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圍(一上)


    “口令!”


    “啊??!”詢問口令的士兵慘叫著倒下。


    靜夜中,突然響起了細細的風聲。數以千計的羽箭從雲中撲下,射進宋軍的連營。鹿砦、木牆、營帳、瞬間如有了生命般,密密麻麻地“長”滿了雕翎。幾點火星縮入箭杆,暗了暗,火苗“騰”地一下竄起老高,整個連營刹那間成為一片火海。


    一排又一排的羽箭帶著風聲落下,掃蕩著營內的一切活物。嘈嘈切切的弓弦聲過後,緊接著,數百個身披重甲,手持巨斧與狼牙棒的探馬赤軍撲過來,鑲嵌了鐵皮的戰靴踏過竹釘,繞過陷阱,直奔山腳下營牆。


    營牆後除了傷者的呻吟,臨終者的呐喊,再不聞半點生息。仿佛所有大宋官兵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懵。眼見著,偷襲著的鐵靴就要踏營而入。營牆後空地上,突然豎起千餘麵巨盾,巨盾後,弓箭手鬆開因長時間著力,已經發白的手指。


    “嗚!”鳴鏑的炸響聲短而急促,千點寒星,直射向前。借著山勢衝鋒的元軍的速度明顯停滯了一下,成隊的士卒,如被冰雹打了的莊稼一樣交替著倒地,一點點紅色的血花在人群中綻放,前衝的隊伍中間瞬間出現了一個淌著血的缺口。


    沉悶的號角聲從山頭吹起,在箭雨中幸存下來的人發出一聲呐喊,不退反進,惡狼一樣號叫著,沒命地衝向營牆。


    營牆後,鎮殿將軍蘇劉義一揮手,又是上千支羽箭齊射,號叫著前衝的重甲武士又被放翻近半,殘餘的寥寥幾個,帶著滿身的雕翎,依舊向前。


    戰鬥在子夜開始,一波又一波身披鐵重甲的元軍在弓箭手的掩護下,不顧生死地衝破夜幕,如同海邊的波濤一樣,迅速吞沒前浪,高高地拍向沙灘。


    弓箭手回敬以羽箭,人浪翻卷著破碎,血如霧一樣在空中飄散。


    第二波鐵甲軍倒下,第三波踏著第二波的屍體上,呐喊著從夜幕中衝出來,黑暗處,隻聽見靴子踏地的啪啪聲,大地在顫動,不知有多少士兵,呐喊著衝向死亡。


    大宋士兵機械地彎弓,放箭,放箭,彎弓。看著眼前的蒙古兵躍起,倒下,倒下,躍起。


    山坡上,蒙古弓箭手拉動彎弓,進行壓製射擊。羽箭借著山勢,遮天蓋地。大宋士兵手中的短弓射程不如敵軍,地勢亦在敵軍之下。弓箭手的隊伍很快被蒙古人的羽箭打出缺口。後營中,立刻有人衝上來,跪在先行者的遺體旁,從血泊中撿起短弓,拾起羽箭,快速發射出去。


    漫天的羽箭在空中往來,營前的一棵大樹在羽箭的交替打擊下迅速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幹上,密密麻麻插滿了白色、黑色、灰色的雕翎。


    血腥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擋在山路口的木製寨牆成為一條死亡分隔線,寨牆兩側,短短半刻鍾,上千條生命走向終結。


    終於,有鐵甲軍靠近了寨牆邊。幾個渾身是血的鐵甲武士揮動著巨斧頭,狠狠地向木牆砸下,木牆晃了晃,出現了一道缺口。得了勢的蒙古武士歡呼著,一擁而入。


    蘇劉義的臉抽搐了一下,命令親兵舉起了一個紅色的燈籠。巨盾後,百十個赤著上身,頭纏紅布,手持長刀的壯漢衝了出來,堵向了缺口。


    天空中,鳴鏑往來呼嘯。木牆缺口處,卻再沒有雙方的羽箭飄落。長刀和巨斧遭遇到一處,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令人心顫的金屬入肉聲交替著響起,不斷有帶著鐵甲的殘肢體飛出,血與肉在半空中,畫出淒厲的圖畫。


    死亡就在眼前,夥伴一個接一個倒下。雙方士兵卻沒有人後退。攻的一方不敢停手,因為他們已經被困了三天。如果今晚再打不出缺口突圍,明天山上就要斷水,三萬大軍,就要被人困死在這不名之地。


    防守的一方亦不敢留情,因為他們知道,山上困住的是索都。近十萬宋軍,在看著他們的表現。江南各地十幾個城市被屠百姓,幾百萬條冤魂在半空中,盯著他們是否盡力。


    衝上來的北元鐵甲軍被大宋敢死隊逼出了寨牆。木牆的缺口被竹竿與木板添補,沒等敢死隊員和輜重兵們轉過身,山上的羽箭封鎖了這個角落。


    一個手持長刀的壯漢,頃刻間身上中了十餘箭,掙紮著,撲在了營牆上。熱血,順著青白色的竹竿留下,染得木牆一片赤紅。長刀,卻高高的豎起,成為元軍下一次衝鋒的阻礙。


    箭雨過後,更多的北元鐵甲從黑暗處殺了過來,攻勢如漲潮之水,無窮無盡。營牆上出現了更多的缺口,新附軍、蒙古軍、探馬赤軍、身穿不同顏色鎧甲的士兵,蜂擁而入。眼看著,羽箭互射演變成了近身肉搏。


    蘇劉義拔出身邊的長槍,自己衝了上去。槍纓舞處,當者披靡。百餘名江淮勁卒緊隨其身後,手中長槍交替出擊,組成一個滾動的槍陣。不斷有北元士兵被槍尖戳翻,暗紅色的槍纓很快被血濕成絡,敵人卻越殺越多,缺口爭奪戰,慢慢演變成了群毆,混戰。


    “此非劉義之罪!”蘇劉義心中哀歎著,瘋虎一樣在敵群中往來衝殺。


    敵軍突然之間全部壓到了他防守的位置。攻擊方的士兵,數量是守軍的三倍。而蘇劉義的麾下以新兵居多,久經戰陣的,隻有區區五百江淮勁卒。


    無論身高、膂力還是殺人經驗,以職業農夫為主體的宋軍皆不是以職業強盜為主體的元軍對手。更何況強盜一方身披鐵甲,手持利刃。而農夫這一方,兵器多為粗製爛造,臨時拚湊而起。


    北元殺入江南的幾支真正的蒙古軍,索都部號稱是戰鬥力最強的一支。依附在索都本部人馬身邊的探馬赤軍和新附軍,也都是百戰老兵。


    蘇劉義麵前的窟窿越來越大,寨牆上的缺口,已經連到了一起。越來越多的敵軍從缺口處湧入,逼得蘇劉義麾下的士卒節節後退。


    一柱香不到的功夫,前壘和中壘已失,蘇劉義帶著剩餘士卒死死守住後壘,最後一道防線岌岌可危。


    就在此時,身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哨步兵,從身後的山路上快速衝上來,曲折蜿蜒的山路,在他們腳下,如履平地。


    帶隊的將領一揮手,幾十枚鐵彈丸,長了眼睛一般,飛入了元軍當中。


    鐵彈丸在鐵甲軍中轟然炸開,將周圍的蒙古武士掀翻在地。爆炸聲過後,是一排亮晶晶的鋼弩,割麥子一樣,將蜂擁而來蒙古武士,全部割倒。


    一營破虜軍,從斜側慢慢的切過來。刀一般,逼得蒙古武士連連後退。


    每前進一步,都伴著一排弩箭。人浪起伏,三排破虜軍弩手交替前進。弩的射速不快,但陣形和平日的訓練卻讓弩陣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


    弩陣後,一排簡易的發射架快速拚裝成形。竹製的力臂猛然彈開,幾十枚手雷流星一般劃破夜幕。


    彈丸交替著落下,黑色的煙柱並排著湧起。每一道煙柱,都意味著毀滅與死亡。泥土長了翅膀,霧一樣凝結在半空中,石頭、碎木、雜草亂紛紛從天空落下,曾經活著的和已經死亡的,頃刻間融合為一體。


    前衝的元軍在窄窄的山路上被彈坑隔為兩段。


    彈坑後的士兵,瑟縮著,任軍官如何催促也不肯再衝向前。一個月來,從遭遇“土匪”張元開始,他們已經吃足了手雷的苦頭。死在鋼刀和弓箭下,大夥還能剩下全屍體。死於手雷的爆炸中,通常是麵目全非。這種麵目,死後魂魄連祖宗都不認。


    王老實帶著一營破虜軍,取代蘇劉義麾下的弓箭手,成為了局部戰場的主角。簡易的竹子發射架被士兵們喊著號子拉開,點燃的手雷從發射架的一端,快速彈出,掠過兩軍糾纏之地,射向北元士兵最密集處。


    衝鋒的人流被徹底隔斷,與宋軍戰在一處的北元士兵突然失去了後援,陣腳大亂。得到強援的大宋士兵卻精神振奮,齊聲呐喊,爭先恐後地衝上。


    一個蒙古武士的羅圈甲上紮滿了羽箭,倒地之前,掙紮著把彎刀砍入了麵前宋兵的肩膀。


    受傷的大宋士兵在地上痛苦地掙紮,翻滾,突然,他撿起一支箭,從襠下,將箭刺入了附近一名元軍的身體。


    兩個大宋士兵同時撲上來,卡住了一個鐵甲軍沒有防護的脖子。被卡住的黨項武士拚命掙紮,胳膊如重錘一樣砸在宋兵的腰腹間。兩個隻穿了紙甲的宋兵被打得口吐鮮血,卻絲毫不肯鬆手,最終,三個人同時倒在了烈火中。


    在破虜軍的協助下,元軍的攻勢被壓製住,漸漸疲軟,終於支撐不住,慢慢退了回去。戰場慢慢回複了平靜,殘肢、硝煙、餘火、熱血,一切就像做了場惡夢。


    鎮殿將軍蘇劉義伸手,抹去了臉上的血汗。後退幾步,一跤坐倒在上。


    一隻滿是老繭的大手伸過來,從地上將蘇劉義拉起。金屬護麵拉下,王老實給了蘇劉義一個寬厚的笑臉:“蘇將軍,您先忙著,我留一隊手雷兵聽你調用,奉丞相命,兄弟這個營專門堵窟窿。韃子不會隻從一個地兒突圍,兄弟我先行告辭!”


    說完,拉上麵甲,帶著麾下士卒,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酒徒注:怎麽投票的人越來越少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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