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地震了?林言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茫然的環顧四周後把視線定格在茶幾上。


    是手機而已,林言揉了揉臉,摸過手機按下接聽鍵,頓時尹舟中氣十足的咆哮從聽筒中傳來,震得他差點一頭又倒回沙發上。


    “林子你總算接電話了!”


    林言捏著手機遠離耳朵,咕噥道:“昨天淩晨才那孩子他爹家回來,剛醒。”順便抬頭看了一眼掛鍾,上午十點二十分,這不太科學,按照尹舟平時的作息規律,這個時間他應該還死豬一樣賴在床上跟周公約會。


    “趕緊來醫院!給你打了快二十個電話你都不接。”尹舟突然壓低聲音:“形式發展不太對勁。”


    “……啊?小陽怎麽了?”林言有點著急。


    電話那頭尹舟猶豫了一下,答道:“不是……你、你還是來了自己看,說不清楚。”


    掛了電話後林言匆忙洗臉刷牙往醫院趕,臨走前特意把每個房間都打開檢查一遍,沒有人,也沒有鬼,蕭鬱一夜沒回來。


    趕到小陽病房的時候林言才明白尹舟說的奇怪是什麽意思,隻見昨天被小道士折騰的不像樣的病房窗明幾淨,牆壁上朱砂寫成的符咒不見了,窗戶也被重新擦過,床頭的小桌上堆滿了鮮花和營養品,女孩則一個人靜靜的蜷在被子裏,白眼球盯著天花板一個勁發呆。


    小陽媽不在,林言輕手輕腳的往裏走,病房另一角突然傳來哢噠一聲凳子響,定睛一看,昨晚牛逼哄哄對著自己摔門的中年男人正跟媳婦一人踩一把椅子,腦袋上頂著報紙粘的帽子,抓著抹布賣力的擦壁紙,一看見林言進門,男人跟見到救命恩人似的衝過來,一把攥住他的手,聲淚俱下控訴道:“大師,我知道我沒良心,你說的我都照辦,都照辦,您行行好放了我們吧!”


    這動靜跟演電視劇似的,林言差點以為他開門的方式錯了,正盤算著是不是該退回去重來一遍,周墨見他要走,趕忙伸出另一手抓住他:“我把錦天生前愛吃的,愛玩的都帶來了,病房也打掃三遍了,您說怎麽辦我就怎麽辦,求您別讓那東西跟著我了,我家現在不能住人了啊!”


    “行、行您先放手……”林言使勁想把胳膊抽回來。


    “小林子你可算來了!”尹舟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林言回頭一看,隻見尹舟和阿顏兩人正抱著一摞東西往裏走,見怪不怪似的瞥了一眼周墨,順手把包裹塞進他懷裏。


    “我、我檢查過了,能用就是太多,隨便挑兩樣帶著,再去買點香火紙錢,就、就夠了。”


    “都行、都行!”周墨抱著袋子,苦著臉回答。


    尹舟從袋子裏撿出一隻紙風車,看了看又給扔了回去,朝周墨一努嘴,對林言說:“這哥們看著挺氣派的,腦子不太對,來看兒子就看兒子吧,怎麽跟掉了魂似的,大早上西裝革履過來,拿起掃帚拖把開始幹活,誰喊也不停,護工還給攆出去了,這不連牆都擦上了。”尹舟攤攤手:“也中邪了?”


    “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哥們壞事做的有點多,昨天可能遭了點報應。”林言一臉輕鬆:“門敲得有點響。”


    小道士在旁邊撲哧一笑,尹舟還是一頭霧水,不解的搖搖頭。


    “說來話長。”林言撇了撇嘴:“阿顏,人我帶來了,咱們再怎麽辦?”


    周墨見沒人理他,拎著抹布愁眉苦臉的重複道:“小兄弟你可幫幫忙,我全家人都在外麵飄著呢,保姆嚇跑了,孩子在奶奶家……”


    林言嫌棄的掃了他一眼:“我是專門騙你錢的,會請不會送,您另謀高明。”


    周墨兩條眉毛向下聳拉下去,想繼續說話又礙於麵子,鼓著嘴巴像剛嚼了蒼蠅。林言指著躺在床上的小陽對周墨道:“你問他,你兒子要是原諒你,我就放過你。”


    周墨看著被子裏的女孩徹底無語了,半晌哭喪著臉點了點頭。


    “他、他來了就好辦,等會咱們去他兒子墳前把他隨身的一件東西燒給錦天,再讓他擺兩碟水果上上供就行了。”阿顏說。


    “那現在走?”尹舟雖然沒全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但看著周墨身邊年輕的小媳婦也猜了個大概,同情看了小陽一眼。“讓那孩子早點投個好人家。”


    林言剛想點頭,突然看見門口蕭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現了,正倚在門框正盯著他看。從這個位置看過去他頎長的身形沐浴著陽光,漂亮的像雜誌的廣告招貼畫,林言有些晃神,衝尹舟笑了笑,輕聲說:“稍等,我還有點事沒辦。”說完便繞過去走到蕭鬱跟前,那鬼的眼神一變,伸手想抱他時林言卻搖了搖頭,拽著他往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走。


    這一層全部是配套單人病房,因此公共衛生間很少有人,確認各個隔間都空著後,林言哢噠一聲反鎖上門。


    “組織表示很滿意,說吧,采用了什麽非常手段?”林言撐著大理石洗臉台盆,歪著腦袋問蕭鬱。


    蕭鬱搖了搖頭。


    “組織表示很好奇。” 林言挑著眉毛:“那人看著也沒傷,怎麽辦到的?”


    “真想知道?”


    “嗯。”林言點點頭。


    蕭鬱用一根手指點著他的下巴,想了想說:“做好準備。”


    林言見蕭鬱背過身去,一陣不祥的預感突然湧上來,不由脫口而出:“不行不行我不看了,啊!”


    誰知還沒等他閉上眼睛,一張猙獰的臉出現在麵前,雙眼成了兩個深深的黑洞,腐爛到一半麵部肌肉流出屍油和濃血,沾著一縷縷亂發,牙床露在外麵,暗綠屍斑像豆腐上生出的黴塊。喪衣中一對陰白骨爪撐在林言身側,聲音如同破了洞的風箱,林言簡直能感覺到從那東西口中噴出的腐臭之氣:“你……兒……子……在……我……這……裏……”


    “啊!”林言狠狠把那東西推開,毫無心理準備的對視讓他頭皮都麻了,下意識別過頭死死捂住眼睛。雙手隨即被一陣冰涼強製性掰開了,眼前出現的還是那副英氣的麵孔,林言被嚇的狠了,一急之下掐住蕭鬱邊搖邊吆喝,聲音都帶了哭腔:“你……你嚇死我算了,嚇死我算了!”


    “林言……”見玩笑開大了,蕭鬱把林言抱到洗手台上,環著他的肩膀輕輕在後背拍著,半晌林言才回過神,從蕭鬱懷裏掙出來委委屈屈的瞪著他,兩個人臉貼臉大眼瞪小眼,最後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蕭鬱雙手撐在林言兩側,兩人一個坐在大理石台子上,一個站在他麵前往前傾著身子,離得太近鼻尖都要撞到一起。


    林言莫名的有點心跳加快。


    好像事情發展不太對,他的迷迷糊糊的想,剛才還恐怖片,怎麽一下子就小清新了,他使勁推了推蕭鬱的肩膀,想從他兩臂的禁錮中溜出去,可那鬼的胳膊像鐵釺似的,林言隻能用膝蓋死撐著不讓他過來,餘光一個勁往門口瞟,悲憤的想他怎麽這麽不小心,把這鬼跟自己關在一起……不是惹事嘛!


    蕭鬱索性掰開他的雙腿,擠進來貼上他的胸膛,還沒等林言使出下一個防禦措施,那鬼便不客氣的吻上了他的嘴唇。先是輕柔的磨蹭和點啄,接著壓上來含著他的下唇一下下舔磨,微涼而柔軟的觸覺讓林言覺得簡直像濡漉一片花瓣,接著幹脆利落撬開了他的齒關,把舌欺進來肆意吸吮。


    林言使勁搖頭想擺脫他,蕭鬱把他往懷裏按著,舌頭粗暴的頂到喉嚨口,一手摸索上林言的大腿,沿著大理石台麵往他後臀擠過去。


    草泥馬狂奔而過,把草原踏出一片亂七八糟的窟窿。


    好像……有反應了……


    好像……反應有點強……


    林言悲憤的瞪著眼睛,近距離注視下那鬼的睫毛抖的像蜻蜓翅膀,放在他腰側的大腿下緣被他用手掌來回磨蹭,林言摟住蕭鬱的脖子,一邊用舌軟軟的纏上他,一邊在心裏發誓這次結束一定得回去收拾他家不聽話的小兄弟。


    蕭鬱騰出一隻手解林言的牛仔褲扣子,因為不熟練,摸索半天也不得要領,林言被他撩撥的有點急躁,索性單手撐著台盆幫他。


    “哎不行不行……停!”林言忽然倒吸了口涼氣,整個人僵硬的往後倒著,扶著蕭鬱半天才支起身子,不好意思的說:“我……我腰疼。”


    “昨天睡沙發睡的,疼的快斷了。”林言尷尬的解釋。


    尼瑪操蛋的人生,林言在被蕭鬱攙著用一種詭異的姿勢走回病房時尹舟盯了他半天,當著所有人的麵中氣十足大吼一聲:“林子你這是縱欲過度了麽?”


    林言一臉黑線,氣的恨不得擰了他從十七樓扔下去,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沒戰鬥力,好漢不吃眼前虧,隻好狠狠咽了口口水,黑著臉說:“睡沙發抻著了……趁哥們還能動彈,趕緊收拾收拾把小鬼送了去。”說著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扔給尹舟:“你開車。”


    給小陽辦完臨時出院手續,又按照小道士的吩咐圍繞全城搜索一家家叫不出名字的小店湊齊需要的東西,趕到郊區的墓園時已經下午六點了,正值夕陽西下,餘暉將大片修剪的一絲不苟的草坪染上一層細膩的金黃。


    一行人安靜的跟著周墨沿著小道往裏走,在最正中的a區一座新墳前停了下來,墓碑上端正的刻著愛子周錦天幾個字,黑白遺照上一個秀氣的男孩睜著彎彎的眼睛,笑得天真燦爛。林言回頭看了一眼在旁邊獨自站著小陽,對阿顏說:“他肯走麽?”


    “沒問題。”小道士肯定的點點頭,把供果和香火在墓前擺好,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


    青煙嫋嫋升起,一件件玩具和紙糊的衣服被投入火中,嗶嗶剝剝的焚燒著,紙錢卷了火苗被風吹著在空中揚起又落下,很快墳前便均勻落了一層細細的灰燼。


    林言不願意近前,一個人走到遠處靜靜坐下,看著一行人忙碌的身影他忽然覺得有些辛酸,所有的錯都可以被原諒麽?他想,被親人背叛,遺棄,孤零零的留在黑暗與冰冷之中,真的可以一筆勾銷麽?


    阿顏開始低低的吟誦地藏經,平和的調子在青翠的墓園中聽起來格外靜謐,接著令林言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隻見一直無知無覺的小陽忽然轉過頭,雙目直勾勾的盯著周墨,就在他以為要出事的時候,小陽慢悠悠的走過去,伸開雙臂抱住他的大腿,腦袋埋在周墨腰上。


    像個普通在校門口等待父親的孩子一樣,摟著爸爸的腰,歡欣雀躍的講學校裏發生的事情。


    可惜這個孩子已經沒了未來,沒了學校,林言想,他即將走上這輩子最長最孤單的一條路,一個人走下去,不管路的盡頭是不是開滿繁花。也許他會輪回,也許他會去童話中一個叫做天堂的地方,對死亡世界的暢想不過是生者對亡人最後的哀思,但那有什麽關係,這麽一個好孩子,上天不會舍得對他太差的。


    盡管世界功利而冷漠,總有些感情不計回報,曆經傷害,背叛和遺忘,還能捧著一顆碎的不成樣子的心,努力伸開雙臂去擁抱。


    女孩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小陽媽終於克製不住撲上前把女兒一把抱在懷裏,這次小道士沒有製止她,隻是抬頭望著天空喃喃自語。


    晚霞將一切都浸染在昏暗的燦金色光暈中,林言突然瞪大了眼睛,隻見蕭鬱牽著一個秀氣的小男孩從不遠處的一棵鬆樹下繞出來,男孩有些羞澀的咬著手指,飛快的看了一眼林言又扭過頭去。


    蕭鬱在男孩麵前蹲下來,溫和的摸摸他的腦袋,似乎在認真囑咐著什麽。夕陽給他全身鍍上一層毛茸茸的橙黃光芒,甚至他們兩人都像是泥金塑的偶像,蕭鬱和善的笑著,男孩則輕輕的點頭,半晌站起來一個人朝墓碑的方向走去,最後留戀的回頭環視一眼,從腳開始慢慢化成淡藍氣霧,在晚霞中消失不見了。


    蕭鬱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手被一個人牽住,穿白襯衫的清秀男人捉了他的手指,長長歎了口氣。


    “我們講和吧。”林言轉過臉輕輕說:“不吵了。”


    蕭鬱點了點頭。


    “走啦,回家。”


    墓碑前一行人還在忙碌著收拾東西,兩個人已經牽著手走出去很遠,夕陽下一座座墳塚默默無語,林言將步子放的很輕,盡量不打擾他們,觸摸著指縫中傳來的冰涼體溫,林言想,今天可以終於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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