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十歲。


    “蝶,媽媽找了一份工作,你不要出去,在家等我回來好嗎?”


    “嗯。”


    父親死後,日常生活的開銷全都壓在了母親身上,可因為蝶的關係,她不得不去離家比較遠的地方找工作,貧民區並不大,一旦別人發覺就會被辭退,通常幹不了多久。


    蝶每天在家等著她回來,她不敢再出門,她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神,可是她不想再給母親惹麻煩,隔三差五的搬家已經讓母親身心疲憊,白發一天比一天多,可自己的症狀不但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甚至越來越嚴重,即便她不出門都會影響到外麵,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沒有人再來找過她們的麻煩。


    蝶很害怕,將自己關在房間內,躲在床底下,衣櫃裏,甚至自殺過,也許這樣母親會活得輕鬆一些。


    “你在幹什麽?!”女人歇斯底裏的尖叫著,她真的快要崩潰了,她將蝶抱在懷裏,扔掉了她手中血跡斑斑的刀。


    “……”


    “不要再這麽做了好嗎?”


    “嗯。”


    蝶,十四歲。


    她呆呆的坐在母親的床邊,親眼目睹她失去了呼吸,這個家終於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我就說吧,這一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女兒是個怪物,父親酒鬼欠債不還,母親聽說是個妓女,每天濃妝豔抹,收錢倒是比別人便宜,算她還有點自知之明。”


    “能接到客就不錯了,這麽大年紀了還出去賣,真是惡心。”


    “怪得了誰,這都是命,誰讓他們生了個怪物。”


    “別說了,萬一被那個怪物給聽到……”


    “喂,你幹什麽……啊!”


    蝶走出了房間,已經沒什麽好顧及的了,一路行去,遍地屍體。


    “你要幹什麽?”


    蝶沒有說話,幻象中,妓院的老板成了一位妓女,每日都在為了生活接客,染上疾病,在痛苦中死去,眼神漸漸失去了光彩。


    整個妓院的人無一幸免,她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為自己的母親陪葬,北風城的士兵奈何不她,靈宛派去調查的人也有去無回,再接近她之前,他們就倒在了同伴的刀劍咒法之下。


    墓葬處,一顆顆人頭擺在墓前,他們的畏懼,譏諷,永遠定格在了臉上,這是唯一能做的,她跪在墓前,任憑刺骨的風雨打濕了衣服,似乎再也沒有人敢來打擾她。


    她用刀將自己的雙眼剜了出來,她的臉上遍布著傷口,鮮血早已經不流了,傷口被雨水衝的發了白,她每殺一個人,就在臉上劃出一道傷口,此刻已然是麵目全非宛如惡魔一般。


    “世人口中恐怖的惡魔,原來隻是一個小女孩。”


    “你是來殺我的嗎?”


    “我是來救你的。”


    “你不害怕?”


    “一大把年紀了,害怕一個小女孩,說出去是不是有些丟人,跟我走吧,他們不會再為難你了。”


    “我殺了這麽多人,你為什麽還要救我。”


    “殺人就該死的話,那這個國家的國王豈不是早就該死了,我不想騙你,救你隻是因為我對你的力量有些好奇,至於這些人的死活,說到底與我無關,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會死去,也每天都有人出生,這本就是一種循環,沒什麽好在意的不是嗎?”


    “是沒什麽好在意的。”蝶有生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但也正如那個人所說,他隻是對蝶的力量感興趣而已,自那以後,蝶的世界從自己的房間變成了靈宛醫療區七層深處的房間,為了防止她失控而刻印了許多靈陣,最初他還經常來看她,可研究始終沒有進展。


    從每天都過來,到一星期一次,一個月一次,甚至半年一次。


    蝶越來越孤獨,可她依舊在堅持,為了那個老人而堅持,她允諾直到自己崩潰之前,都不會離開或者死去。


    直到今天,蝶,十七歲。


    整整三年時間,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她看上去依舊如同小女孩一般,沒有半點長高,她不曾離開這個房間半步,陪伴她的隻有木偶和一個八音盒。


    可那個老人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也許他不再需要自己了吧,唯一存在的理由也失去了,這個世界再沒有什麽可留戀的。


    記憶到此,戛然而止,壓抑和悲傷,孤獨和失落,沒有笑容。


    灰白相間的蝴蝶自蕭殊身上散去,重新凝聚成了蝶的模樣,一場噩夢快要醒了,死亡才是解脫。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在逃避?我活著隻有不幸而已,自己不幸,周圍的人也不幸,沒有人需要我,我也不需要誰來救,你明白嗎?”


    蝶笑著說道,幻境中的她可以恢複自己的容貌,可以隨意操縱別人的記憶,卻無力去忘記。


    宛如親身經曆一般,孤獨和失落仍縈繞在心頭,蕭殊默然,在這種痛苦麵前,語言顯得蒼白而無力,人生的幸福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卻各有不同。


    “人這一世本就沒有什麽意義可言,多苦多難,許多人為了生計奔波,日夜勞苦,食不知味,寢不遑安,活如走屍,生不知為何,死不知為何,臨了頭,卻罵一聲命中注定,天道不公。”蕭殊說道。


    “有的選嗎?”蝶反問道,真要有的選,她寧願不要這種該死的力量,安心當一個普通人,不管是富貴也好,貧窮也罷,總好過此刻生不如死。


    “沒有人可以左右你的選擇,既然活著已經盡了全力,又何必在乎別人幸與不幸,你說你不在乎,可你如果真的不在乎,怎麽會甘心被關在這整整三年,忍著這種生活,又怎麽會想到以死解脫?”蕭殊說道。


    “那又怎麽樣?”


    “我帶你出去,不管是幻境也好,關了你三年的房間也罷,我蕭殊帶你出去。”蕭殊平靜的說道,蝶的死誌全都源於孤獨和不認同,加上幼年的經曆,以及父母的死,讓她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蕭殊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讓她擺脫這種心態。


    “我不在乎你的力量,也不在乎你殺過多少人,命中注定這種話,我一向是不信的,如果你真的會帶來不幸的話,我倒是很期待,自己會是怎麽個不幸法?”


    蝶瞳孔驟然一縮,心緒劇烈的波動著,以至於周圍的幻境都開始變得不穩定。


    “出去了又能怎麽樣?”蝶壓抑著聲音的顫抖,可即便如此依舊透著哭腔。


    “不怎麽樣,但這難道不比死更好嗎?你說你沒了活下去的理由,那麽我就給你一個。”蕭殊微笑著說道。


    “他不會同意的。”


    “我說過了,沒有人能左右你的選擇,湫也一樣,世界可不是隻有門窗鐵鎖而已,還有高山,平原,大海,乃至幽冥,仙境,隻要你願意,我就帶你出去看看。”蕭殊能夠猜到湫為什麽這麽做,隻是這種做法他不能苟同,這是湫第二次讓他失望了。


    蕭殊這麽做不僅僅是為了救薔薇和墨秋年,更是對蝶的同情,幻境所呈現的連她內心痛苦的百分之一都不及,蕭殊能體會那種孤獨,自方堇死後,他成了孤身一人,忘我絕非無情,未到傷心處罷了。


    蝶忽然笑了,笑的很好看,有生以來第二次發自內心的笑。


    “你不要騙我,我很記仇的。”


    幻境之中的數年,在現實中不過眨眼一瞬,可即便如此,周圍靈陣所吸收的靈力已經快到達一個臨界點了,尖銳的冰錐不斷從牆壁內刺出,熾熱的岩漿在腳下蔓延,這可不是幻象,而是實打實的咒術。


    蕭殊反應極快,紅葉劍一轉,斬斷了周圍的冰柱,朝著蝶伸手道“我背你。”


    蝶猶豫了一會,還是把手伸了過去,被蕭殊一把拽過,她有些驚慌的挽住蕭殊的脖子,伏在他的背上,望著他被岩漿覆蓋的腳小聲的道“要我幫你嗎?”


    蕭殊一左一右抱著墨秋年和薔薇,心念一動,紅葉劍自發護在周身,那些冰柱半點也近不得身,可惟獨這岩漿已經蔓延到了小腿,床和椅子全都被融化了,整個房間內冰火兩重天。


    “是很疼,不過還差得遠,人生的苦痛可比這要疼的多,幻覺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蕭殊麵不改色的說道,他拒絕了蝶的好意。


    不僅僅是這個房間而已,外麵的樓道兩側已經被冰錐徹底封死,形成厚實的冰牆,地麵的岩漿越升越高,為了照顧到三人,蕭殊幾乎寸步難行。


    “怎麽會……他明明告訴我……”蝶望著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那個人明明答應過她不會牽連其他人的,可在她的感應之中,整棟樓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活著的人了,甚至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先出去吧。”


    “出得去嗎?”蝶並不畏懼死,但如果因此拖累了蕭殊,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這個人讓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出得去。”蕭殊微笑著說道,即便此刻岩漿已經蔓延到了膝蓋,即便他的胸口,大腿上多了好幾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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