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冷邊華麗的車馬,似是透過了漫天的風雪,厚重的門簾,看到了裏邊女子驚駭的神情,那個他本該稱呼姨娘的人。


    “你殺了她”第五次說出這句話,奇怪的,聲音似乎掩蓋住了冬風的呼嘯,傳進女子耳中。


    “不……不是這樣的……不……”下一瞬,染血的長劍陡然架在她脖頸之上,近距離的接觸這種血腥氣息,女子卻沒有作嘔,生生受住了這本該難聞的氣味。


    “軒……軒兒,姨娘……那些人姨娘不認……”


    孩童冰冷的眸子沒有一絲波動,血色凶光一閃,竟然嚇得女子吞下了狡辯的話。


    “噗”劍鋒無情劃過,寬敞的馬車內鮮血淋漓,女子死的時候,眼中還帶著八分恐慌,二分期望。


    冷漠的看著此處的慘狀,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臉色不變,視線透過厚重的簾子,看向了數裏之外那座恢宏的府邸,眸中血色更濃。


    “你殺了她,”孩童嘴中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握劍的手攥的更緊了,陡然掀開簾子,望著遠處躺在地上,似是被風雪凍結的臉上浮現出不舍和愛憐的中年美婦。


    眼神難得的柔和了下來,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一晃神的功夫,原本站起都夠不到車馬棚頂的瘦小身材突然變得高大。


    臉上的稚嫩消失不見,一種曆經風霜,堅毅果敢的青年形象替代了那個呆滯的孩童。


    “娘,我為你報仇”這是他口中說的唯一一句有別於之前的話。


    ……


    鎮南王府,看著府內與另一位美婦飲酒作樂的王爺,青年眼中死一般的平靜,血色的眸光一直未曾褪去,就這麽靜靜地注視著,緩步走過。


    那是他的父親,也許是吧,青年毫不在意,現在的他隻知道堂前的一男一女害死了她。


    “你們殺了她”又是這句話,仿佛催命魔咒,須臾間帶走了街邊七八條活生生的性命,鎮南王愕然的看著眼前劍身淌血的青年,身旁的婦人早就嚇得失聲,呆坐在地上,無神的看著這一切。


    “軒兒……你……”青年陡然擲出手中之劍,極細微的呼嘯聲響起,這位王爺身上一哆嗦,劍鋒卻從他身旁劃過,刺入那婦人胸口,鮮血沿著傷口汩汩冒出。


    到死,那婦人都沒出過一聲,像極了之前孩童模樣的青年,呆滯,癡傻。


    “你殺了她”青年重複著這句話,冷然的對著他麵前的這個昂藏漢子說道,抖手一揮,鐵劍倒飛,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王爺不住的後退,神情驚恐,青年一步步的逼近,麵無表情。


    “砰”身後的桌椅被其碰倒,倒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青年仿佛做了什麽決定,手中之劍高高舉起,瞬間斬下,不顧王爺絕望中帶著祈求的目光。


    “錚”劍鋒懸浮在他額前三寸,卻似乎再也砍不下去了,青年本來決絕的一對血眸似有猶豫之色閃過,持劍的手不停地顫抖著,神情痛苦。


    “你必須殺了他,他夥同那兩個婦人害死了你娘”一個飄渺的聲音響徹在他腦海中。


    “不行,你不是這樣的人,這件事有蹊蹺,”另一個急促的聲音也浮現出來。


    “下手吧,殺了他,你就報了仇了,難道你不想讓你娘安息嗎?”


    “為娘……報仇?”青年猶豫著,眼中的血芒更勝“對,報仇,你殺了她”那一瞬間,他堅定了想法,手中猛一用力,鐵劍再次劈下。


    “不……”一聲及時的大喝再次使青年的劍定在了王爺額前一寸。


    “娘?你不是……為什麽”青年重新猶豫了。


    “軒兒,快醒醒吧,這不是你,你麵前的是你爹啊”


    “我爹?這裏是……鎮南王府?不對,是……”正在這時,青年胸口處亮起了微光,一種溫涼的似是能量的氣流使得他清醒了不少,眼中的血芒緩緩消散。


    “這裏是心關……我……”一念及此,周遭的王府景色,漫天風雪仿佛鏡子般破裂,碎成無數的渣滓,陡然消失。


    楊軒眼前重新出現了那個散發著迷蒙光輝的空間,呆愣在原地,手中之劍正懸在自己的額頭上方一寸處,腦中走馬般回放著之前的一幕幕畫麵,淡淡的血腥氣彌漫在周身,低頭一看。


    自己的衣衫竟然全數染血,似乎是從毛孔中噴薄而出的血霧,匯集成這般。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楊軒後怕的喃喃自語“好可怕的幻境,好可怕的心關”他不敢想象麵對自己的父親,如果那一劍真的砍下去,自己會如何,怕是會自絕於此吧。


    旋即有些愕然的摸了摸脖間的柱石玉墜,陷入了思索之中。


    “竟是這東西救了我?娘給我的?”


    有些驚駭,楊軒初時眼中的堅定參雜了些許忌憚,卻突然眼前一花。


    “不對,這裏不是心關”無盡的恐懼和心慌充斥著他此刻的內心,畫麵陡然間變得有些顛簸,入目處是一個浩大的商隊,他正坐在馬車前麵,身旁是一個樸實的中年漢子正津津樂道的向他講述著什麽。


    四周是高大茂密的參天巨樹,配合著山石叢草,倒顯得有些清幽中透著詭異的氛圍。


    “楊軒呐,過了前麵那個山頭,就快到了神光王朝的地界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聽起來似乎是飽經滄桑,閱曆深厚。


    轉頭一看,楊軒卻不自覺地嚇了一跳,說話的人正是與父親交好的商隊首領,那個汪荃的弟弟,汪蓀。


    “怎麽?剛剛離家不習慣”汪蓀憨厚的笑了笑“總要習慣的,你要去修行,孤獨就必須適應”


    楊軒還在發懵,身體卻不自覺的作出了反應,微微點了點頭。


    “嗯?”他一驚,伸出手胡亂的在手臂和胸腹處摸索著,“我還是個書生,還沒有修行,手無縛雞之力……”


    “嗬嗬”搖搖頭苦笑著,“好逼真的幻境,”


    “汪叔,這些年,想來你很辛苦吧”


    “哦?辛苦?”汪蓀表情閃過一絲疑惑“咳,辛苦啥,幹了幾十年了,一家老小還要我們哥倆養活,都習慣了”


    “是嗎?習慣了啊,”


    “你小子能不能不要這麽文縐縐的,跟你們這些讀書人啊,說話真是費勁,哈哈”


    楊軒沒有說話,貪婪的看著這令他印象深刻的商隊,一聲聲爽朗的調侃,恨不得把心掏給你的那種真誠。


    “這感覺真好”楊軒喟然歎道,緊繃的心神在瞬間放鬆了許多。


    “楊小子,準備一下,天色不早了,老汪說了在前麵的空地紮營”耿直的商隊副手操著一口濃重的口音笑嘻嘻的說著。


    “紮營?快遇見山賊了嗎”他小聲的嘀咕著,視線落在不停呼喝著通知整個商隊的口音漢子的背影,目光卻由一瞬間的堅定漸漸轉為無奈。


    入夜,營地燈火通明,一群人吃著用山裏野味為原料的燒烤談天說地,好不熱鬧,楊軒也沉浸在此刻濃鬱的兄弟情誼的氛圍中,似是醉了,又半醒著。


    “汪叔,這裏……”他似乎欲言又止。


    “怎麽了?”汪蓀有些奇怪,“哦,我知道了,第一次在山裏過夜不習慣是嗎?嗬嗬,沒事”


    “不是的,汪叔……”腦中正在激烈的做著鬥爭,幻境中的場麵如此美好,他有些不忍心破壞這種氣氛,但是如果任由其下去的話,那等殘忍的場麵又會再現,這群耿直率真的漢子頃刻間就會變成冰冷的屍體,或許死前臉上還洋溢著驚恐和不甘。


    “好了好了,別這麽矯情,”汪蓀哈哈大笑,拍著楊軒的肩膀安慰著,起身離開,似乎喝酒去了,他一直以為是不習慣這種宿野的生活。


    ……


    入夜,依然是一聲驚慌的大喊劃破了營地的寧靜,霎時間黑暗中寒光閃爍,每一次極為厚實的重物墜地聲音響起,都伴隨著一個活生生的樸實漢子倒地而亡。


    獰笑、呼喝和慘叫聲音交織著,奏響了這深夜的死亡之曲。


    楊軒靜靜地縮在帳篷裏,沒有驚慌,也沒有喊叫,隻是抱著膝蓋,任眼眶濕潤著,“為什麽……為什麽要再經曆一次,為什麽我明明知道卻救不了他們”


    “楊軒,楊小子……快跑啊,這幫畜生是生麵孔,唔啊,老子的貨物,老子的兄弟啊……”


    “這裏還有兩個,別想跑”


    幾個眼尖的匪寇循聲來到了這裏,手中抹了碳的鋼刀橫在他們脖頸之上,目露凶光。


    “住手吧,他們一個商人,一個書生,看樣子沒什麽反抗能力,就饒他們一命”


    話音剛落,楊軒看到了漆黑布塊遮麵的消瘦漢子,那雙眼睛,深藏著憐憫,歎息……“師傅”楊軒不自覺的叫出了聲。


    那漢子愣了愣神,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靜靜地立在一邊,沒有說話。


    ……


    天剛蒙蒙亮,汪蓀和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商隊仆從頹然的被捆綁著,像放養一樣走在前麵,無情的被踢打,謾罵,仿佛失了魂般,沒有任何動作


    “老大,這幾個人怎麽處置”


    楊軒木然的抬頭看著上方木屋門前的陰翳漢子,“蕭強?”


    “哦?你知道我”那大漢一愣,有些玩味的問道。


    見他不再出聲,大漢的眉頭皺了起來,“一個窮酸書生而已,殺了了事,”


    “好嘞”底下看押著他們的匪寇聞言一樂,這種草菅人命的事情做的多了,心態扭曲下,好像得了什麽賞賜一般的高興。


    “放過他們吧”鬼使神差的,那個楊軒無比熟悉的身影突兀的站了出來,淡淡的看著這一切。


    “理由”


    “他們沒有威脅”


    “嗬……我是說,你憑什麽”


    消瘦的身影不說話了,隻是堅定的注視著為首的大漢,眼神冷靜的可怕。


    “記住,你不過是一個喪家之犬,要不是我,你已經死在一群先天高手的圍攻之下”大漢戲謔的一笑,隨後又瞬間變得猙獰“我說,殺了他們”


    聽著這番對話,楊軒迷茫了,這番場景和記憶中的有了偏差,他甚至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哪一個是自己內心深處真正希望經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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