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原笑著對攤主說道,“我倆算一個人。再說了,我也沒打算當康熙本朝的買啊!”


    “什麽叫算一個人?”攤主是個典型的西北漢子,四十多歲,濃眉大眼,麵部皮膚有些粗糙。


    “他是我徒弟,你說算不算一個人?”徐北武道,“擱早些年,這樣的仿品,得在底款下麵壓上一張紙,寫點兒東西。”


    徐北武的話不客氣,所謂寫點兒東西,自然是低價賤賣之類的。


    攤主一聽,也明白了,這老頭兒確實不簡單。但是嘴上卻仍不服氣,“你說是仿的,總得有點兒憑據吧?”


    人有時候就這樣,智商到了,情商不夠,非得到了黃河心才死。


    孫中原知道徐北武一開始說那句話,是不想浪費時間;但是他想的和徐北武不一樣,雖說是仿的,但卻不是一般仿品。


    “老板。”孫中原一想,本來就得壓價,幹脆順著這茬兒說了,“康熙早期的瓷器,本來寫款兒就不算多,你這筒瓶的款兒是中晚期成熟的寫法。這是其一。”


    康熙早期官窯瓷器,寫款兒的確不多。有野史說因為當時康熙年少,覺得寫了款打碎了不吉利。這個未必足信,但是事實上確實發現了不少不帶款兒的康熙官窯。


    還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康熙早期瓷器出現過大量的寄托款,比如大明宣德年製、大明成化年製、大明嘉靖年製。但是呢,康熙朝的文字獄是很厲害的,當時反清複明的不斷有人提出,結果,居然會在瓷器上寫這種款兒!


    曆史是多麵的。這也說明了文物的重要性,文物是活的史料,有助於更好地了解曆史。


    孫中原說款兒的時候,說了個“其一”,攤主哼了一聲。


    “其二呢,康熙官窯早期的青花,一般使用浙料,比較灰暗,你這個亮了點兒,而且暈散太明顯。”孫中原繼續說道。


    康熙青花,最出名的是珠明料、翠毛藍,但是這是康熙中期才開始使用的。同時,康熙晚期青花,就趨向於淡雅了,有的出現明顯暈散。


    這件筒瓶,發色和暈散,顯然都不是康熙早期的特征。


    實際上,這些東西說出來簡單,但真要鑒定,能分出一個皇帝的早中晚期,是非常難的。這也是因為康熙朝長達六十年,時間跨度長,有些特征也相對明顯。


    有時候,逛古玩市場上會碰上一些裝逼的,對瓷器斷代,常用早中晚期。比如,拿起一件瓷器,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我說,這可到不了康熙,是雍正晚期的。”


    這就尷尬了。雍正當朝一共才十幾年,你也能分出個早中晚期?


    但孫中原說的這些,卻讓攤主的臉色發生了變化。這都是實打實的鑒定依據,確實不容辯駁。


    “其實,我師父說得對,不用細看我說的這些,一看這刀馬人物的狀態,就知道不是康熙朝的東西。”孫中原最後又補了一句。


    康熙早期,出現了大量刀馬人物青花瓷器。官窯製品,畫工不僅精致,而且持刀躍馬的武將,有那麽一股子勁兒。


    怎麽說呢,就好像讓你覺得真是在打仗,這也帶動整個畫片上的場景,也特別有氣勢。


    但是這個筒瓶上的刀馬人物,就感覺是在擺個架子,和唱戲似的。


    仿品可以將細節仿得很好,但是無法回到原先的特定曆史環境中。就說這股子氣勢,是來源於當時的朝廷狀態,很難仿。


    攤主看似粗豪,實則心細,孫中原話音剛落,他就笑道,“甭管是不是康熙官窯了,我看出來了,您是想要,要的話,價錢好商量。”


    孫中原看了看徐北武,徐北武淡然道,“可拿可不拿。”


    其實,攤主雖然收了貨,但絕對沒有這兩個人看得通透。攤主隻能看出是件仿品,卻看不出是什麽時間仿的,什麽水平的人仿的。


    孫中原當然看出來了,這是光緒仿康熙,而且是官窯仿品。晚清的官窯,出現了大量仿製康熙、雍正的瓷器,就這麽堂而皇之的落上康熙款兒和雍正款兒。


    晚清國力衰退,官窯也不行了,很多東西做得根本沒法跟清三代的官窯比。


    最後,從上到下,都認可了直接仿製落款的路子。但是器型、紋飾可以仿,技藝和畫工跟不上。這件筒瓶,就是這麽個東西。


    但是,就算比康熙官窯差,也是光緒官窯的東西。現在不比前些年,晚清官窯也不好找了。


    而且,說差,隻是相對的,比起普通民窯,那還是要高上不少檔次的。再說了,好歹也是一百多年前的老東西。


    孫中原想收,是因為既然碰上了,如果價兒合適,倒手就能賺錢,何樂而不為?


    但是徐北武,對於晚清官窯,自是看不上的,可他也知道現在行情不一樣了,所以說了句“可收可不收”。


    “得,報個地板價兒吧!”孫中原一手搭在筒瓶上,對攤主說道。


    “這是我八千收來的,您看著給吧!”攤主訕笑。


    所謂八千收來的,自然不是真的,哪有人做生意會報底價?但是這種說法,在古玩行裏常見,老蟲都明白啥意思,聽著也好聽。


    “這東西,不算精的。八千高了。”孫中原接口。


    “這位先生,您好歹回一口兒啊,您說高了,是高多少呢?”


    這時候,徐北武看了孫中原一眼,接著緩步離開了攤子,繼續往前逛。鄺西寅給孫中原打了個手勢,意思是你慢慢談,我們先逛著。


    徐北武一走,攤主立即笑道,“我怎麽覺著,您這位師父,還不如您圓融?”


    孫中原看了看他,心說他看不上你,當然不肯浪費時間,“好了,別說沒用的,這樣吧,三千,我就手拿走了。”


    “您多少再添點兒,我這拿貨都比這個高不少!”


    “可收可不收。”孫中原自言自語一句,站起身來,仿佛要走。


    攤主沒著急搭話,盯著孫中原。孫中原抬腳離開了攤子。待到孫中原走了三四步,攤主才開口叫道,“回來吧,三千,給您了!”


    貨款兩清。孫中原拎著裝好的筒瓶,往前尋找徐北武和鄺西寅,結果沒過幾個攤子,發現這兩人正蹲在一個攤位前,一起看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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