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山腳邊墜了下去,喧鬧了一整天的臨安府又恢複了寧靜。


    臨安府,治所臨安,下轄餘杭、昌化、新城、錢塘、仁和五縣,乃是天下最繁華之所,自從康王趙構把這裏當作落腳地後,作為“臨時”首都而取名為臨安的城市,就“臨時”了一百六十餘年。


    (與現在杭州的位置不同,偏西。


    餘杭的位置也不是現在的位置,鍺山在錢塘江北,而不是現在的江南)據說,當年趙宋官家落腳在此,看中地就是臨安城外五十裏處那巨大的出海口。


    一旦金人攻來,他可以快速水遁。


    但這都是謠言,咱臨安府百姓從不把這些汙蔑之語當真的。


    畢竟,作為提醒皇家恩澤和展示朝廷政績的都市,生活在臨安府的百姓是天下最幸福的。


    有人在筆記中寫道:“此地走卒飾士服,農夫躡絲履”,所記引用的是南渡前名相司馬光之言,雖有誇張,但的確將臨安府的繁華道出一二。


    朝廷一年之中,展示恩澤發給百姓的燒炭錢和插秧錢照例是一文不少的。


    臨安府百姓感念朝廷恩德,配合著士大夫們的言論,將關於北方的汴梁也很快忘得一幹二淨。


    雖然中間總有一些不識趣的酸儒,寫下“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之語,讓煙花巷子裏比武的將軍,畫舫上指點西湖的雅士,幾度羞紅了麵皮。


    但在一代代“曠世明君”,古今明相的恩澤下,這些不入流的詩,很快就被人所拋到了一邊。


    同樣是醉,“暖風吹得遊人醉”固然為佳句,但怎麽看,也沒有官家提在粉牆上那句“明朝且扶殘醉”看著灑脫。


    況且大夥都慢慢變成了南方人,何必為北方的漢人之命運去操心。


    幾年前,不操心的臨安人操心了一次。


    那是因為北元十幾萬人馬兵臨城下。


    然後,各地勤王義軍就趕來與元人血戰。


    那個慘啊,幾乎是血流成河,好在當時的丞相留夢炎大人硬氣,頂住了壓力沒讓各路勤王的鄉下人進臨安城。


    此後不久,英明的謝太後選擇了投降,臨安府的百姓一點兒損失沒有的,搖身一變,成了世界上最大帝國的百姓。


    雖然間或有商人被倉庫使壓榨破了產,大戶人家的女兒被一等蒙古人看上強娶了去做妾。


    但這些,對於一個人丁接近百萬的都市來說,隻是少數。


    大多數人依然活得開心,活得自在。


    偶爾在那些乘海船遠來入朝的蠻夷麵前,讀書人們還能擺起一幅最大帝國百姓的派頭,向人如數家珍般炫耀當年成吉思汗大帝如何打遍天下無敵手豐功偉績,拔都殿下打得萬裏之外的白皮色目人,黃毛色目人屍橫遍野的故事。


    出得什麽奇兵,用得幾番妙計,文士如何運籌帷幄,武將如何刀頭歃血,每講起來,吐沫星子飛濺,仿佛自己曾經親自經曆,與鐵木真並肩殺敵一般。


    至於蒙古人是否把自己當同胞,還有自己四等人的身份,那是小節,要忽略不計的。


    立國開始麽,難免有些嚴厲政策。


    隻要熬過這一段,天子還是要與士大夫,與精英共治天下的。


    原大宋各路精英們,就可以在大元再展身手。


    錢塘縣,觀讕樓,幾個金發碧眼,操著生硬漢語的色目人,一邊品著今年的新茶,一邊欣賞著窗外浮光躍金的景色。


    接連下了十幾天雨,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晴天,大夥心情都跟著一亮,相約來這裏看海。


    觀瀾樓位置在錢塘江南,四麵有窗,可以看到北邊湖水,和東南側奔湧的錢塘江。


    今年夏天雨水來得晚,但分量特別足,渾濁的江水滔滔滾滾自南而來,在此陡然轉彎,向大海奔去。


    江水與海潮的交界處,波濤洶湧,千堆餘雪憑空卷來,給人感覺,說不出的雄壯。


    (酒徒注:錢塘江位置比現在靠南)傍晚是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刻。


    太陽慵懶地垂在不遠處的城牆邊,將最後的餘光灑往江麵。


    彭湃的潮水已經退去,錢塘江在與大海的搏鬥中又勝了一輪,瀟瀟灑灑地向東。


    江麵上,三三兩兩的漁船揚著小帆,緩緩歸岸。


    碼頭邊,早已有各家酒店的小廝候著,等著替客人拿最新鮮的魚來下酒。


    “約翰先生,你說,咱們這次,能得到大汗的接見麽!”坐在裏首,一個身穿綢袍的白皮色目人猶豫著向自自己身邊的一個卷毛色目人問道。


    (元代,將所有西方人稱為色目人)“托馬斯先生,咱們隻能等。


    給阿合馬大人的禮物已經送出去二十多天了,他這個辦事向來是明碼標價,很守商業信譽!既然收了咱們的錢,肯定會替咱們引薦。


    我估計是最近南方有叛亂發生,忽必烈陛下忙不過來,所以耽擱了咱們的行程!”被喚做約翰的色目人小聲回答,他與托馬斯不是一國,彼此語言不通。


    雖然在臨安府百姓中,他們長得非常相似,都是色目鬼。


    但二人交流起來,卻隻能用漢語或者錫蘭語。


    “是叛亂麽,可我私下聽人說,他們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而北方”靠窗口處,正在品茶的青眼色目人放下青瓷杯,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北方的大汗,隻是一個入侵者,就像當年匈奴人入侵了我們的家園一樣!”“查理先生,請注意您的言辭!”穿綢袍的托馬斯顯然被查理的話嚇了一跳,半杯水都濺到了桌麵上,一邊搖著鈴當,換小二來擦桌子,一邊壓低了聲音斥責:“你不要命了,在這裏亂講話。


    他們本來就是這裏的主人,你沒看見麽,城裏的大學問家餘先生,還有朱先生,都以自己為皇帝陛下的臣民為榮,著書以歌大帝豐功偉績呢!”“可他們都是四等奴隸,再有錢,也是奴隸身份!”查理不滿地小聲嘟囔,看來對大學問家的行為非常不理解。


    朱、餘兩位,都是當地名流,幾個色目人曾經應邀拜訪過他們,聽過他們四海一家的高論。


    但對其中邏輯很不理解,不曉得為什麽被征服了,反而能當作榮耀。


    更不曉得,反抗者什麽時候成了敗類,投降者怎麽就成了識實務的英雄。


    要說是這兩位大學問家標新立異,嘩眾取寵吧,人家的名氣還真不是吹出來的,整個臨安府都知道這兩個名士。


    要說他們顛倒是非,抹煞黑白吧,北元朝廷對這幾個名士,也是推崇有加,已經有官差帶著忽必烈的手書來,聘請他們去大都講學。


    “你管他此間誰是奴隸,誰是主人呢。


    他們願意當奴隸,就由他們。


    反正咱們將給皇帝陛下的禮物準備好了,就能把海難造成的損失賺回來。


    注意,你是圖克帝國使者,不是什麽佛羅倫薩小商人!”約翰給了店小二幾個銅板賞錢,將他支開,然後跟托馬斯一塊開導查理。


    他們都是冒險商人,在小印度一帶遇到了颶風,損失了大部分財產。


    聽當地一些海商說,東方的大元帝國皇帝熱情好客,凡是代表一個國家去朝拜他的人,都會得到幾輩子花不完了賞賜。


    甚至有可能得到爵位,做大官。


    同是天涯淪落人,幾個落魄商人用手比劃著一核計,決定來東方冒險。


    各自找人學了幾個月漢語,搭上一個船隊來到了杭州。


    “對,對,我是圖克使者,你是亞特蘭帝斯使者,他是亞丁王國的勳爵!”查理點點頭,重複著自己的身份,希望把謊言重複千遍後變成事實。


    雖然他心裏知道,連國家名字都是杜撰出來的。


    “你別說得那麽沒信心,這個計劃我想過好幾次,百分之百成功。


    有先例在的,忽必烈陛下和他的官員,隻在乎萬國來朝的表像,才沒時間管你的國土在哪裏!”托馬斯小聲指點查理說話時語氣和發音,提醒他不要壞了大夥的發財美夢。


    查理不再說話,端著茶杯望向窗外。


    這是個他永遠理解不了的國度。


    在等待大都那邊回音的日子裏,他曾四處周遊。


    卻驚訝的發現,底層百姓,摯愛著他們的文明,雖然窮苦,卻不肯放棄氣節,不肯承認自己是蒙古人的奴隸。


    而越是上層和精英階級,越喜歡攀附,根本沒有一點風骨,說謊時都能引經據典,並且博得無數好評。


    自己是騙子不假,而那些東方的精英們,卻更比自己更擅長欺騙。


    什麽事情都能用聖人之言解釋出來,隻懂得瞞和騙。


    心中跟本不知道,他們自己和身後的國家民族,還有“契約”二字。


    那些平頭百姓,也不懂契約。


    但是他們知道自己不應該是奴隸。


    知道守衛心中最後一片家園。


    在一個將軍的衣冠塚前,查理曾經看到過“還我河山”四個字,每天,都有人偷偷用朱漆將這四個字描新。


    雖然幾個名流們想偷偷把這個墳墓拆掉,可周圍百姓,卻日夜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的作為。


    “夢幻的國度,無法理解的東方人!”查理默默的想著,突然,他的手一哆嗦,整杯茶水都倒在了昂貴的綢衣上。


    “啪”青瓷茶杯落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


    “爺,您什麽吩咐?傷著沒有”小二哥趕緊跑上前收拾,色目人是遊客中最難伺候的,一旦被他們在食品中挑出紕漏,整個晚上,觀瀾樓上都不得安寧。


    ““嗯,嗯…..”查理驚慌失措地叫著,毛絨絨的手指,指著窗外薄暮下的大江。


    小二順著查理的手指方向看去,手中的磁托盤“當啷”一聲落到了地板上,同樣粉身碎骨。


    沉寂,喧鬧的觀瀾樓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窗子外的景象,十幾個移動的城堡,風馳電掣般從海水與江水交界處漂來,木牆後,露出大宋國久違了的戰旗。


    如林戰旗後,是巨大的新式海船,雲帆高掛。


    甲板上,大宋將士盔明甲亮。


    “破虜軍來了,跑吧!”店小二扔下抹布,掉頭衝向樓梯口。


    所有賓客如夢方醒,跟在他後邊落荒而逃。


    “茶點錢,我的茶點錢啊,你們都沒結帳呢!”掌櫃的哭喊著,試圖去攔,卻擋不住逃命的眾人,跌坐在牆角邊,拍打著大腿哭了起來。


    這個港口已經落入蒙古人手中好幾年,百姓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故國,也忘記了戰爭。


    淒厲的號角聲在港口內響起,大隊的新附軍在各級將領的指揮下下,向港口集結。


    他們試圖阻止來犯者的腳步,盡軍人的職責。


    “宋軍殺過來了,快跑啊,快送信,給府城送信啊!”港口內,人們沒頭蒼蠅一樣跑著,根本忘記了自己是元人還是宋人。


    一隊蒙古軍士兵衝到防波堤邊,邊跑,邊將亂竄的百姓砍翻在地。


    對付宋軍,蒙古族士兵向來很有信心。


    雙方在體質上不屬於同一個檔次。


    雖然海上殺過來的大宋官兵看起來數量龐大。


    但帶隊的蒙古千夫長有信心把這些宋軍的士兵趕回大海去。


    至少,他認為自己有能力,在附近駐軍的趕來之前,守住這個港口。


    錢塘縣,距離大宋帝國失陷多年的舊都臨安隻有半天的路程。


    如果這個港口被宋軍占領,臨安城岌岌可危。


    元宋交戰多年,大宋水師也曾偷襲過大元領土,哪一次不是被蒙古健兒們殺得屁滾尿流。


    況且,此刻港口內,還要近萬新附軍在,他們的床弩、火箭,都是對付戰艦的好手段。


    沿途中,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男人,都被蒙古千夫長指使士兵驅趕到防波堤上,用身體搭成一道牆。


    菜刀、木叉、鐵錘,雜七雜八的武器後,是一雙雙充滿恐懼的眼睛。


    幾隊新附軍將士喊著號子,將不用多年的床子弩從庫房搬出來,擺到製高處。


    有人拿來了廢油、碎棉花和木屑,趕製油蛋,準備放在投石機上,向戰艦發射火球。


    。


    海水與江水交界處,浮動城堡停了下來。


    幾個稍小的戰艦排成條線,幹淨的船舷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突然,夕陽下照耀下的船舷上,露出兩排黑洞洞的窗口,紅點在窗口閃了閃。


    “轟”地一聲,十幾條船同時發威,百餘個紅色火球,拖著長長的尾巴,呼嘯著撲來,就像巨龍在天空中追逐著珍寶。


    火球落下,防波堤上,巨大的爆炸聲此起彼伏。


    列隊挽弓,準備齊射的蒙古武士紛紛飛上了天。


    半晌,屍體落下,慘叫聲從漸漸稀落的轟鳴聲後透了出來,倍覺淒慘。


    “我的媽呀!”被驅趕來的百姓扔下菜刀、鋤頭,一哄而散。


    “跑吧,是破虜軍,用的是轟天雷,被炸死後。


    永不超生啊!”新附軍中,有人趁亂喊道。


    “守土,守土!”帶隊的百夫長提刀彈壓,沒等抓到人,屁股後突然被人踢了一腳,慘叫著跌入了江中。


    “逃吧,大夥又沒拿軍餉,給誰賣命啊!”有人帶頭嚷嚷道,士兵們抱著腦袋,四散奔逃。


    更多的炮彈焰火般落下來,在岸邊炸出一個個大坑。


    措手不及的蒙古軍分散在大坑周圍,筋斷骨折。


    戰艦縫隙處,幾百個細長的小舟魚貫而出,於江麵上分成三隊。


    在陳複宋、方勝、蘇剛三位軍官的指揮下,各舟指揮官齊敲戰鼓,水手們隨著鼓點踏動輪槳,細細的水線沿著舟後分開,船向箭一樣,射向了岸邊。


    千餘士兵迅速靠近。


    “整隊,弓箭封鎖江麵!”蒙古千夫長捂著腦袋上的傷口,聲嘶力竭地喊。


    炮聲裏,他的嗓音聽起來帶著濃重的哭腔。


    剩餘的蒙古軍、新附軍冒著頭頂的炮火彎弓射擊。


    無奈江上風大,羽箭紛紛被吹落到水中。


    又一排彈丸飛來,蒙古千夫長隨著硝煙飛到了半空中。


    走舸上,沒參與踏船的士兵舉起鋼弩,對準岸邊迎戰的人。


    令旗揮下,隨著古箏般的弦響,數千顆白亮亮的弩箭從空中飛來,將暮色分成幾層。


    岸邊迎戰的人就像秋天的麥子一樣被割倒,血瞬間染紅了江水。


    僥幸還活著的人扔下武器,發了瘋一樣四散奔逃。


    任將領們怎麽阻擋都擋不住。


    “退回去!”發了狂的蒙古將軍將逃在麵前的士兵一刀砍成兩段。


    剩餘的蒙古士兵和新附軍戰士愣了一下,繞開他,繼續奔逃。


    “退回去,退回去,背對著敵人,死得更快啊!”蒙古將軍大喊,卻找不到回應。


    從塞外草原打到江南,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部下潰散了。


    被他素來瞧不起的宋人擊潰了。


    遠處傳來一聲脆響,蒙古將軍胸口突然綻開一朵藍色的小花。


    他跟蹌著,倒在了沙灘上。


    無數逃命的大腳踏上了他的後背。


    祥興二年五月二十二,夏,破虜軍攻克錢塘。


    錢塘守軍一萬兩千餘人,全軍覆沒。


    千夫長咬柱、巴特爾、新附軍百戶劉方亮戰死。


    五月二十三,破虜軍克餘杭,威逼臨安。


    五月二十三日夜,臨安城新附軍嘩變,殺城守色目人阿裏馬和,破虜軍入城,與百姓相安無事。


    次日,宋將張唐開浙東官庫,將兩百餘萬兩未來得及運走的白銀派人搬到港口,海路送往泉州。


    五月二十四日,張唐開倉,將臨安城庫糧分發給城中貧戶、各地流民及乞丐。


    五月二十五日,雨,破虜軍以水師五百人守城。


    陸標揮師北上。


    當天晚上,張唐遣死士懷抱手雷炸開獨鬆關,將拒不投降的守軍全部斬殺。


    威逼湖州。


    次日晨,從湖州、嘉興和廣德趕來救援的新附軍三萬餘人,與張唐所部相遇。


    新附軍將領們目瞪口呆地發現,他們和對手,對戰鬥的理解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


    驟雨初晴,地麵濕滑,適合守而不適合攻擊的情況下,三千多破虜軍先鋒,從天目山的附近的緩坡上衝了下來。


    雙方剛一接觸,新附軍的前軍就被人透陣而過,割成了兩半。


    緊接著,破虜軍將士一個大迂回,將成為兩半的新附軍切成了四半,八半。


    新附軍的弓箭,很難射透對方前鋒身上的鎖甲,而對方的雙環柳葉刀,往往能將新附軍將士連人帶武器一同斬斷。


    負責“重型”武器的新附軍後隊剛剛展開,野戰用的弩車還沒來得及絞緊弦,對方的小炮早已遙遙的招呼了過來。


    鐵彈丸幾步距離一個,密密地從新附軍後隊上砸了一排。


    爆炸聲過後,新附軍後隊的陣地就向被犁過了一遍般,不見半點草綠色。


    所有的床子弩全部碎裂,翻在爛泥裏,和士兵們的血流在一起。


    “降者免死,頑抗者隻殺不俘!”張唐的聲音適時地在軍陣後響起,大部分新附軍如蒙大赦般,丟下了武器,跪在泥漿中。


    少部分頑抗者,被鋼弩和砍刀招呼,倒下,又被人毫不客氣地補上一刀。


    “他們對於反抗者,比蒙古人還狠!”很多新附軍將士過後總結道。


    此戰後,他們被張唐下令釋放,大多數人再也沒回北元陣營中吃糧。


    “真正硬碰,蒙古軍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很多人得到了這個印象,並且,把這個印象謠言般,四下傳播開去。


    謠言的傳播,永遠比人的腳步快。


    兩浙各地大亂,百姓紛紛北逃。


    蒙古人南下之初,下令兩浙各地投降城市,必須將城牆自行拆除。


    兩浙兵馬皆被範文虎調走,此刻無力自保。


    一些當地官員與豪門悄悄地遣人聯絡張唐,為自己和家族尋找退路。


    五月二十八日晨,略做修整的破虜軍兵臨湖州城下,城中士兵大部分已經喪於天目山下,守將錢守仁選擇了投降,唯一要求是,要求破虜軍將他的全家帶走。


    張唐答應了這個請求,入城,把北元派來的色目倉庫使斬首。


    開倉放糧,將金銀細軟和糧食,全部分給了湖州百姓。


    湖州周圍幾波前來助戰的山賊,也分到了不好糧草武器,跟在破虜軍身後,呐喊助威。


    六月初,錢守仁從錢塘登船出海,不知去向。


    臨安大戶朱萬年見守軍兵少,試圖叛亂,為北元殺人立功。


    事敗,全家三百多口被守將方勝處死。


    家產被散,地契被燒,房屋被拆成白地。


    六月三日,破虜軍兵臨嘉興,張唐麾下,除了同來的破虜軍將士,還多了三萬附近的山賊、義勇。


    他以宋軍不入城為條件,勸降了嘉興守將胡良佐。


    克嘉興,散府庫,然後棄城而去。


    南下海鹽,把浦東、青村、袁部等北元鹽場劫掠一空,食鹽全部分發給了百姓和義軍,當地百姓歡聲雷動。


    六月十日,破虜軍攻入華亭。


    守將閻夢雪為北元守節,城破後投火而死。


    張唐收其屍葬之,在其碑上手書“漢奸”二字。


    當地人不解其意,責張唐辱及死者。


    張唐曰:“身為漢人,卻甘心為蒙古人奴,不為漢奸,以何稱之!”當地儒生以聖人忠於君之語辯解,張唐問之曰:“可知君與聖人之上,還有國家二字乎。


    國家者,國於前,家於後,至於君,在家之更後!”眾儒瞠目結舌,抱頭而去。


    六月十二日,北元兩浙大都督範文虎回師反撲臨安,方勝棄城,去錢塘,據江而守。


    範文虎不知是計,揮軍尾隨。


    追至江岸,雙方對壘。


    文虎以數重方陣相迫,海上忽來巨艦十餘艘,宋將杜滸以巨艦大炮轟範文虎之軍。


    新附軍悴不及防,被當場炸死近萬人,人馬相踏,狼狽而逃。


    範文虎不得已,退回臨安,欲憑城再戰。


    方勝與杜滸陳兵錢塘,不攻,亦不退。


    範文虎隻得重兵沿臨安布防,無力北救。


    是以,浙北事態愈發不可收拾。


    六月二十日,張唐以五萬人馬攻入平江府(蘇州),將北元官吏斬殺幹淨,散府庫後,殺奔常熟。


    六月二十五日,張唐攻克常熟,散府庫,然後在福山口登船,沿江進攻江陰。


    北元江陰水師倉卒應戰,與方馗所率海盜博於大江,全軍盡沒。


    七月一日,江陰要塞被張唐與方馗聯手攻克,二人威震兩浙。


    將所獲武器輜重皆分於民軍後,登船入海而去。


    各地民軍自此勢大,攻州掠縣,把浙東捅成了一團蜂窩。


    範文虎聞破虜軍去,大喜,分兵收複失地,將令剛出,七月十日,破虜軍水師再出錢塘,以輕車載重炮來攻臨安,各地義軍蜂擁而來。


    臨安城外,甲兵十萬,戰旗如林。


    範文虎出戰不勝,棄城而走。


    撤軍途中聞訊,在六月二十九日,破虜軍悍將李興與蕭明哲帶領兩標人馬出壽寧,殺向處州。


    沿途新附軍敵擋不住,已經潰逃。


    “天亡我也,文虎大叫一聲,跌於馬下!”此後以病拒戰。


    各地告急的信雪片一樣,飛向江西,飛向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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