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非這時才注意到一旁站立已久,自顧自吃著糖葫蘆的蕭殊,一方麵是訝異此子如此年紀便有此身手,另一方麵卻是在蕭殊身上也感受到了那股子意境。


    “你如此教他,雖是速成,但物極必反,此子尚且年幼,若將來心境變化,難逃心魔之厄。”玄非歎息道,黑白二人便是最好的例子,過早的擁有了不符閱曆心智的武力,以至於心魔叢生,難以自拔。


    蕭殊聽到玄非之言,也不反駁,他不懂什麽心境變化,也不懂什麽物極必反,他隻想著保護方堇,若有機會能尋得那夢中紅衣人便是他最大的奢望。


    “說吧,你有什麽目的。”白使不再想聽這些廢話,兩人早已多年未有聯係,更沒有什麽深厚的感情,此前更是立場分明。


    “殺了汪越。”玄非冷聲道。


    三日後。


    胤州皇城內,白玉地麵閃耀著溫潤的光芒,清晨,嫋嫋霧氣升騰籠罩著宮殿,檀木飛簷,龍鳳欲騰,一層層浮雕皆由青玉所刻,沿著筆直的大道望去,陌頭花絮夕紛紛,瓊閣如天隔紫雲。


    而在著皇城清早之際,一名老人身著玄衫漫步其中,近了再看,卻又不似老人,雖白發但麵容清俊,舉手投足間沉著有力,而他身邊還跟著一位老者,身著明黃長袍,領和袖皆為青石色,秀金龍其上,兩肩,身前身後正龍各一,襟行四龍,下綴八寶立水,繡工細膩,繁複卻不雜亂,雖年過五十,眉眼間仍有殺伐之氣。


    “陛下,該上早朝了。”那白發道人對崇玉說道。


    “人生五十,朕半生予戰亂,半生予江山,雖登極位,然西有圖夏諸國,北有匈人,一日都不得安歇,卻也羨慕你等修道之人,青燈點香,古籍伴身,無憂無慮,自足極樂。”崇玉笑道。


    “修道之人雖六根無塵,但若說無憂卻不過外人之言罷了。”那道人搖了搖頭。


    “哦?汪師亦有煩惱之事?”崇玉好奇的問道,在他心中如同汪越這等仙人,何來煩惱,不為年歲所憂,不為五穀所擾,朝遊恒海暮東荒的人物,何來煩惱一說。


    “唉,修者自知修者苦,陛下不必多問了。”那道人從袖中拿出一玉瓶遞給崇玉道“一粒延壽十載,瓶中有十粒,這便是貧道當初允諾陛下的一世之壽,但……”


    “汪師直言。”


    “此藥陛下可在壽歲七十之時服下,不可早服,亦不可晚服,且有傷天和,會折了陛下子嗣之福,一旦停藥頃刻壽盡。”修者說道,此世間何來兩全其美之事,有得便有失,看你如何選擇罷了。


    “有朕坐鎮,何須子嗣?他們生在龍門,本是天大的造化,如今為父折了些福,有何不可?”崇玉笑著將那玉瓶收了起來,獨自一人朝那宮殿走去,是該上朝了。


    汪越看著那遠去的崇玉,哈哈一笑,手一招,白鶴自雲頭落下,伏在地上,汪越盤坐其上,鶴鳴三聲,眨眼消失在天邊的朝霞之中。


    清虛觀,坐落在胤州皇城之外的雲虛山中,正是汪越道場,此間無一道童,香火不盛,來往之人零零散散,但奇特的是,觀中侍奉,非神非仙,唯有天地二字,鮮有人知曉此處便是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當朝國師,汪越的道觀,崇玉本想拆了國寺,修一所道觀,好過此刻清冷。


    但汪越卻說道“緣者自來。”一句話就給崇玉堵了回去。


    那白鶴落於觀中,汪越剛進房中,卻見玄非已然等待多時。


    “師尊,我將他們帶來了。”玄非畢恭畢敬的說道,在汪越麵前他自是不敢有任何放肆,即便此世間再無幾人能與他比肩,但麵前道人,他從來無法看透深淺。


    “非兒,你跟為師幾年了?”汪越故作不聞,反問玄非。


    “二十三年了。”玄非心中一驚,但仍不動聲色。


    “二十三年了,為師收養你們之時,這道觀還未建成,如今門前已是青鬆參天。”汪越感歎道,二十三年原本對他而言是不長的,但此刻,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他早已厭倦了這俗世的生活。


    “非兒,你眼界最高,不想局限於這武林之中,隻可惜,運數不濟,為師確也想帶你去那廣闊的修行界看看。”汪越那香台上拿過一把戒尺,啪的打在玄非頭上。


    一粒白色的顆粒從玄非發中掉落,落地竟化作一人,正是那一晚三十六名黑衣人的模樣,這一下,幾乎讓玄非肝膽俱裂,他噗通就跪倒在地。


    就在這時,冷光乍現,寒刃直取道人後心,但汪越身子微微一側,便避過了那快至極點的一劍,伸手一取,便將那劍刃夾在指間,雙指一鬆,一彈均在眨眼之間,秋水劍仿佛水波動蕩,其上傳來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道,直灌白使右手。


    白使一時未能反應,隻得將內元聚在右手之上,卻仍是被整個震飛了出去,右臂袖子均撕裂,被氣勁所傷的右臂出現一道道裂口,幾乎握不住劍柄。


    “心無所礙,出劍忘我,武林之中能與你交手者,不出十人了。”汪越淡然道,戒尺朝身後一擺,小小的木尺竟擋住了那偌大的鐮刀,發出一陣金鐵交擊之聲,再一用力,黑使手中長鐮頓時脫手,直接撞碎了道觀的天頂,然後隨著碎瓦落在一旁。


    “為師年邁,還是喜歡幹淨些的空氣,不要總是弄那麽大動靜。”汪越輕咳了幾聲,伸出手揮走麵前的灰塵,說來也奇怪,他一揮手,漫天塵埃還真就落了下來。


    玄非緊緊抓著袖中短匕,渾身不斷顫抖,豆大的汗珠混著淚水滲透了麵紗。


    “非兒,想刺就刺,為師既養你育你,自當也活該受此一刀。”汪越蹲下身子,輕輕撣去玄非身上的灰塵,抓起玄非的右手,看著那鋒利的短匕,左手輕輕在刀刃上一刮。


    “隕鐵匕,噬心散,當真這麽恨為師?”汪越伸出舌頭舔了舔指尖,似笑非笑的看著玄非。


    “師尊自是仙人高高在上,非兒雖命賤,但也不想被當個藥引!”玄非說話都在顫抖,他雖發自內心害怕汪越,但仍有一股倔勁,將手中匕首死命往前一送,已是用盡了全身氣力。


    出乎他意料的事,汪越擋也不擋,反而鬆開了手,任由匕首刺入胸口,臉上依舊是那副笑容,見此玄非更是害怕,咬著牙將那匕首拔出來再刺,再拔再刺,直至全身精疲力竭,再也無力握刀,頹然癱坐在地上。


    汪越卻仍像個無事人一樣,將那刺在身上的匕首拔了出來,不帶一絲血跡,隨手扔在地上,起身拂去身上塵埃道“好了,非兒,你刺也刺了,恨也恨了,那為師二十年養育之情,你又該如何還報?你們又該如何還報?”


    黑使見此幾乎非人一般的情景,如被涼水澆透了全身,尋常人莫說被紮穿心髒,便是五髒隨意哪處受創,都難活下來,但麵前這個人,全身被紮的都是孔,還像個沒事人一般說笑,被收養的那些年他從未像今日這般覺得汪越恐怖如斯。


    另一邊白使雖身受重創,但雙眸中依舊看不出半分絕望之色,他死死盯著汪越的一舉一動,麵前的汪越給他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但一時半會他又說不上來是哪不對勁。


    “你們既不想給,那為師自取吧。”汪越屈指一彈,米粒大小的黑點自他手中落地,頃刻化為三人高的巨鼎,鼎外赤火環繞,將其燒的通紅,幾乎看不出上麵的紋路,在那鼎爐落地的瞬間,整個道觀如置煉獄之中,帷幔,香案,蒲團全都燒了起來。


    此刻若有人身處雲虛山中,便可發現,整座山都莫名的變熱了,樹上青葉片片卷曲,飛鳥盡數逃離,而那源頭之處的清虛觀方圓百丈均化作焦土。


    玄非身處鼎前更是難擋如此熱力,隻一個瞬間,全身衣服化作飛灰,裸露的皮膚也逐漸開裂,鮮血才滲出便被蒸發,白使還能靠著體內陰性真元抵擋片刻,黑使卻隻能硬撐,原本就屬陽的他,丹田燥熱,如被真火炙烤。


    “七十多年了,吾等了七十多年,才等到了今日,莫怪為師不念舊情,但到底二十餘年的相伴,為師會為爾等留下一靈,若有機緣,亦會助爾等重歸,到時自可隨為師一覽大千洪荒,仙道鬼途。”原本雲淡風清的汪越,此刻也有些抑製不住,言語激動。


    汪越拂袖一揮,玄非燃盡的餘灰頓時散去,隻餘下一道乳白色的光點被他引在掌中,也不知念了個什麽咒法,自其中再引出一道瑩白細絲,收入一個青色葫蘆之中,屈指一彈將那乳白色光點送入鼎爐。


    隻見那白色光點在真火中不斷翻滾變化,時而化作一張臉的形狀嘶吼,時而化作一隻手臂想要拉扯汪越,汪越不為所動,依舊捏訣念咒,最終化作了一團晶瑩的液體,浮在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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