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隨之變得融洽起來。 張文山也沒有再提東京的事情,而是說起了當初在江寧的趣事。


    老頭前半輩子,因為太過耿直而被朝廷內部打壓,一直不得誌。後來,東山再起後,難免會因為以往的事情,有些畏首畏尾。這點,呂恒是明白的。


    一個人的力量終歸有限,跟國家機器對抗。嗬。除了洪胖子那個傻子,還有誰敢?


    就是呂恒自己,他都不敢說,自己有這個勇氣。


    雖然過去好幾個月了,但時至今日,想起洪胖子,呂恒心裏仍然糾結。


    胖子啊,這人情,你讓老子怎麽還啊。


    哎……


    這傻子!


    ……


    沒有了心結,晚飯吃的也開心。


    柳青青幾女看到相公和張文山二人臉上都掛著微笑,她們心裏也開心。


    畢竟,被皇家傷到這種程度,沒有幾個人心裏能放得開的。


    尤其是她們這幾個心中擔憂的家屬,更是對此事耿耿於懷。


    用蘇倩倩的話來說,那就是女人沒有幾個不是小心眼的,這件事,妾身記他一輩子。


    汗,果然是深仇大恨!


    一頓飯吃完,呂恒又和阿貴去洗涮。


    張文山當仁不讓,擼起袖子,也加入了洗碗的行列中。


    廚房中,燈火闌珊,光線昏暗。


    洗完碗筷後,呂恒將那些東西都擺放整齊。取過毛巾擦了擦手後,轉過頭來,笑了笑,對張文山道:“一會兒出去走走,去……看看胖子!”


    胖子?


    張文山愣了一下,隨後,看到呂恒眼裏閃爍的淚光後,心裏一沉,神色肅然,點點頭。


    洪胖子?


    恐怕,這就是呂恒對皇帝冷漠的最根本的原因。


    哎,難以逾越的障礙啊!


    隨後,幾個人出了廚房。


    臨走的時候,跟在房間裏呆了一整天,說是要悟道的法海和尚說了一聲後,呂恒三人便出了門,朝著桃林伸出走去。


    夜色清冷,明月如鉤。


    破碎的月光穿過樹林,灑在地上,一片片銀色的斑駁。


    江南三月,芳草萋萋。


    嫩綠色的春草,在月色下,折射著銀色朦朧的光彩。


    “洪胖子出生在江寧,不過,祖籍卻是在舟山。嗬,這家夥,當了封疆大吏,還是江寧的封疆大吏。竟然也不敢把自己的祖籍遷到江寧。好像是怕占地被人說閑話。真***好笑,當初見他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個大肚子的胖官,是個貪官呢!”一路走來,呂恒神色淡淡的說著。雖然嘴裏說著,真***好笑,但是身邊的張文山卻沒有笑出來。


    月色下,他清楚的看到了呂恒在說這話的時候,那急劇顫抖的身體,還有眼裏閃亮的淚光。


    “在江寧的時候,說實話,我並不是很待見他。總覺得這個胖子太圓滑,不太好相處。不過……哎!”呂恒咬了咬嘴唇,長歎一聲,臉上掛著自嘲的笑容道:“如今想來,呂某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夜間行路,道路多有不平。


    說話的時候,呂恒不小心被一塊石頭伴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


    身旁,阿貴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連忙過去攙扶呂恒。


    隻是呂恒擠出一絲笑容,對阿貴搖搖頭。


    穿過灑滿月色的林蔭小路,盡頭,便是一座孤獨的墳塚。


    墳頭上,呂恒用他那一手漂亮的小楷,親自為洪胖子書寫下了墓誌銘。


    用詞看上去有些搞笑,有些幼稚。但是,卻生動無比的刻畫出了洪胖子的為人。


    “洪全,字秀成。身前是個胖子,愛笑,笑天下可笑之人。殺過人,殺盡天下該殺之人。有個大肚子,容天下不平事。最重要的是,他是個好人!”


    “我寫的!”呂恒蹲下身來,伸手拂去了墓碑上沒有的灰塵,轉過頭來,看著張文山笑著說道。


    張文山沒有笑,隻是靜靜的走過來,腳步蹣跚。


    顫抖著身體,蹲在了呂恒身邊。眼裏含著淚花,看著眼前這冰冷的墓碑,顫抖著手,從一旁的布囊裏,取出了酒菜,香燭。


    顫巍巍的伸出手,從懷裏取出了火折子。


    啪啪啪……


    突然急促的風中,張文山徒勞的打著火折子。


    一遍又一遍。


    火星四濺間,卻不見火苗燃起。


    而張文山卻仿佛什麽也不知道一樣,機械的重複著動作。


    打火。


    身旁,阿貴看了一眼,湊過去,想要給他遮住習習的夜風。


    “走開!”張文山淚流滿麵,一把推開了阿貴。仍然是埋頭,倔強的打著火折子。


    如此往複了上百遍後,張文山終是沒有打著。他苦笑著,癱坐在地上,看著墓碑,老淚縱橫,哈哈大笑道:“胖子,你是在責怪我嗎?責怪我官迷心竅,豬狗不如。為了當官,連朋友的生死都可以無視,哈哈!肯定是這樣的,你這胖子別看平時樂嗬嗬的什麽都不在意,心眼兒小著呢!”


    “罷了,罷了!”張文山癲狂的笑著,搖頭揮淚。


    “老夫今年六十有七了,也是半截身子邁進土裏的人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一命嗚呼,到下麵陪你去了!”張文山長歎一聲,苦笑道:“你是朝廷的刑部侍郎,到了下麵,說不定都是陰曹地府的判官了。到時候,老夫這條命就交給你了。十八層地獄,隻要你想讓老夫去,老夫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誰讓老夫欠了你的呢!哎,胖子啊!”


    說到這裏,張文山又哭又笑,滿是皺紋的臉上,淚水漣漣。


    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墓碑,張文山終於是壓抑不住心中的內疚,嚎啕大哭起來。


    “以前的時候不覺得。可是,現在老夫真的好想你啊!”


    張文山趴在墓碑上,哭的讓人心酸不已。


    一旁,呂恒抬起手擦了擦眼中的淚水後,仰起頭,看了一眼天空的彎月,喟然長歎:“胖子!”


    而就在此時,一旁的阿貴突然驚喜的叫道:“點著了!”


    呂恒二人聞言,轉過頭來一看。


    果然,還是張文山手裏的那火折子。


    此時,正嗤嗤的冒著小火苗。


    那微微搖曳的火苗,如豆般的熒光,竟然是如此的可愛。


    看到這一幕,張文山仰起頭,欣慰一笑,淚流滿麵。


    ……


    祭奠歸來,張文山再也沒有提起一句關於東京的事情。


    如果說,之前張文山的承諾是無奈,那麽,現在是徹底的死心了。


    一大早起來,張文山推開房門,看到呂恒已經早早起來,正在院子裏打拳。


    他的貼身侍衛,阿貴也在一旁,學得有模有樣。


    “好興致!”張文山先是笑著讚了一句,隨後看到呂恒那怪模怪樣,慢悠悠的招數後,不由愕然:“這拳,好奇怪!”


    呂恒打的是太極拳,在這個時代,當然沒有。見慣了千牛衛那種剛硬武術的張文山,此時看到這種拳難免好奇。


    “養生用的!”呂恒一邊打著拳,一邊笑著回答:“鍛煉鍛煉身體,打不了人的!”。


    “好,那老夫也學學,哈哈!”反正閑著無事,到晚上還有一天的時間呢。張文山哈哈大笑了一聲,走下台階,也參與到了晨練之中。


    張文山一邊學著呂恒的動作,一邊哈哈大笑著說道:“嗯,動彈動彈,身體舒服多了!”


    “還真是打不了……”張文山練了一會兒,笑著說道。


    隻不過,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就感覺到院子裏的風突然急了起來,一時間,落紅無數,葉子紛飛。


    怎麽回事兒?


    張文山停下來,抬起頭看了一眼院子裏的劇烈顫抖的桃樹,一頭霧水的心中暗暗道。


    轉過頭來,想著詢問呂恒的。


    但是卻發現,呂恒和阿貴不知什麽時候也停了下來,正愕然的看著西廂房處。


    張文山轉過頭去,一看,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頓時瞪大眼了眼睛。


    隻見,西廂房門口,一個穿袈裟的胖和尚,此時,正一臉肅穆,渾圓無比的打著太極拳。


    胖和尚似乎已經沉浸在這套拳術中,步伐嚴謹自然,拳法也是深的太極真髓。


    輾轉騰挪間,院子裏風聲四起。


    那樹上被震下來的桃花,桃葉,仿佛是受到了某種神奇力量的召喚一樣,紛紛朝著胖和尚飛去。


    再胖和尚的雙手中間,形成了一個錦簇的花團。


    那懸空的花團飛速旋轉著,竟然是一片也沒有掉出來。


    呂恒三人就這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愕然的看著法海和尚表演著隻能在特級電影裏,看到的太極神功。


    風起花飛間,胖和尚打完了最後一招。


    隨著法海雙手垂下,那剛剛懸浮在空中的花團,也隨之散落四周,在法海的身邊,圍成了一圈。


    過了一會兒,法海長出一口氣,一股劍一般的白氣,直直噴出。如此奇景,看的呂恒等人又是一愣。


    法海緩緩睜開眼睛,臉上掛著喜悅的微笑,對呂恒道:“呂恒,貧僧——悟道了!”


    說話間,法海聲若洪鍾,眸中滿是慈愛。胖胖的臉色,有浮光閃過,聖潔肅穆。


    呂恒驚訝片刻後,笑著點頭,心中也為法海感到高興。


    終於,胖和尚得道了!


    下一刻……


    咕嚕嚕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


    眾人在看著法海的眼中那崇拜之色,頓時變成了鄙夷。


    “咳咳,一天沒吃飯,餓了!”法海和尚的高僧摸樣僅僅是存在了不到一秒鍾,就被餓死鬼的樣子取代。


    法海臉紅了一下,可憐巴巴的看著呂恒,幽怨道:“呂恒,啥時候開飯呢?”


    呂恒臉上笑容僵硬,嘴角抽了抽,轉身朝著大廳走去:“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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