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師的妻子憔悴不堪,麵包師的孩子饑餓不堪,麵包師的房子破爛不堪。


    此刻母親正擁抱著孩子們坐在土木結構的低矮昏暗的舊茅舍內,房屋的泥牆是用黏土草皮等混合,倒入由兩塊木板夾成的木槽內,人力夯實,待其幹燥,然後卸下外麵的木板,便成了泥笆牆。木製的三角形拱頂,房頂薄薄一層腐爛的蓋茅草和秸稈。這樣的土屋年深日久往往易於損壞,所以需不時翻蓋,或撤換舊的茅草換上新的,或加固泥笆牆,但是,很顯然,麵包師的房子很久沒有這樣做了。克裏斯蒂安娜小姐和維克多,還有老牧師及其小姐帶來的騎士與仆人等等依次進了屋內,腳下全是爛泥。泥笆牆上沒有開窗,也沒有設置火爐或壁爐,烹調烘烤都集中在中心的那口火塘,上方房頂鑿開一個大洞,炊煙從那裏出去。老牧師介紹說有的人家不留煙道,吸煙有益健康,熏煙堅固住房。所謂床鋪無非幾捆稻草,然後是衣物,都是掛在屋裏,衣服裏麵塞一些鬆針之類的味道濃鬱的植物葉子稍微防蟲。屋的一角有著一張木桌子、兩個木凳子,但除此以外,整個房間裏便隻剩髒兮兮的做工粗糙的簡單木製農具了。雖然金屬被發現和使用的歲月久遠到無從考究,但有限的鐵都用來打造武器,武裝領主的軍隊,保護領民,剿滅土匪,驅逐魔物和亞人種族和威懾鄰近的領主。


    許許多多這樣的房屋簇擁在一起組成了村莊,人們世代在這裏耕種土地、繁衍後代、創造文化,通過道路將一個個模樣差不多的村莊連接起來,構成一個整體。一般情況下農村的一所房子值十鷹幣。這個概念似乎不是很清楚,一部燭堡印製的聖潔經文的價格大概是二十鷹幣,比雇傭一幫職業傭兵也就大概多兩倍左右。盡管算不得什麽便宜貨,但也絕配不上它的感情價值。


    麵包師的妻子頭大,胸癟,駝背,兩腿彎曲,腹部膨大,用深陷眼窩內渾濁絕望的眼珠看著不請自來的眾人,更加惶恐的抱緊了自己的孩子。克裏斯蒂安娜小姐抓著裙角,踮起腳,一時手足無措,而她帶來的女仆則直接露出嫌棄的表情,麻利的拿過木凳子,放到小姐麵前,試了試凳子的重心,用手帕擦淨灰塵,想要扶著小姐站在上麵,她想要主人擺脫汙泥的困擾。克裏斯蒂安娜小姐欣賞的看了看她,卻搖搖頭,沒有站上去。兩位高大的騎士這時從門口挪開位置,站在兩旁,好讓唯一的光線從屋外透入昏暗的屋內,年長的對這糟糕的環境和異味沒有任何反應,稍年輕的忍不住右手搗住口鼻,但立即警覺到不妥,馬上放下來,裝作一切不在意的樣子。老牧師早已習慣了這一切,不過從極亮堂的環境突然轉換為陰暗的地方,讓年老的他稍微感覺到不適應,將佝僂的身子靠在拐杖喘息一陣,就恢複了,眼睛也適應了這幽暗環境。他向前幾部,對著抱著孩子的婦人說:“鮑爾家的婆娘,尊貴的克裏斯蒂安娜小姐特意從百忙中抽出珍貴的時間來探望你了,你不要傻愣愣的了,快起來行禮,看你這幅樣子,像什麽樣子。”麵包師的妻子聽罷,忙不迭深深一禮,最小的孩子突然哇的一聲哭起來,她禮還沒有行完畢,又想扭動身拉一下孩子,說孩子幾句,複又驚覺不妥,手忙腳亂,又怕又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眼淚就又掉下來。


    “你呀,”老人拖著長長的鼻音發出很不滿意的籲歎,雖然無可奈何,但仍然轉頭向克裏斯蒂安娜小姐替她求情,“鄉下女人,沒見識,不懂得禮數,希望小姐原諒她,不要跟她計較。”


    “沒關係,”克裏斯蒂安娜小姐用一貫的溫柔得體的語氣說,“她正處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舉動失常,我完全理解。”


    “還不快謝小姐寬恕你的錯!”老人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呆呆站立的農婦,教育她。


    農婦又忙不迭行禮。


    “哄好你的孩子。”老人簡直看不下去了,她給他丟了大臉,以至於都快掛不住了。


    當這亂哄哄的不禮貌的瑣屑都收拾幹淨了,沒法決定對麵包師的妻子是喜還是憎,老牧師單是氣色好多了,“我知道你現在很不好受,但你要知道,一切都是地母的安排,地母這樣做,自有深意,你現在不明白,將來一定會明白。你要接受這一切,要懺悔,要感恩,你了丈夫雖然先離你而去,但你的領主卻沒有拋棄你。克裏斯蒂安娜小姐是男爵的女兒,也是地母最寵愛的孩子,你有什麽話,就對她說,她都能為你解決。”


    “尊貴的克裏斯蒂安娜小姐,我對我自己的身份很清楚,我那麽卑賤,你卻不以我的卑賤而顧慮,屈尊紆貴降臨我的家,我相信,今天是一個可以紀念的日子,你的真善美讓我醜陋,我衷心的讚美你,我終生都會為你祈福,願你長命百歲,青春永駐!哦,你得原諒我,克裏斯蒂安娜小姐!我很感激你聽我這個不詳的人說話,老實說吧,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活了,我養不起我的孩子們了,我背了一大筆債務,家裏沒有一點值錢的東西了,吃的也沒有了,隻有是無窮無盡的債務和不斷上門的討債人。鮑爾死前欠了小姐家十二大車幹草,十一天勞役,一罐子的豬油、兩磅燕麥、一袋子的小麥還有十三罐子的牛奶和羊奶。還有未烤製四十籃子的麵包和長麵包。原諒我,小姐!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對你說這些,但壓死我了,壓的我快要瘋了,像我這樣的人本不應該存什麽妄想,如果活下去,就隻能卑賤地活下去,我不懷疑這點,但是,克裏斯蒂安娜小姐,給條活路吧!我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了!”她不斷搖頭,謙卑地扭著頭,說著上述那番,嘴巴咧得那麽寬,兩頰上的皺紋那麽深,皮膚下的骨架是那麽顫抖。


    “大膽!不知好歹的女人,誰要你說這些了!”老人怒了,“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為一談。克裏斯蒂安娜小姐來看望你,甚至是接濟你,是她個人的舉動,,各得其所,這是出於個人的善意,你不能要挾這份不摻雜名利的善意。欠債還錢,公平公正,無可非議,領主的財產和你的財產都一樣,神聖不可侵犯,除非當合法認定的公共需要所顯然必需時,且在公平而預先賠償的條件下,任何人的財產不得受到侵害。你這樣的請求,既不合情理,也不合法,你這樣讓小姐很難做的,要公私分明,不拿原則換人情。”


    農婦連忙道歉,說她雖然地位卑下,卻也有本性和正義,希望剛才的魯莽不會冒犯領主,產生不好的影響,一點也不。不過,由於自己的卑賤,或許不太能為別的人設想。她不願用這些去冒犯、惹怒比她高貴的人們。


    克裏斯蒂安娜小姐低聲詢問年長的騎士並和他簡短的交流一番,“領地的公事我做不了主,也不方便插手,而且牧師說的有道理,公私不能混為一談。”她先定了基調,不過話鋒又一轉,“不過我也不能看著你不管,我回去會和會找管家,請求他酌情減低你的負擔。你要相信你的領主,相信他的手下,他們都是公正無私的,品德高尚的人。”這時候,年輕的騎士扛著半袋燕麥,拎著一小塊醃肉,一包蜜棗過來,他將布袋放在克裏斯蒂安娜小姐身前,醃肉和蜜棗堆放在口袋上,然後對她鞠躬,“為您的美貌和溫柔。”那個騎士用蹩腳的話說著。她點了點頭,回應對方的忠誠:“為您的忠貞和勇敢。”維克多忍俊不禁,他看來他們就像是在戲台上倍受讚美詩,卻幹癟癟毫無新意的彼此吹捧一樣。但其它的人卻不這麽覺得,老牧師正滿含熱淚,接連嘮叨串串難懂的話,什麽上古美德,遺失傳承之類的,就連農婦和她的孩子們都敬畏的站在一邊,不敢冒失地破壞這榮譽的一幕。


    “收下這些東西,先暫時渡過最困難的時期。”克裏斯蒂安娜小姐親手把蜜棗交到農婦顫抖不已的手中,詳細詢問她的生活、身體、娘家狀況以及未來存在的實際困難,鼓勵她要勇敢麵對生活,並叮囑隨行騎士和牧師要多關心多幫助,多解決實際問題,讓她切實感受到神和領主的關懷和溫暖。當說起孩子時,動情地說,孩子就是未來的希望。勉勵麵包師妻子增強生活信心,戰勝眼前困難,創造幸福的生活。麵包師的妻子激動的簡直無法比喻了,滿臉痛紅,眼角的魚尾紋舒展開了,那盈盈的淚珠反著耀眼的光芒,她顫抖著,皴裂的老手擦著眼淚,嘴角卻抑製不住的笑了。那是喜悅的笑,激動的笑,會心的笑。


    克裏斯蒂安娜小姐在麵包師妻子和孩子們戀戀不舍的目光中離開了,站在門外,望著她漸漸遠離的背影,久久不肯散去。站在村口,馬車夫坐在高高的前室耐心等待著,克裏斯蒂安娜小姐鄭重的向老牧師道謝,感謝他給她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課。老人連忙推辭,不敢居功。她登上馬車後,忽然打開車窗對著維克多說:“先生,謝謝你的陪伴,我會把你的故事說給父親聽的,希望你多住些時日,我會邀請你到城堡做客,記得帶瑪麗一起來。”


    “不勝榮幸。”維克多對著馬車說。


    維克多和老牧師沿著一排幹瘦矮小的樅樹走過,經過一條雜草、汙泥的土路,走向了教堂。廣場變的空蕩蕩的,所有村民都離開了,隻剩下一地的爛泥,臭烘烘的馬糞,成群的蒼蠅。令老牧師意外的是,一個人留在了教堂內,令維克多意外的是,那個人等的是他。麵對著窗戶,坐著的是一個體麵的人,穿著黑色子的衣服,瘦小精明,有氣無力的抓著一根手杖。茶色的頭發稍微有些卷曲和淩亂,眼睛又小又尖,有一隻眼睛給下垂的眼皮遮住了一半。牙齒很大,牙床鼓脹,撐的嘴唇皮很薄,兩撇小胡子又稀又軟,掛在口角兩旁。皮膚上滿是麻點、洞眼和疤痢,下巴上的胡髭倒是修理的整整齊齊,總之,一副自負的神氣。他站起身,整理了整理衣服,對維克多說:“先生,我是來履行領主的權利的。”


    他叫法英哥,是一名領地法官兼事務官,顧名思義,他享有以領主名義實行的裁判權。地方采取的是采邑製,領主是終身的,他們世襲罔替,對某位伯爵或侯爵和伯爵或侯爵效忠的國王效忠,領主在領地內的權利是絕對的,基本上領地就是靠農奴和自由民的稅收還有設立關卡勒索過往商販過日子,是很簡單的運作。領主同時兼職領地的最高法官,領民有了糾紛就會找領主來裁決,領主怎麽判決便是最終的最公正的判決。但是,不是每個領主都能忍受每天和臭烘烘的農民打交道,他們會聘請教會的長者充當顧問,任命富有聲譽的人協助管理領地。領地法官除了上述職權外,有時還可能還掌管著監獄,也可能是稅吏,或承擔抓捕罪犯的責任。


    “維克多,男,路過的旅行者,出身來曆皆不詳,暫無作奸犯科行為,盤桓貝格寧男爵大人的領地已經兩天,根據有關部門規定,你有義務須履行的向領主繳納一定稅款的責任!”法英哥說,“領地上的一切都屬於其領主,毋庸置疑。以繼承權的原則為依據的,根據神聖的,符合道德的,與既定的規章、原則、標準相一致的,符合推理規則的,有邏輯的,並因而有效力的權力,我在此宣布:你需要承擔過路稅、過橋稅、過卡稅、養路稅、安全稅、流轉稅、健康稅、消費稅、特產稅、食宿稅、占用稅、印花稅、契稅以及對領主給與的庇護和感恩,各種損耗浪費,對教堂的捐獻,三提五統等等稅費用,共合計為二十枚銀鷹,當然,你也可以支付大鷹幣,足色的兩枚,龍幣需要三枚。你有權利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能夠用來在領主前作為衡量你忠惡與否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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