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疾鎮乃是位處莘國南方的一個小鎮,這裏以盛產藥材而著稱。


    在這樣兵荒馬亂的世道,各個行業都受到了眼中摧殘,而藥材行當卻不衰反盛,來往於鎮子之中的商隊絡繹不絕。


    商隊之中也混入了不少另有所圖的人,使得鎮子上這段時間接連發生了幾起試圖焚燒藥材產地的事件。


    這也讓鎮子廣場的木杆上懸掛起了不少首級,大街之上隨處可見巡邏的官兵。到了今天甚至整個鎮子已經封閉,隻許進不許出。


    在鎮子東南一隅,坐落著不少客棧。


    其中一家簡陋的客棧裏,傅清音正將熬好的湯藥盛在碗中,端著向樓上客房走去。


    推開房門之後,可以看到江遠正躺在床上,後背靠著兩個枕頭支撐起身軀。而他的雙眼直愣愣地望著屋頂,之中透露出一股憎惡和絕望。


    傅清音見得江遠的模樣心中隱隱一痛,她上前來到床邊,端起藥碗柔聲說道:


    “江大哥,這藥是我找鎮上最好的郎中抓的,對於四肢僵硬有著奇效。你喝了試試——”


    “滾開!”江遠一揚手將藥碗打翻,“我這根本不是四肢僵硬!你要我說多少遍!滾開!不要再來煩我!”


    這兩天,江遠心裏已經徹底感到一股濃烈的悲哀。


    他原以為自己隻要繼續努力,就能衝破那些黑色符文的枷鎖。


    然而誰知道第二天,那些黑色符文就會繼續反撲,重新湧上他能動的右臂和嘴巴。


    這使得他不得不繼續湧上全身精力來將其衝破,直到精疲力竭,然而第二天黑色符文依然重新布滿肌膚。


    整整兩天,不僅對衝破符文枷鎖禁錮沒有一點效果,反而還有逐漸被黑色符文重新反撲的趨勢。


    整整兩天,他就如同一個廢人,隻能躺在床上養精蓄銳繼續衝擊符文。強大的力量就被封禁在體內,如同觸手可及的鏡花水月,卻就是無法抓住。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情況還會持續多久,但是他知道,自己曾經在彭城外許下的豪言壯語,轉眼間就要成為一句空談。


    而千落、陳茵、李思妍和丁澤四個小孩,也將會被瘟疫逐漸奪去性命。


    自己卻隻能躺在床上,如同一個癱瘓的人,如同一個垃圾廢物。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將成為所有人嘲笑憐憫的對象。


    蝕日草就在鎮子後的山坡上種植,可是那裏卻有官府的人看管。


    在這樣烽煙四起的莘國,盛產藥材之地自然被嚴加守護。江遠已經得知,鎮守藥材產地的,不僅僅有人數眾多的官兵,甚至還有世家子弟。


    自己明明已經來到了蝕日草的產地,然而卻無法得到蝕日草,自己這樣的狀況,根本什麽也做不了。


    這讓曾經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強大,已經可以改變許多事情的江遠根本無法忍受!


    被打翻的藥汁灑了傅清音一身,她垂頭拾起地上的瓷碗,放在了床頭桌案上。


    “江大哥,我已經將我的首飾和劍都換了銀錢,過一會我就去購買蝕日草,盡管隻夠買幾支......但是或許能夠幫助到你。”


    江遠心中隻覺得可笑,即便買到幾支蝕日草又如何?


    由於戰事吃緊,又有叛軍探子企圖焚燒藥材倉庫,傅清音還被官府通緝,再加上整個鎮子已經被官兵封鎖。


    傅清音實力那麽弱,根本做不了什麽。現在的狀況,自己已經無法在預計的時間內趕回彭城。


    即便能夠把全部蝕日草都買下,也無濟於事。


    “你還守著我幹什麽?”江遠冷聲說道,“還指望我能幫你嗎?我特麽現在就是一個廢人!失去了力量......我什麽也不是......廢物!我就是個廢物!”


    說到此處,江遠也心中一涼。


    是啊,如果沒有吸收鬼氣強化自身的金手指,如果沒有了強橫的力量,自己又算什麽?


    自己一無所長,在這樣世道之中全賴金手指才得以活下去。


    如果自己僅僅隻是一個普通人,在這個世界之中又能做出些什麽?又能活多長時間?


    原先的自己,就如同一個被從天上掉下金山砸到的暴發戶,揮霍金山之餘卻開始得意忘形。從沒想到有朝一日要是失去了這座金山,甚至會變得連最原先的狀態都不如。


    傅清音卻並沒有生氣,她說道:


    “不是這樣的!江大哥,即便沒有了力量,你依然是個頂天立地的俠士!並不是為了我和我爹,而是為了你的義女,還有你要救的那些百姓!”


    這兩天,從江遠自暴自棄的話中,傅清音也終於了解到江遠尋找蝕日草的目的,從而對他越發欽佩。


    江遠嗬嗬笑道:


    “沒有了力量就根本什麽也做不了!你別跟我說這些大道理!”


    頂天立地的俠士?有個屁用!沒有力量,一巴掌就被人拍死!再頂天立地那又如何?


    傅清音搖搖頭:


    “江大哥,無論你說什麽無論你變成了什麽樣,我也會一直照顧你。我爹曾跟我說過——”


    “所以你爹死了!”江遠厭煩地說道。


    傅清音一怔,跟著一雙大眼睛中湧出淚水。


    她捂著臉哽咽著,扭頭跑出了房間,很快外麵便傳來她悲慟哭泣的聲音。


    江遠歎了口氣,喃喃說道:


    “難道我隻是個本質懦弱的人?失去了力量之後......也變得如同毒舌怨婦一樣了嗎?如果這些黑色符文的禁錮不消失,我是否就真的隻能就此沉淪?真是不甘心啊......”


    江遠長歎一聲,隨後沉默,繼續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屋頂。


    他可以看到,一隻蜘蛛從瓦簷之中爬了出來,然後開始在屋頂角落開始結網。


    它先將一根蛛絲固定在牆壁上,由於沒有氣流引動蛛絲前往另一麵牆壁,於是隻能帶著腹部的蛛絲垂到地上,然後攀爬上另一麵牆壁收著蛛絲來到高處,將蛛絲固定好。


    如此反複,一張蛛網終於開始結出。


    然而這個時候,窗外一陣風吹來,猛地將新結出的蛛網吹得殘破不堪。


    “真是頑強,”江遠看到蜘蛛已經開始重新結網,“不過這碗雞湯我不喝!你還有手有腳能動,而我卻什麽也沒有!”


    這一躺不知道躺了多久,屋外投入的光線已經開始變得昏黃起來。


    屋角上一張蛛網已經結好,蜘蛛也坐落在蛛網中央,宛如趾高氣揚居高臨下地嘲笑著江遠。


    當傅清音重新返回的時候,手中端上了飯菜:


    “江大哥,我扶你起來吃飯。”


    雖然江遠並不會因為看到一隻蜘蛛結網,就找到比如什麽人生動力、頑強鬥誌、身殘誌堅之類的東西,但是卻起碼在這個無聊而又冗長的過程中,讓他煩躁的情緒平緩了一點。


    傅清音沒走倒是讓江遠有些意外,若是兩人身份互換,江遠隻會覺得自己早就拋下傅清音逃跑了。


    畢竟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廢人,而傅清音又被南方官府通緝,完全沒有必要帶著一個拖累自己的累贅。


    不過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些傻子,傅清音就是這樣的傻子。


    傅清音把江遠扶起靠好之後,開始將為江遠喂飯。


    “那個......清音姑娘......”江遠有些尷尬,話到嘴邊卻很難說出口。


    傅清音將飯菜放在案上,認真而又疑惑地望著江遠。


    江遠咬了咬牙,還是說道:


    “那個......對不起......你明白我的意思的......關於先前我說的那些傷人的話......”


    若是虛情假意地說“對不起”這三個,江遠並不會認為有什麽困難,他可以很輕鬆很流暢地說上一百遍。


    可若是真心誠意來說著三個字,江遠卻覺得無比困難,沒有莫大決心還真是難以啟齒。


    說完之後,他心中也滿是懊悔。自己一個大男人,對一個這樣的話......真的很丟人啊!


    傅清音先是一愣,跟著猛地撲進江遠懷中,她雙手環抱著江遠,眼中流著眼淚:


    “江大哥,不用道歉......我明白......我什麽都明白......”


    江遠歎了口氣,伸出唯一能動的右手也抱住了傅清音柔軟的身軀。


    他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堅強,尤其是現在最為虛弱的時候,也一樣需要擁抱。


    此時此刻,他們倆同為天涯淪落人,無關男女情愛,就這樣靜靜地抱著相互依靠。


    仍由流光飛舞之中,圓潤如琴弦的陽光一點點消褪隱匿。


    ............................................................................................


    陰冷的黑暗,四周時空盡是一片深邃的黑。


    江遠獨步前行,走在這寂靜的荒涼中,仿佛天地之間就隻有他一個人。


    天空看不見任何光芒,更遑論了無生氣的地表。


    他就如同一個流浪者,獨自徘徊。


    一個人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斷殤君虞,他正在捂著臉哭泣:


    “為什麽?你明明已經快要崩潰了,我也可以快要摧毀你了,而你卻又能夠坦然接受這一切?懦夫......你是一個隨波逐流的無能的懦夫!”


    江遠來到他的麵前,靜靜看著他。


    斷殤君虞捂著臉哭得越來越傷心:


    “做什麽好人,你何曾得到過好報?在陽城你幫助陸俊生,結果遭受背叛。在彭城,你幫助感染瘟疫的千落和百姓,卻被流放至此。在神廟,你幫助那幫武者,卻遭受禁錮。做什麽爛好人啊?”


    跟著,斷殤君虞移去臉上遮擋的手,露出了他的臉。


    他的聲音在哭,臉上的笑容卻燦爛而又詭異。


    江遠並不打算理會他,正要離開。


    斷殤君虞笑容越發顯得怪誕: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來,讓我來拯救你這個可憐的懦夫。”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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