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驟然一縮,一向平靜無波的心緒起了漣漪。


    蕭殊三步衝到鼎前,輕輕拍著五龍鼎,可方堇一點反應也沒有,依舊無動於衷,呆呆傻傻的模樣。


    “他怎麽了?什麽心魔之劫?”蕭殊轉頭質問著汪越。


    “他此刻陷在心魔之中,外人幫不上忙,若不能堪破……”汪越不忍再說,若不能堪破還能如何?唯有死路一條,並不是凡人意義上的肉身死去,而是連同神魂一起消散,什麽屍解轉生或者奪舍之道一律不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死。


    “你不是他師父嗎?你不是仙人嗎?!為什麽…為什麽他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和我約好了一起離開此界的……”蕭殊到此刻仍是不敢置信,一下下的拍打著五龍鼎,發出沉重的鐺鐺聲,猶如鍾響。


    若說這個世上還有誰能讓此刻的蕭殊如此失態,唯有方堇而已。


    “原來你心境的破綻在逸兒身上,看來貧道沒有選錯人。”汪越伸出手從自己的眉心一引,一朵虛幻的紫蓮懸在他手中。


    自這蓮花出現的瞬間,雲海滔滔翻滾,沸騰一般,最終化作一道道白龍齊聚鍾山之上,越積越厚,宛如萬頃雲山壓下,讓人恐慌,道道雷霆閃爍,映的鍾山蒼白一片。


    “逸兒修煉上清道書九華紫蓮經,我交予你,若逸兒能堪破心魔,你便給他,若他不爭氣,你就把這紫蓮扔到鼎中。”汪越看也沒看那天空中的異象,捏了個道訣,一道白芒將那紫蓮逐漸包裹,待到那光芒暗淡下來,那朵紫蓮已經成了實體,就好像是一塊石頭雕刻的精美蓮花。


    蕭殊沒有去接,汪越無奈的歎了口氣,將那石蓮放在了蕭殊身旁道“若逸兒醒了,你便告訴他,為師有些事先行離開了,不必尋我,若沒能渡過心魔,身死道消,五龍鼎會將逸兒屍身放出,你自會知曉,屆時便將這石蓮與逸兒的屍身一並放入鼎中。”


    蕭殊依舊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喚著方堇,汪越卻忽然笑道“我有些明白為何當初逸兒執意要等你修行到天人境一起離開了。”


    蕭殊聞言朝汪越看去,卻隻見虹光劃過天際,消失在茫茫雲海之中。


    再一次來到亂葬崗,汪越捏了個道訣,麵前景色一變,白霧朦朧之中是一處陳舊的道觀,汪越看著外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咒文,歎息道“你寧願重回本相,都不讓我尋到他們,便是不願意我行那陰陽元靈之法越陷越深,若非我一直留意此處,方才還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是我欠下的,今日便一並還了吧。”


    拂塵一揮散去了外頭已經若隱若現將要消散的咒紋,緩步踏入道觀之中。


    “前輩,你……你回來了?”黑使一臉驚訝的看著汪越,自那道人離去,觀中便隻剩他和白使二人,也不知過了多久了,若是普通人要在這小小的道觀中待上那麽久,隻怕早就瘋了。


    盤膝坐在一旁的白使睜開眼道“你不是應劫了去嗎?”


    “是,貧道是要應劫去了,不過在此之前,還需了結一番因果。”汪越環顧四周,發現這道觀中就連供奉的天地二字都和雲虛山的一模一樣。


    “你不是他……你是汪越!”白使猛地站起身子,三尺秋水已然握在手中,可隨即卻又自嘲一笑,若對方真是汪越,自己與黑使如何敵得過?


    汪越隻是點了點頭道“此處的封印已經被我解了,你們隨時可以離開,當年之事錯全在我,若還恨我,我汪越就站在這兒,任憑你們報仇。”


    話音未落。


    一把長鐮已經直接劈在了他的肩膀上,沒有想象中刀槍不入的畫麵,鮮血噴湧而出,濺了黑使一臉,森森白骨露出,半個肩膀都被削了下來。


    汪越並沒有用任何方式去抵擋,隻是單純的用身體承受著,鑽心的疼痛,可他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白芒閃過,傷口恢複如初。


    白使隻是靜靜的看著,一句話也不說,可黑使見到這一幕先是一愣,隨即像發了狠似得不斷朝汪越揮下鐮刀,刀刀見血,每一下都是恨極,若非這個人,自己和白使如何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不到片刻,汪越被砍得站也站不穩,麵目全非,宛如一灘爛肉,可隻要黑使停手,哪怕隻是一個喘息,汪越又會恢複如初。


    黑使不停的砍著,發泄似得揮動著手中的長鐮,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筋疲力竭,連握長鐮的手都在發抖,可麵前汪越依舊沒有半分變化,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


    “哈哈,任憑我們報仇?你是仙人,我和白使連傷你都做不到,如何報仇?”黑使慘然一笑,手中長鐮砰然落地,他累了,他甚至不想再看汪越一眼。


    汪越沉默不言,他能做僅此而已,也許對於雙使而言遠遠不夠償還當年的血仇,可人死不能複生,縱然他仙人也一樣。


    “你走吧,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白使開口道,他真的已經倦了,若不是汪越再一次出現在麵前,他都快要忘了報仇這件事,離不開這個道觀,他也不想離開,就這麽老死在這兒,其實也不錯。


    汪越欲言又止,可話到嘴邊卻是半句也說不出來,黑使的每一刀都確確實實的砍在了他的身上,砍碎了骨頭,撕裂了身體,疼痛感讓他想要抵擋,以他二人的境界,隻需要一點幻術,一點丹元護體,根本無需受這疼痛,根本也無需一遍遍的修複道身,可他的道心告訴自己,這是就是應受的。


    自袖中取出一個青色葫蘆,捏了一個道訣,唯見黑百雙使身上浮現出點點熒光,越來越多,匯成一道流光被收入了那葫蘆之中,莫約一個呼吸之後,汪越自葫蘆中倒出一紅一藍兩粒丹藥,將其捏碎之後,灑向兩人。


    “這元靈苦了你們多年,今日送予你們吧。”汪越一點也不可惜,即便這陰陽元靈長成如今這個地步再難得,即便他這種做法完全是暴殄天物。


    點點碎末融入兩人身體之中,伴了他們半生的陰陽元靈就此散去,化作最為純粹的元力,足以抵得上常人百年修行,哪怕隻是一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單純憑著這股元力就足以延壽數百年,可這真就是他們想要的嗎?


    汪越不知,但這是他當下能夠償還的,再多的,他沒有了,也拿不出來了,此時此刻他已經不再是登仙道的北辰君,不過是自身難保的汪越而已。


    “就這麽讓他走了?”黑使仍是心有不甘。


    “就算真殺了他又能如何,你還沒有過夠這種日子嗎?”白使語氣淡漠,將手中秋水劍隨意一扔,轉身朝觀外走去,消失在白霧之中。


    黑使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一切都結束了嗎?他不知道,但汪越走了,白使也走了,猛地將手中長鐮擲出,他也轉身離開了道觀,消失在白霧之中。


    鋒利的鐮刀猛地釘在了那天地木牌之上,小小的道觀被白霧所吞沒,徹底消失。


    沒有人知道黑白雙使去了何處,也許在某個小村莊隱姓埋名,也許會重出江湖,也許……


    此時此刻,衡州此時此刻已經成了血海一片,一個玄衫道人,手持如殘月一般輪刃,連屠數城,不論男女老少皆不能幸免,起先還有宗派討伐,無數高手群起而攻,但俱是螳臂當車,被他殺了個幹淨,僅僅半個月,衡州再無活物。


    朝廷不敢管,也管不了,他們派來的軍隊沒有一個人能回去,江湖人不敢管,他們怕了,什麽大義,什麽家國,在生死麵前都是狗屁,誰敢和一個嗜殺的妖魔對著幹,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總有一些不怕死的會敢來這個地方。


    就好比這位和劍瑤子一個德性,動不動就自稱大俠,其實不過初入江湖闖蕩了三年左右的李元豐,還有整天賭錢,欠下一屁股賭債的天劍宗宗主徐坼。


    自打離開了家中,李元豐立誌要闖出個名頭來,第一是向往江湖中快意恩仇的生活,第二他覺得自己師父蕭殊這麽厲害,那身為徒弟又怎麽能落了師父的名聲?


    可這些年的日子不僅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反而第一年就大手大腳的花完了銀子,連飯都吃不上,跑去客棧裏當了一年的夥計,不過就算如此,他也沒有賣掉自己隨身的八把劍和馬匹,即便那匹馬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他心中仍是盼望著有一天自己能出人頭地。


    總算有一天,清晨練劍之時,被一個路過的劍宗宗主徐坼看上了,特地邀他去當了個客卿,去之前說得天花亂墜,吃喝不愁,門中弟子眾多,還有一個一聽就很厲害的名字,叫做天劍宗。


    哪曉得到地方一看,兩間屋子,除了他宗主之外就隻有三個弟子,徐坼自己睡一間,其他弟子擠一間,時不時還有追債的人上門討債,徐坼時不時就得出去接活賺錢,才能勉強過活。


    如果不是徐坼聲淚俱下的挽留他,他早就一走了之了,可看著劍宗內那幾個年不過十四五歲的弟子時常連飯都吃不上,他還是沒忍心,他們都是徐坼撿來的孤兒,沒有父母親人,天劍宗就是他們家。


    在那個天劍宗當了兩年的客卿,期間名聲沒闖出來,賺錢的法子倒是越學越多,全都是為了給這個天劍宗還債,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一不小心就上了賊船,這是什麽狗屁劍宗,簡直就是個專門收養孤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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