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嫂,恭喜恭喜。”


    “我也恭喜你啊,盧老弟。”


    “恭喜。”“恭喜、恭喜。”


    吳郡的百姓在街上見麵後,無論是否認識,都會道一聲恭喜。不是誰家結婚,也不是誰家生子,能從瘟疫中活下來就是一件最大的喜事。


    今夜的吳郡,每家每戶都張燈結彩。明明未逢節日,百姓臉上卻洋溢著喜慶的笑容。因為,兩天前與如今相比,他們是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兩天前的吳郡是死人的世界,現在的吳郡才是活人生活的世界。


    而改變了這一切的,是一個衣著樸素的道士,他的名字是,於吉。


    吳郡的有錢有勢者心裏癢癢了,他們知道於吉有醫治瘟疫的藥方,他們也很想要那份藥方,所以在吳郡的瘟疫消失後的第二天,富豪們就開始行動了。畢竟,即使無法要到藥方,能與於吉道長打好關係也是有利無弊。當然,不是沒有人動歪心思,可是他們清楚,不提於吉本身是術士,不是個好惹的角色。而且隻要有人敢動於吉,就會有更強的勢力提著那個人的腦袋去找於吉請功,這種便宜他人的買賣沒有傻子會去做。


    可事實上,連與於吉打好關係這條路,都很難行得通。


    張員外是吳郡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不僅家財萬貫,而且是黑白通吃,白道黑道都有很好的關係。於吉治好瘟疫後,並沒有直接離開吳郡,張員外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命樊管家領著下人搬了一箱珠寶到於吉的住處,那是吳郡附近的一座道觀。原來無人問津的道觀因為於吉的入住變得格外火熱,時常有道觀的道士向訪客收取賄賂,訪客為了早點見到於吉也毫不心痛地交了這筆錢財。


    樊管家給道觀的觀主塞了一錠沉甸甸的黃金,那觀主生得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他掂量著手裏的黃金,眉開眼笑地對樊管家說道。


    “樊管家多利了,這份大禮貧道我可收不起啊。”


    嘴上雖然這麽說,觀主抓著黃金的手快速地伸進自己的袖子中。動作之快,毫不含糊。


    “觀主的話嚴重了,我家員外早就想為貴觀捐點香火錢。可事情多,人忙,隻好由我代勞,來送這香火錢,還望觀主體諒。”


    樊管家客套回了句,心裏卻在冷笑。果然,於吉醫治瘟疫的目的還是為了錢和名,道觀的道士在觀外收錢估計就是於吉指使。哼,這種人見錢眼開,我還不信他見了老爺的禮物會不答應老爺的請求。等我完成任務回去後,老爺必定會更加器重我,哈哈,老樊我大富大貴的日子不遠了。


    “哪裏的話,樊管家請進,於吉道長正在觀內看書。”


    觀主收好金子,恭敬地走在前麵帶路,臉上盡是殷勤之色。


    樊管家對後麵的下人做出手勢,讓他們抬好箱子跟上。他自己則大搖大擺地走進觀內,猶如一個在青樓交完錢,跟著姑娘上樓的富家公子。樊管家心裏得意道,什麽神醫轉世,什麽與華佗並稱絕世雙醫,隻要愛錢,還不是要乖乖見我。


    道觀不大,粗略看上去還沒有張元外家的一處庭院大,但因為建立年代悠久,觀中各處散發著古色古香的氣息。


    “沒想到觀內又是一方天地啊,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樊管家嘖嘖歎道,誰能想到荒郊野外的破小道觀裏麵會是另外一番風景。


    “樊管家謬讚了,有張員外的資助我等會盡心修護道觀。”


    觀主撫了撫胡須,說的雖是謙虛之辭,麵上卻是春風得意。


    可惜是你們這種道士在此處當家,暴殄天物,真是可惜了,可惜了。樊管家四處觀望,一路上看到觀內的每一種事物都是有極高的價值,連地上的磚瓦都是如此。看來回去後可以和員外好好匯報一下了,有價值的東西,理應屬於身份高的人。


    穿過庭院,觀主輕敲木門,等裏麵傳出請進時,才推開門,回頭示樊管家入內。與先前對樊管家的殷勤不同,觀主看向房內的神情十分恭敬,好似裏麵的人才是道觀的觀主。


    派頭還挺大,樊管家嘴角上挑,負手走進房間,背後的下人抬著箱子跟了進去。


    道觀供奉的是三清,三位天尊神情嚴肅,端坐在供奉的桌子上。三清前有三根香插在青銅製作的香爐中,幾縷白煙升起,繚繞在三位天尊的左右,凡人看上一眼都會心生景仰,有膜拜的衝突。而三清的靈寶天尊前,有一身著灰色道袍的年輕道人打坐,道人的手上有一本灰色古樸的書,書的封麵上有著三個大字,太平經。


    “施主來找貧道,不知所為何事。”


    年輕道士回過頭,瘦削的臉龐上沒有多餘的肉,灰色的瞳孔波瀾不驚,沒有對他人的來訪表現出任何感情。樊管家隻覺得眼前靈寶天尊的雕像,和雕像前的灰袍道士似乎融為一體,不分彼此。無論是樊管家還是他身後的下人,心中都湧出了相同的疑問,他是人,還是神?


    “張府管家樊亢受主人張員外之命,來拜訪於道長。箱子裏有我家員外給您的小禮,還希望於道長能笑納。”


    樊亢臉是笑的,心頭確實是苦的。看到於道長第一眼,於吉在樊亢的心中就成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人。唉,看來員外交給我的差事要辦砸了。


    “哦?既然是張元外送的禮物,我豈有不收之理。還請樊管家打開箱子,讓我先睹為為快。”


    年輕的聲音,聽上去並非如樊亢猜測得那樣會是空靈、沒有人情味。樊亢笑容更盛,比之前的笑多了幾分真情實意。果然,人都是肉做的,不可能會沒有貪欲。


    “於道長肯定會滿意我家員外的禮物,這些可都是千金難求的……”


    樊亢取下腰間的鑰匙,打開箱子上的大鎖。他的頭還是對著於吉,滿臉笑意地說道。


    “珍寶。”


    哢嚓,箱子被樊亢帶著老繭的大手打開,樊亢和下人都眯起眼,準備承受珍寶四射的珠光。於吉站起身,看向那個箱子,眼中有閃過一道灰芒。


    屋外的觀主顯然也對張員外的禮物感興趣,他伸出頭,看著箱子被樊亢打開。露出了裏麵的,一堆石頭……


    “這是啥玩意兒?”


    別說觀主發懵,連將箱子帶過來的樊亢和搬箱的幾個下人都傻眼了。


    “樊管家不是說裏麵的是珍寶嗎?咋俺隻看到一堆石頭啊。


    搬箱的下人心中有無數的疑問,樊亢同樣也是,他可是親眼看到了箱子裏的珍寶啊。難道箱子裏的珍寶被調包了?可是知道箱中是何物的人隻有我和員外啊,如今箱子裏的珍寶不見,空留下一堆廢石頭,讓我怎麽和員外解釋?老天啊,員外要是怪罪下來我怕是要吃官司了,不說我會賠的傾家蕩產,連小命都難保啊。想到這,樊亢全身都開始冒冷汗,汗珠滑過臉頰,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樊管家,這是……”


    “於道長,我家主人送的真的是一箱珠寶啊!你要相信我,我若騙你,就讓天雷劈死我!”


    “嗯,我相信你,不過既然箱內之物不是張員外要送我的東西,那還是勞煩你再送回去。”


    “不行道長,這樣使不得啊。我家員外若是知道箱中的寶貝不見,非要抓我送官府不可,請道長救我。”


    撲通一聲,樊亢跪倒在地,俯下身子,眼淚鼻涕嘩的一下都流了出來。


    “樊管家快起來,這般大禮貧道可受不得啊。快起來,貧道幫你就是了。”


    於吉走到房間角落處的書案旁,拿起一支毛筆在一張紙上揮筆寫了幾個字。於吉又走回來,將紙折疊後放入箱子裏的石塊上。


    “員外看了我的信後,必定不會怪罪於你。好了,這下施主總該起來了吧。”


    “道長,您說的是真的嗎?員外看了您的信真的不會怪罪於我?”


    樊亢站起身,看到地上的淚水才想到自己剛才心急下失態了,連忙抽出紙帕在臉上擦拭。


    “當然,貧道以名號擔保,員外看了信後絕不會把你送去官府。”


    “於道長,你的大恩大德我樊亢沒齒難忘啊。”


    樊亢擦完眼淚,蓋上箱子讓下人帶回去。然後他對於吉又是一拜,這才起身離去。


    張府,大廳。


    “樊亢,你怎麽又把箱子抬回來了?莫非於道長沒收下?”


    樊亢低著頭站著,後背淌著冷汗。聽到眼前衣著奢侈的中年人問他話,樊亢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張員外沉默了會,揮手示意樊亢打開箱子。樊亢手腳利索地打開箱子,他可不敢讓他的老爺多等一會兒,要是於吉的信沒用,張員外心情一糟糕,樊亢的一切都會完蛋。


    接下來樊亢看到的東西,讓他有種把自己眼珠都挖下來的衝動。箱子裏都是珠寶,先前失去蹤影的珠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出現在了箱子裏。


    “員外,在道觀裏我看到的都是石頭啊。員外不信可以把那幾個下人都叫過來,他們都可以作證。”樊亢急道,今天發生的事都快讓他的大腦崩潰了。


    “把信拿過來。”張員外淡淡地說道,可眼中的疑惑卻是說明他的內心沒他表麵上那麽淡定。這種事,也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除非是樊亢在說謊,否則就是見鬼了。


    樊亢拿起珠寶上的信,一個時辰前他還看到信是放在石頭上。樊亢彎著腰,把信交給了張員外。


    掀開折疊,紙上寫了短短的一行字。


    想要太平,心念太平。廣傳太平,天神護佑。


    張員外將這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把紙折疊好,收入懷中。


    “樊亢,傳我命下去,張府每一個人在任何時間,都要不斷地想著太平道人四個字。同時放出消息,說心念太平道人,可以得到太平道人的保佑。”


    “是。”


    樊亢雖然不知道員外是什麽意思,但至少他逃過了一劫。他不由得在心裏感激於吉,頌著他的名號,太平道人。而在樊亢心念於吉的名號時,有一道凡人看不到的白光從他體內飄出,衝上了雲霄,掠向了城外道觀,而道觀內一名灰袍道士在地上打坐,手上的書翻開,將從天而降的白光吸入其中。


    深夜,於吉依舊坐在三清像前,手裏的書頁翻開。從早到晚,不斷地有白光飛進道觀內,被手上的書吸收,而且數量越來越多。


    “可以離開這裏了。”


    於吉輕聲說道,似與人交談,可屋內隻有他和道觀供奉的三清,除此之外再無他人。窗外忽有微風吹入,把桌上的燭火吹得一明一暗。在牆的角落裏,有一個黑影漸漸地浮現,隱蔽在黑暗中。


    “接下來我要去哪裏。”黑影如燭火般在風中搖晃,發出幾道嘶啞的聲音。


    “太湖。”


    於吉合上書,望向窗外,眼中閃爍著灰芒。他說完太湖兩個字後,牆角的黑影貼著牆角,整個人都融入了牆壁。


    廣闊的夜空,沒有烏雲蔽天,可今晚的月亮比起往常,卻是黯淡了不少。


    離道觀不遠處的一個平房裏,兩個身影坐在椅子上,目光時不時地打量著地上被五花大綁的人。左邊椅子上的人先說話,他的聲音清朗,透出年輕的活力。


    “董熊,他就是你說的瘟疫之源?”


    右邊椅子上的人點點頭,盯著地上的人歎道。


    “十年前玩毒的高手,鄧靈。他的名字在當時就是一個噩夢,能讓聞者喪膽,他最可怕的是他能調配出製造瘟疫的毒藥,隻需滴一滴在井水中,便可屠城。後來鄧靈被天下好漢們討伐,逼至斷崖邊,最後墜崖。世人皆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還活著,還成為了於吉的手下。唉,世事無常啊。”


    “先讓鄧靈去城市釋放瘟疫,接著他再去救人。於吉到底打著什麽算盤?”


    月光入戶,照在左邊人的臉上。那是一張非常耐看的臉,瀟灑中帶著陰柔,正是一個星期前還在臥龍崗的韋州。


    “他在吸收人們的信仰之力,於吉救了全城人後百姓會對他心存感激,再經過他暗地裏做的手腳,全城人都奉他為神靈,心念他的名號,便會有信仰之力產生。於吉可以通過吸收信仰之力,來提升自己的能力。”


    董熊臉色陰沉,他沒想到他們來尋找的大術士於吉,竟會為了提升實力而不擇手段,甚至不惜為此殺害上萬條人命。


    “一麵屠夫,一麵聖人。於吉這混蛋,真是讓人感到惡心啊。”


    韋州左手握住劍柄,額頭處有青筋暴起。於吉的做法,讓韋州感到十分憤怒,是那種要見血的憤怒。


    “讓施主感到惡心的混蛋已經來了,不知施主找貧道有何事?”


    屋外狂風大作,連房門都被大風吹開。一個灰色的人影緩步走了進來,灰色的道袍上,是一張陰沉的臉。直到鄧靈被抓,於吉才算出事情敗露,然後通過推演之術找到了這裏。


    “於吉……”


    “沒想到是你,左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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