙小舞跟在後頭。


    她睜著黑洞洞的眼睛,低著頭,注視著腳下,腳步輕盈,如履平地,總能提前避開一些障礙物。


    她抬頭看了看前方,原本一片黑暗的世界,一個中年和尚走在她的前頭,周身金色的光暈熠熠生輝,就如那傳說中的仙人臨凡時,自帶祥光,照亮了她前方的路。


    “修行,無處不在。”


    中年和尚腳步不急不徐。


    山林中出奇地安靜,他的聲音有些虛幻,連帶著他的整個人都仿佛是一團飄渺的光,似幻非幻,似實非實。


    “行,是其中之一。”


    煙小舞微微停了一下步伐,若有所思,又連忙追上不曾停下的中年和尚。


    “尊者,弟子可以理解為,修行即是‘修’與‘行’,修者,修的是對天地的感悟;行者,積跬步致千裏。修行,即是悟的不斷積累的過程?”


    “嗯……”


    煙小舞看著前麵突然停下的中年和尚,他轉過身,盯著煙小舞。


    那一陳不變仿佛是描畫上去的五官,漸漸有了一絲凝重感。


    煙小舞明明看不到中年和尚的目光,但她感覺在中年和尚的目光下,她渾身上下、深及靈魂都被洞悉得一覽無餘。


    她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好在中年和尚適時地挪開了目光,他轉過身,繼續在不知盡頭,難以辨清方向的大山中朝前行走。


    “每個人的修行都不一樣,你認為你理解的修行是對的,那便是對的。”


    煙小舞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弟子明白了。”


    兩人又走了一段並不平整的山路。


    天空悶沉。


    雨卻遲遲沒有下來。


    “貧僧有過兩個得意門生,都是可以繼承衣缽的那種。一個自幼跟在貧僧身邊修行,聰慧異常,短短幾百年,佛法勝過靈山諸多佛坨菩薩,日後證得佛果唾手可得。一個半路出家,一入空門即證菩薩,慧根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煙小舞安靜地聆聽著。


    “唰……”


    一道白影掠過。


    煙小舞似乎有所感應,順著那道白影望去。


    在一個小土坡腳下的洞穴前,白影停了下來。


    是一隻雪白的兔子。


    肚子鼓鼓的,應該是剛覓食完返回洞穴。


    似是有什麽東西引起了它的注意,它回過頭,睜著宛如紅寶石一般的眼晴,好奇地打量著不遠處路過的一僧一女。


    中年和尚並沒有因為兔子的竄入打斷他的回憶而惱怒,他沒有理會這隻膽大的兔子。隻是,也沒了繼續講下去的興致。


    “你若能好生修行,將來的成就不在他們二人之下。”中年和尚有意結束話題。


    “是,尊者。”


    煙小舞道。


    她一臉淡漠地從兔子身上收回目光。在此之前,遇到兔子這樣可愛的生靈,她大抵會忍不住想要抱抱,即使她已經看不見了。


    “呼!”


    一隻潛伏在山坡背後的孤狼一躍而起,速度如影,快得掠起了一股勁風,卷起了一串枯葉塵埃。


    枯葉在勁風中飄搖著,還未落地時,孤狼己經將那隻掉以輕心的兔子摁在爪下。


    腥臭的涎液從他猙獰的獠牙間溢出來,滴在嚇破了膽的小白兔身上。


    孤狼也看到了不遠處經過的兩人,它遲疑了一下,忌憚地望著那兩人,並不急於吃掉爪下的獵物。


    中年和尚並沒有在意這隻孤狼,也沒有理會它的打算。


    煙小舞回頭又看過來一眼。


    也隻是簡單的一眼,她又回過來,忙著跟上前麵的中年和尚。


    她隻是一個瞎子。


    那兩隻生靈又不會像中年和尚一樣發光。


    確定了兩個人類並沒有插手的打算,孤狼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在兔子的腦袋上。


    兔毛、鮮血、腦漿糊了孤狼滿口。


    兔子臨死前淒厲的叫聲,隻有短短一瞬。


    孤狼的目的是為了填飽肚子,它並沒有折磨食物的想法。


    孤狼吃飽了,一僧一女也走遠了。


    孤狼綻著精光的眸子朝著兩人消失的方向望了望。


    最終還是放棄了召集群狼獵食兩人的想法。


    狼,通常都不傻。


    ……


    “你看到了什麽?”


    中年和尚似乎忽然想起來了剛才的一幕,開口問煙小舞。


    “一隻兔子被吃了。”


    煙小舞誠實道。


    中年和尚搖了搖頭:“還有呢?”


    莫非是在考校她?


    煙小舞想了想。


    她側著耳朵,似是在聽兔子慘叫的餘音。


    那聲音很短暫,但卻傳得很遠,在林間蕩來蕩去,直至和其它隱約的聲音混在一起。


    天要黑了。


    山林間各種聲音慢慢多了起來。


    所以兔子慘叫的餘音一直餘著。


    又或者,她根本就是在聽些其它的。


    “鳥雀低飛……蟲鼠歸巢……螞蟻搬家……是要下雨了。”


    煙小舞總歸是聽出了一些。


    “沒錯。”


    中年和尚應該是滿意煙小舞的回答,他繼續道:


    “但這些都與我們無關,靈山的修行講究的是‘超脫’二字。


    我們修已身,也獨善其身,我們不染凡塵,不沾因果。


    隻有跳出牢籠,方為超脫。”


    煙小舞聽了,大概是懂了,不過也有不懂的地方:


    “世尊,弟子有一事不解。”


    “你問。”


    “那隻免子它死了。”


    “沒錯,因為那頭狼餓了。”


    “可是,如果不是我們,它不會停下觀望,就不會被狼捕抓到。”


    “那它的死,是不是與我們有關?”煙小舞認真地求教著,她不是鑽牛角尖,隻是順著中年和尚的“超脫”,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這個問題。


    “你很像那個從小跟在貧僧身邊修行的弟子。”


    中年和尚道,仿佛在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後來,他走上了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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