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林言對著男孩的背影小聲說,不知道為什麽,沒人看得見蕭鬱這回事總讓他有點焦躁,林言猶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動伸手摸了摸蕭鬱雕塑品一樣的手指,輕聲說:“很寂寞吧,全世界那麽多人,隻有我一個看得見你,還對你不好。”


    林言盯著窗外川流不息的公路歎了口氣:“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一個人走在街上卻像是隱形的,拚命招手也沒人回應,拚命喊也沒人聽見,這種感覺一定會把人逼瘋的。我一個人坐在自習室時常常覺得所有人的熱鬧都跟我沒關係,恨不得衝進人群大喊我寂寞的快死掉了,如果有一個人,不管他是誰,隻要他肯耐心聽我說話,我一定會死死抓著他,悲傷,愛戀甚至絕望的抓著他。”


    “但是我說不出來,沒人願意承認自己寂寞,總是要做出歡樂的樣子來成全自己的驕傲,一邊向別人炫耀牛逼閃閃的生活,一邊關起門來偷偷哭泣,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蕭鬱垂下眼睛攥住林言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安慰似的。


    林言默默轉過頭,小吃店的孩子們吵鬧不休,臨街櫥窗上粘滿了各色心形小紙條,林言翻了幾隻來看,上麵有些用熒光筆寫著我愛誰我等誰,有些寫著保佑考試及格,筆記稚嫩而青春,最單純美好的願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願望,或許簡單,或許複雜,生活的不如意讓他們把願望寫在紙上,盼望有一天神靈能夠看見。林言默默的想,不了解的人總是光芒萬丈,但熟悉了才知道他們的殘缺,比如他自己,家境良好學業優良,但一直不敢承認自己不喜歡女孩;比如尹舟,完美大家庭出身卻偏偏隻願意在虛擬世界當王子;再比如阿顏,阿顏甚至沒法做一個別人眼中的正常人。林言苦笑一聲,誰會聽聽他們祈求呢?


    大概是高中生通風報信的緣故,隔壁桌一群孩子正對著他指指點點,有人說了一句精神病患者,林言無所謂的笑笑,從口袋裏抽出便箋條,寫下一行字:“希望能順利幫周錦天找到爸爸。”隨手把便箋貼在一張畫著愛心的熒光紙下麵。


    他今天聽說了一個孩子的願望。


    他、尹舟和阿顏在查到男孩的記錄後闖去太平間打聽,看門老大爺耳背,林言把鬧鬼啦三個字喊的震天響老人家也沒明白,一旁做清潔的護工倒突然插話了,問他那孩子是不是還沒走,接著放下掃帚直說可憐。


    “我知道那孩子,我和他姥姥是鄰居,他媽幾年前死了,他爸做生意顧不上他,孩子跟姥姥住,有一次錦天發燒的厲害,他爸回來看了一趟,從那之後錦天就記住了。一天趁姥姥不在,他從三樓陽台翻了下去,以為摔傷了他爸就能陪他看病,結果活該孩子短命,落地時被馬路牙硌了一下,內髒破裂引起大出血,送到醫院沒撐幾天就過去了。”


    “骨灰埋在咱們市最貴的公墓,出殯那天我還去了,可惜他爸在國外出差,一直到兒子過世兩天才趕回來把遺體領走,最後一麵都沒見上。”護工唏噓道:“聽說孩子在迷離時一直念叨爸爸怎麽還不來,醫生騙他已經在路上了,結果孩子天天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等,咽氣時還睜著眼呐。”


    這個故事讓林言幾個人有點心酸,但阿顏說這種魂魄好處理,沒有怨氣也不想害人,隻要找到他執念的人去墳前燒紙,陪他多說說話應該就散了。但孩子的鬼魂又最單純執著,如果那人一直不來,孩子等久了化成小鬼就是極難對付的怨靈。


    “鬼、鬼就是人心哪。”阿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頗有些失落。


    “叮。”林言的手機響了,尹舟把周墨的詳細住址和聯係方式發了過來,竟然是本地人,住在本市最偏的一個區,開車過去得三個小時。林言咽下最後一口酸辣粉,順便把湯裏的花生米扔進嘴裏,勾著唇角對蕭鬱說:“走啦,這次的任務是幫小朋友找爹,比搞定你容易多了。”


    說著抓了他的手腕往外走,開車的時候忍不住邊吹口哨邊笑,心想要是所有麻煩事都像今天這樣就好了,不管他最近多倒黴,親情總是溫暖人心的。


    周墨家在城鄉結合處,當導航顯示的目的地到達時林言簡直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在他麵前的是一座頗有氣勢的別墅,仿歐式院門上掛著一塊牌子:私人宅邸,外有監控。林言不由暗暗咋舌,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擁有這麽一套房子的人,就算孩子在美利堅住院天天往返也夠了,怎麽能連見孩子最後一麵都沒趕上呢。


    把車停在院外,林言叫醒在副駕駛犯迷糊的蕭鬱,哄孩子似的說:“我知道我趕你走你不高興,但這事我特想辦好,等會別搗亂,喏?”說完倚著靠墊愜意道:“我特理解那個小男孩的心情,我小時候爸媽也忙,一星期才回一趟家,我自己做飯自己睡覺,怕黑怕的要命,就盼著爸媽能突然回來。”


    “但我知道爸媽也特想我,他們雖然忙,但每次回家不忘買一堆好吃的。”林言換了個姿勢側身躺著,捉住蕭鬱的一縷頭發在指間繞圈,興奮道:“雖然人鬼殊途,但父子相逢總讓人期待,對吧?”


    蕭鬱點點頭,嘴唇在林言臉上一啄,緩緩道:“走吧。”


    “蕭公子您終於肯跟我說話了,真難伺候。”林言嘀咕著開了車門。


    主人的院子打理的很精致,各種時令花朵盛放,等在門外就能聞到浮動在夏夜裏暖融融的暗香,不遠處一隻淺水池裏擠擠挨挨養著好些錦鯉,搖頭擺尾時蹭出的拍水聲讓人感覺說不出的慵懶和愜意。


    林言等了幾分鍾,別墅裏跑出一位保姆打扮的婦女,隔著鏤空院門戒備的打量他,林言解釋自己是為了周錦天的事來的,保姆顛著步子又跑了回去。這次足足等了快二十分鍾大門才打開,林言理了理襯衫,穿過鋪著花石子的小徑,嵌響了小樓的門鈴。


    吱呀一聲,維多利亞風格的沉重木門打開一條縫隙,一名中年男子從門口探出頭來,猶豫道:“您是?”


    林言禮貌的笑笑:“我叫林言,是x大的學生,您是周先生吧,我為您兒子周錦天的事來的。”說著畢恭畢敬的把學生證遞過去。主人疑惑的檢查一遍,確認沒問題後將門縫開大了些,但仍沒有讓他進門的意思。


    “我兒子前段時間剛去世,您有什麽事?”


    雖然是背光,林言仍看的出中年人臉上典型的商人表情,勢力,倨傲,斤斤計較,他隻穿了件絳紫色浴袍,鬆垮垮的在腰間係了根帶子,露著胸膛,身材微胖,但看得出年輕時底子很好,現在耳朵下麵積了點贅肉,不愛鍛煉,或者隻把高爾夫當鍛煉的緣故。


    罩著鎧甲的有錢人。


    “您兒子的事我很遺憾,是這樣,我有位親戚在l醫院住院……”別墅正廳的水晶頂燈明晃晃刺人眼睛,林言在腦海中努力組織語言,中年人卻突然打斷他:“你是給哪兒打工的吧?該付給學校的錢我都付了,醫院和公墓的帳也結清了,小賣部也不欠錢,你來做什麽?”


    林言急忙解釋道:“不不,您誤會了,不是錢的問題,我知道這事說出來挺荒唐的,您可能也不信,但您兒子的魂魄確實還留在醫院沒走,他在等您去看他。”


    中年人的表情古怪起來,手拉著門把手做出要關門的樣子:“你有病吧,什麽我兒子的鬼魂,錦天早下葬了。”


    林言皺起眉頭,哪有這麽當爹的,聽說自己兒子的事,哪怕再不靠譜也不能立馬下逐客令啊。


    “是這樣,您知道錦天為什麽會出事吧?他沒對您沒見上他最後一麵的事一直覺得很遺憾,到現在魂魄也不願意投胎,正附在我親戚的女兒身上等您回去看他,您可能不懂,但小姑娘被鬼附身處境很危險。”林言急的比比劃劃道:“就跟電影裏演的一樣。”


    “您要是不去,錦天的鬼魂就一直不能輪回,時間一長不僅他自己痛苦,更可能四處害人,到時為了我親戚女兒的安全我隻能打散您兒子的魂魄了。”林言邊說邊冒冷汗,這種話擱一個月前他肯定覺得自己腦殘了,活脫脫就是個跳大神騙錢的,但不這麽著還能怎麽辦,您兒子強烈的腦電波引發醫院電磁場紊亂,致使十三歲無辜少女陷入幻覺生命垂危?


    中年人這才皺起眉頭,放在門框上的右手抽回來,緊了緊浴袍的帶子:“這樣吧,這事我知道了,我最近忙,你跟秘書聯係,要多少錢能把錦天送走你開口,我叫他開支票。”


    “我說了跟錢沒關係,如果您不去見他一麵就算把銀行搬來我也沒轍!”林言這回真上了火,這人腦回路搭錯了麽,自己兒子的事他怎麽隻想到錢呢!


    “爸爸幹什麽呢,媽媽在叫你!”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突然從中年男人身後繞出來,摟著他的腰撒嬌,突然發現站在門口的林言,把拇指放到嘴裏吮了吮,大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望著林言。中年人慈愛的把孩子抱起來扛在肩上,再看著林言的時候便擺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你到底誰啊?法師?大晚上賴在我家門口說胡話,再不走我報警了!”


    “誰啊在門口杵了半天,又是要賬的?老娘沒錢,讓他哪來滾哪去。”大門猛地被拉開了,穿絳紫色浴袍的年輕女人氣勢十足的站在林言麵前,身段窈窕,蕾絲胸衣裏雪似的胸脯若隱若現,淩厲的眼神像刀片刮著林言。


    林言已經被眼前的陣勢完全打亂了陣腳,結結巴巴道:“呃,我,我是為您兒子周錦天的事來的……”


    還沒等他說完,女人霎時變了臉,聲音高亢道:“有完沒完了,為那黃臉婆留下的種花多少錢了,住最好的醫院買最貴的墳,他兒子自己短命不爭氣,還蹬鼻子上臉?”說完把小男孩往林言麵前一塞:“看好了,這是我兒子,我就一個兒子!”


    說完根本不顧及自己丈夫難看的臉色,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林言握緊拳頭站在黑漆漆的門道裏,心裏一陣一陣發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車裏,從車窗往外看時隻覺得整棟別墅霎時醜陋起來,連院子裏怒放的玫瑰都像膿瘡似的。他從來不信所謂有後娘就有後爹,隻覺得親情是世界上最溫暖堅固,也最不可動搖的情感,但這一次他卻實實在在見識到人心的冷漠與涼薄。


    不要考驗人性,千萬不要,因為它根本不堪一擊,林言坐在車座上努力調整呼吸,但火氣還是蹭蹭往上冒,眼前浮現的全是小陽委屈的要哭的臉,一個孩子,一個孩子要思念父親到什麽地步才有勇氣從三樓跳下去,他在天有靈知道今天的一幕,會不會覺得自己死的不甘?


    林言重重的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冰涼的手輕輕摸上他的臉,林言扭過頭,啞著嗓子說:“蕭鬱你別惹我,我現在不想哄你,隻想揍人。”說著往離合器狠狠踹了一腳:“我操他大爺的!”


    蕭鬱耐心的拽過林言的手腕,扳著他的肩膀讓他朝向自己,一雙眼睛帶了狠毒:“想怎麽辦?”


    “能怎麽辦,回去讓阿顏想辦法讓那小鬼忘了自己還有個爹!”林言氣的直喘粗氣。


    蕭鬱搖了搖頭,瞥了一眼夜幕中別墅的輪廓,緩緩道:“我來。”


    “你是說……”林言愣愣的看著蕭鬱,突然懂了他的意思,沉默半晌後咬著下唇說:“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我挺善良的,沒什麽忍不了的事,不過……”林言灼灼的望著蕭鬱:“我他媽突然想變態一回,算他該的!”


    “蕭鬱,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他親自來醫院上門給他兒子道歉!”黑暗的駕駛室中,林言一字一句狠狠說道。


    蕭鬱捏了捏他的手,輕聲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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