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等待梁小武的反應,甚至包括小武自己。並不是因為這種場麵放到任何人的人生中都會是最尷尬的一次,而是在不久之前他恰好想通了,他現在的一舉一動,或者說,無舉無動,都隻不過是為了滿足古曉靜而已。他毫不懷疑是古曉靜把一切告訴了王亦能,隻是想必連古曉靜自己也沒明白,真正在保護她的人,到底是誰。


    隻是現在,已不可得。


    梁小武感謝古曉靜讓自己從鏡子和燈光的夢幻中走出來,站在角落,來審視他們已經相隔十年的事實。他本想把過去的皮囊多留一點兒時間放在輪椅上,給她做紀念。可是既然她不需要了,那就收回吧。


    梁小武輕輕地站起,在一片驚呼聲中,轉身一腳踢上輪椅,把站在輪椅後麵的王亦能一齊踹出了聚光燈柱下的舞台。話筒撲突突滾地,像一通衰敗的鼓點。


    伴郎驚呆了,杵在不遠處,不確定是否要發作。台下的客人也亂作一團,有幾個男方的鐵杆揭竿而起,氣勢洶洶準備繞上台來。


    就在婚慶招呼人手想要打開全部燈光的時候,王亦能又從黑暗裏麵撲了出來。小武也不退,胸口生生地受了他一拳,他屏住了氣沒有彎腰,更沒有倒下,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王亦能退後兩步還想再上,卻被一雙手臂從身後抱住,回頭看時,卻是胡浩。


    大燈亮起,台上一邊是三四個男人圍著小武,另一邊是胡浩拉著西裝斷了扣子的王亦能。滑走的輪椅翻在一旁,和地上的話筒組成傾斜的構圖,很多人在拿手機拍照。


    王亦能歪著嘴整理整理衣衫,叫躲在遠處的伴郎撿過話筒,試了試音,沉聲道:“各位請安靜。”


    他示意新娘和台下的親朋不用擔心,然後故作輕鬆地把一隻手插在褲袋裏,低了低頭抬眼說道:“非常抱歉讓大家看到這一幕。我不是野蠻的人,我也不想野蠻的事情發生在今天這個場合。我相信這位梁先生也是一時衝動,以他這個處境,可以理解。如你們所見,他踢了我一腳,我也還了他一拳,可以算是兩清了。我相信這位梁先生也會同意接下來我們不要再用暴力解決問題。如果剛才的這一幕讓大家感到不快,我再一次表示歉意。請大家給我個麵子,回到各自的座位,我們繼續。”


    “還繼續什麽!”圍著小武的鐵杆聽不下去了,他們都是新郎多年的好朋友,一起鼓噪,“要好好收拾這家夥!”


    “對啊!他是騙子,騙我們老同學感情不說,還騙了老師!”台下也有人附和,既有朱天才,也有魏女人。


    “他不是騙子,你們……唉你們怎麽……”胡浩在台上就要和他們理論,被王亦能阻止。他再一次示意所有人都安靜,說:“我自有道理。”


    王亦能轉向恍若旁觀者的小武,以他為圓心,稍微遠一點的距離為半徑,來回走了兩步,說道:“梁小武,經過這一件事情,我們大概沒辦法做朋友了。不過我還是要請你,向現場的所有來賓說明,你的病跟我和新娘古曉靜之前的事沒有任何關係。我相信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即使麵對討厭的人,也會說真話。”


    原來你在意的就是這個?小武突然想笑。好像我的病和你們沒有關係就等於你們不需要背負挖人牆角和移情別戀的道德枷鎖,好像我存在的意義就是不要我存在,過去的那個我和你們從來就沒有關係。真是如此嗎?


    小武明白古曉靜在鏡子前的獨白從來都不是說給我這個傻子聽的,她隻愛自己,她隻是想解脫。一個糾纏了十年的心魔,總以為可以殺死,誰知不斷複活。


    這就叫懦弱吧?而你,王亦能,則叫可憐。梁小武看著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情敵,頭一次對他產生了憐憫。


    “你說呀!”王亦能催促。


    如果換了別的時候,小武也許會很樂意施舍他的憐憫,然而現在的他,意興闌珊。不是恨,也沒有愛,隻是不想玩了。他覺得自己應該走了,有更大的仇恨與謎團要去解開,已經浪費了十年,太久了。


    小武轉身,幽幽地準備往台下走。他在角落裏的靈魂好像扯著一根線,要把身體牽引過去。


    “攔住他!”王亦能叫道。


    眾人抵住了小武,用力地把他推搡回了原地。


    “又想裝傻子嗎?”王亦能開始失控,“各位朋友,我現在大膽做一個假設。那就是梁小武從來就沒有生過那種病,他也從來沒有變成過真正的傻子。他當時因為高考落榜的原因,受不了那個打擊,不想麵對現實,於是就裝瘋賣傻,逃避,啃老!他媽媽也是共犯!我聽說她都沒帶他去看過幾次醫生,如果不是知情,這麽會對兒子這麽不上心?”


    “王亦能你不要胡說!”胡浩站出來反駁,“你出事後很多人都去看過他,包括最近你也親自去看過他,他哪一點兒像裝了?況且哪有一裝裝十年的道理?我證明他確實是今天才好的。”


    “你能證明?他連那麽多同學老師都騙了,為什麽單單沒有騙你?說什麽今天才好的,你想想看這話誰會相信?十年了,早不好晚不好偏偏今天就好了,有那麽巧的事兒嗎?”王亦能不依不饒,在燈光下發膠有點化了,有幾簇頭發激動地垂了下來。


    “浩子,你不需要向他證明什麽。”梁小武第一次說話,盡管都明白他不是傻子,但這還是讓所有聽到的人心裏一驚。


    梁小武扭扭脖子,轉過身到舞台的一邊扶起輪椅,推回原地。圍著他的幾個人也許是迫於他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氣勢,隻是形影不離,不敢造次。


    他把椅輪鎖定,安靜地坐回到椅麵上去,側頭對王亦能說道:“我本來不再想和你糾纏下去,可是你說我是從頭開始裝的,這是誣蔑我的人格。你也誣蔑了我的媽媽。這事兒我們沒完。說吧,怎麽個弄法?”


    “好好好,”王亦能點點頭笑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證明你之前沒有在裝傻子。”


    小武道:“這其實很容易的,你再仔細想想?我沒有必要證明給你看。現在的事情是,你惹了我了,怎麽個弄法?”


    “惹你又怎麽樣?各位,這是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王亦能故意升高調門,環顧了下四周,但現場氣氛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一邊倒。他不知道很多人雖然氣憤梁小武的出格,但同時也覺得王亦能格局太小,連一裝裝十年的腦洞都開發得出來,顯然是氣急攻心,露了怯了。


    王亦能見狀道:“好吧……既然大家興致這麽高都想看場熱鬧,那咱們來一場pk吧!一對一,就你和我,怎麽樣?”


    梁小武這時候站了起來,雙手抱拳,昂然道:“求之不得。”


    王亦能眯起眼睛:“那好,我忽然想到了一個非常非常好的pk方式,你我都有機會,而主題,對我們兩個也非常地有意義。時間麽,竟然也正好。”


    “你是說……”胡浩看了一下手表。


    “沒錯,高考!”王亦能重新捋捋頭發。


    “高考?”台下的同學又開始被鼓動起來,紛紛投來想聽下去的眼神。


    王亦能麵向台下張開手臂道:“今天是六月六號,本來討的是六六大順的彩頭。可是大家都忽略了今天也是高考的前一天。明天上午九點,也就是十二個小時以後,高考第一門語文就要開考。下午是數學,而後天,再考理綜和英語。十年之前,這位梁小武就是敗在了高考上麵,說不定那就是他一切不幸的開端。而我,雖然早早已經確定去美國,但是仍舊參加了高考,為的就是要證明自己。而後來的成績也證明了我確實是有全班第一的實力。十年過去,我早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人生閱曆也許更強,但是考試?我可沒有以前的把握。至於梁小武,”他轉過頭來,凝視著小武,“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直到今天你才恢複清醒,那麽是否意味著,高考對你而言,就是昨天?不是修辭學上的昨天,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昨天!我當時雖然強你很多,但我已今非昔比,而你,雖然功課差勁,但你不用從頭複習。怎麽樣,很公平吧?敢不敢pk一下?”


    小武也盯著王亦能道:“贏了怎麽算,輸了又怎麽算?”


    “如果我輸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再給你媽磕三個響頭。”王亦能裂開嘴道,“如果我贏了……”


    “你贏了怎麽樣?”小武冷笑。


    “如果我贏了,你給我再裝十年傻子!”王亦能狠狠地道,“而且如果被我發現你偷懶,我會讓你活得還不如傻子。”


    小武平靜地道:“如果我贏了,三個響頭對你來說太輕了,這樣吧,也找個十年算算。如過我贏了,你十年不能娶古曉靜,不能和她同居,不能和她打炮。你敢不敢?”


    王亦能抬起手,狠命地朝小武一指:“成交!明天早上九點,我們還在這裏,試題一公布,咱們就當場答題。然後請我們的老師閱卷,讓他們打分。明天語文數學兩門,後天理綜英語兩門。最後看誰的總分高!”


    “沒問題!讓你破費了。”小武向後靠靠。


    王亦能不再理他,借著話筒對現場所有的來賓說:“如果各位明天有空有興趣,可以還來這裏,見證我和梁小武的pk,希望大家都能來,我買單,謝謝!”


    台下看客們三五成群,目睹了這場鬧劇。新世紀的科技使他們躬逢其盛,讓各種屏幕閃爍其間:有pad的跟蹤拍攝,有單反的照片回看,有手機的閃光一亮,也有朋友圈裏的各種po文。


    當然,也有微信群裏的熱烈討論。本來麽,出人洋相、看人打架,永遠是時興的話題。


    隻是有那麽一組微信裏的對話,稍稍有一點兒不同:


    “也許我們都搞錯了。”


    “師兄你什麽意思?”


    “還記得師父臨死前群發的最後一條短信麽?”


    “你怎麽還在追查此事?都十年了。”


    “也許我們都搞錯了。”


    “難道你有新的發現?”


    “你再說一遍師父最後的短信。不要告訴我你忘了。”


    “我怎麽可能忘?他說:找王亦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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